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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风,你怎么了?”头一回见这只乐天的兽出现这种破天荒的表情,庙爷爷忍不住绕弯了一双白眉。
苦苦思索的嘲风皱箸眉,“我觉得不太舒服。”
“你病了?”喜乐怀疑地看向他那张有些异于平常的脸。
他也说不上来,“好像不是……”
“饿坏了吗?”她关心地一手怃着他的额,试着把他纠结的眉心给疏散开来。
“我……”嘲风欲言又止,张开了嘴,不一会又合上它。
庙爷爷的双眼闪了闪,“既然还不想嫁,那爷爷就把你多留在身边几年,改明儿个我就去把这门亲事回了。”
“嗯。”喜乐如获特赦地吐了一口气,怕饿坏嘲风的她,挽起槽,于朝内堂走去。“天晚了,今天我要到一些黄米,我去把它煮了当晚饭。”
在她走至内堂时,静立在原地动也不动的嘲风,一径地看着自己的胸口,不知该怎么领受这份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思前想后,拆解不开。他的脑际空蔼蔼的,心底沉甸甸的,被遗弃的感觉缠住他不放。一想到喜乐往后将会出阁嫁人,这份驱之不散的惶惑感,像道突然出现在天边的黑云,一下子把他晴朗的穹苍给遮住了,他恍恍惚惚地察觉到,他是一棵由喜乐亲手种出来的树苗,他能逐渐成长茁壮,是因有喜乐呵护,一旦喜乐觉得新鲜感过了,或是不再想看顾他时,他也将随手被扔弃。
“胸口是不是觉得闷闷的?”坐在地上的庙爷爷,在他的眉心即将打结成拆不开的死结时,好笑地看着他的表情。
诧异的嘲风猛然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人间对你来说,还是个陌生的世界,有许多人与人之间的剧情,都是你还陌生的,等你在人间待久了,你就会慢慢适应了。”在他乖顺地坐过来时,庙爷爷侧着头看着他脸上的懵懂。
“庙爷爷。”嘲风交握着十指,问得很犹豫,“人间的人,是不是会变?”
他的眼中泛着失望,“每个人都一定会变吗?”
“你很怕改变?”庙爷爷拉开他紧紧纠握的十指,安抚地以大掌握住他的手。
“我想维持现状。”像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他们三人安稳和协地一块过着日子,没有外物来打扰他们,没有突如其来的分离,更没有像他独自蹲踞在槽上时的孤寂。
“改变并不是一件坏事。”庙爷爷笑笑地拉着他更坐近一点,一手揽着他的肩,“就像你,现在或许有许多事你都还不明白,但总有天你会看清人间,你也会长大,这世上没有什么是能永远不变的。”
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像一把把黄土洒落他的心头,一点一滴地将他的小小希望给掩埋。
他是想过,他会有成长的一天,但他却不知成长即意味着改一直以来,他已习惯了蹲踞在原地守护着相同不变的景物,来了人间后,他在不知不觉间,也为自己划了份领域,在下意识里他所接触到的人事物,当成他保有的一部分去看顾着,现在的他尚未学会什么是改变和分离,也还没准备好要去接受这份感情。
“不过呢,有些感情是不管经过了多久都不会变质。”庙爷爷一手撑着下颔,缓缓给了他一个足以放松紧绷心弦的微笑。
“真的?”嘲风听了,立即张亮了一双渴望的眼期盼地看着他。
庙爷爷爱怜地抚着他的发,“只要你有心。”
“我懂了。”他想了想,有些明白地对他颔首。
“对了。”庙爷爷忽地调皮的对他眨眨眼,“下回跟土地公聊完后,记得要把他身后的那根神杖给拿下来。”他老归老,可一点也不糊涂,尤其是这一双眼,特别的灵光。
嘲风怔了怔,随后即明白他在暗示些什么。
他露出开朗的灿笑,“我会记得。”
“来,帮我捶捶。”见他重新笑开了脸,庙爷爷一手捶着自己酸酸的肩头。
嘲风走至他的身后蹲着,有样学样地照着他的方式,不确定地放上双掌,开始在他的肩上敲敲打打。
“轻点。”被嘲风不知轻重的力量一捶,他一身的老骨头差点被震散,他忙不迭地指示他要放轻点力道。
嘲风依话地减了力道,慢慢地抓到了诀窍后,就见原本浑身绷的庙爷爷,渐渐地放松身躯闭上眼。侧首凝视着庙爷爷唇畔的笑意,以及内堂里喜乐正在作饭的声响,他忽地觉得,这日午后穿过窗棂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的感觉特别温暖,而飘漾在空气中那淡淡又温馨的感觉,让他生平首次,有了家的感觉。
“要我传授你要饭的技巧?”差点合不拢下巴的喜乐,挑高了眉看向一脸严肃的嘲风。
“嗯。”下定决心的嘲风很认真地颔首。
“你怎么突然想自己去要饭了?”她开始怀疑是不是因这几日她都没要到什么像样的饭菜,饿坏了嘲风后,所以他才会打算来个自力救济。
“我不想再依赖你。”他再冒出一个跟他以前行径完全不符的答案。
一线天光斜斜地映人她的眼帘,七早八早的,带着嘲风一块街工作的喜乐,微眯着眼,觉得今日的朝阳特别亮眼刺人。
那日听了庙爷爷一席话,经过数日的深思后,嘲风明白了一点,改变,是人生不可避免的过程之一,容易满足于现状的他,有必要在改变来临前先做好应对的准备。
或许是因为以往他所拥有的太少,所以在一得到某些东西后他便会恋栈不放,但他若是再继续沉醉于现状而不成长,那么总有天,他与喜乐之间的脚步差距会愈来愈大,他将会是个永远长不大的筏子,面当喜乐逐渐厌倦他或是不想再收留他了,他就将如他所害怕的被遗弃,因此,为了防范会有这么一天的来临,他得迈开在人间的第一步,亲自拔腿追上喜乐。
喜乐的双眼里盛载着意外,和一丝几不可见的失落。
“我并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以为是自己在无意中伤了他自尊,她垂下跟睫向他致歉。
“我知道。”
她勉强扯出一笑,“不想依赖我是很好,但也不必学我去要饭啊,你又不是天生的乞民。”身为神兽,来到人间后却成为了乞民这种身分落差太大了。
他却不改其志,“我想做这行。”
“为什么?”愈想愈不通,人人想避开这行贱业都唯恐不及了,这只初到人间的兽,却把它当成志愿?他会不会是因耳濡目染被给带坏了?
“因为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跟在她身后的这段日子来,四处游荡的他,看了不少以往从没见过的人事物,而这个行业,也是用来见识各人种的最佳行业。她忙着解释,“你不懂,这行业不是很光彩,你还年轻,能做的事有很多,不需要——”
“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行业。”嘲风定定地疑视着她,眸里有着真诚。
她怔住了,恍然发觉他和以往有些不同。
“就像你。”他微弯下身子直视她不确定的双眼,“用你的笑容、你的祝福换来人们的欢喜,你努力的在做你天生的行业,这不是耻辱。”
自小到大,她从没听过有人像嘲风这般对她说过,人人将他们视为社会的蛀虫,眉梢眼下,或带屈辱、或带嘲弄,即使是有心施善,也总是站在高处看着他们的感谢,然而,嘲风却是以另外一种渴求不到的眼神来看待她。
暖暖的感动在她的心底漾开来,她静看着他诚挚的脸庞,他的笑容像阳光,丝丝铺洒在她的心土上。
她的声调变得有些不自然,“谢谢。”爷爷说得没错,他是长大了。
“你教不教我?”仍在等着她答复的嘲风,等不及地拉拉她的手。
喜乐一手扶着脸庞,认真地为他设想了起来。他的口舌不行,对人的反应也常常慢半拍,但,他若是卖笑,或许能图个果腹温饱。
很快便有方案的她,想妥了后朝他弹弹指,“来,笑一个。”
不知这么做是何故的嘲风,不疑有他地对她开开心心地咧出一笑。
她严肃地摇首,“不行不行,甜度太差了。”看来跟个孩子似的,没吸引力,这样怎么吸引街坊的大婶大娘们?
纠着眉心拼命在想什么是甜度的嘲风,还没想通其中奥义。又再度接到她的指示。
“再笑一个,用心点。”她伸手转正他的脸庞,而后期待地望着他。
他想了想,卖乖地露齿一笑,却见她倔着小嘴,不满地对他打回票。
“你到底要我怎么笑?”笑了老半天却始终达不到她的满意标准,嘲风气馁地揉着发酸的脸颊。
她一手抚着下颔,“嗯……”到底该怎么笑,才能让他看起来不像个呆瓜?
飘飘荡蔼的思绪中,忽地窜出了他两手捧着饭碗,心满意足地准备大快朵颐的模样,每次回想起他一想到吃的时候就会露出的笑意,她就忍不住有份感动,他的那种笑容,看来像是得到全天下般地满足,让人看了,也不自觉地感染了他的欢喜。
“就当作你肚子饿了正准备吃饭时的那种笑。”脑中灵光乍现的喜乐朝他伸出一指。
这个要求对今早还没开张进食的嘲风来说,再简单不过,他当下换上了垂涎的笑脸,两眼直不隆咚地盯着她。
“对!”她大大地点了个头,兴奋地握着他的双肩,“就是这种”如此迷人的笑容,他可以笑遍天下无敌手。
“这种?”有点懂又不太懂的嘲风疑惑地挑挑眉。
喜乐没有回答他,一径地看着他那纯真快乐的笑颜,觉得他那双黑眸不只是明亮有神,它还映着朝阳灿灿的光芒,似乎所有的烦恼忧愁全不在他身上,只要这样看着他,仿佛就能与他一般,能够开心地迎接每一日。
这样的他,以往在神界时过得不开心吗?不然他怎会流落人间?而他的家人,怎舍得让他一人孤单单地蹲踞在檐上?
“可以了吗?”撑不下去的嘲风僵着脸求救,“我笑得好饿。”
她无意识地低语,“我也看得好饿。”终于有些明白他为何会想吃人了,这种笑颜,是会让人很想将他吃下腹来珍藏。
“啊?”他边揉着笑僵的脸庞边问。
“没什么。”她回过神,美丽的驼色出现在她的颊上,她忙不迭地把他往街上推去,“你快去试试。”
被推到行人逐渐增多的大街上后,嘲风犹豫地跨出脚步,不断回首看向她,她朝他摇摇手,示意他快去。有了她的鼓励后,他深吸一口气,大跨地走向大街对面一群正在打扫家门边聊天的大婶就在他顺利地来到那些大婶面前时,站在远处的喜乐脸上目送的笑意垮了下来。
此时此刻的她,心情有点像是看着初次学会飞行的小鸟离巢的母鸟,既是为他感到担心又感到不舍,虽明知他一定会有所成长,终有独自飞翔的一日,可是,等到她真得放手时,她却不想那么快就松开他的手。
时间怎会过得这么快?她还记得那日初来人间报到的嘲风,一脸的无辜无知,天真快乐而没有烦恼,他总是笑意满面地挨在她的身畔,她做什么,他便跟着照做,像道她身后跟随的影子,只要她回过头,便可瞧见他全然相信她的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