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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有一种坠入云雾飘飘忽忽的感觉。直到如今,许多事情仍令他疑团重重,百思不解。
应该说那是一个令人烦躁的阴晦暖昧的早晨,吴仲荣赶到县府时,天才蒙蒙亮。由于心里装着事,他一夜未能入眠。到了后半夜实在躺不住了,他便披衣下订,在书房是枯坐达旦。等到天色刚有些泛白,他就按捺不住地动身去了县府。深秋的指晓,寒气已有些逼人了,青石路面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露水,湿漉漉的,五湖城还处在夜晚的宁静之中。吴仲荣扰紧了衣服,低着头急匆匆地走着。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十几年了,路边上的第一座房子、第一家店铺,甚至路旁的每一棵树、路面上的每块石块,他都太熟悉了。吴仲荣自到县府供职以来,县长已先后换过四任,但不论哪任县长都很倚重他,故有人称他为四朝元老。吴仲荣才干过人,办事稳妥,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且直道正言,敢说敢当,在五湖口碑极佳,有很高的威望。朱四到任后,吴仲宽松起先冷眼旁观,后来便对他寄予了厚望。他觉得这位新来的县长锐意新政,与众不同,于是尽心辅佐,尤其是在朱四进行的大改组中,他更是全力支持,因而两人的关系始终是和谐而融洽的。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朱四却让他有些担心了。
夜色的迷蒙和昏暗在清冷的晨光中逐渐淡去了,远远看去县府门前冷冷清清的,大门紧闭,只有卫兵的影子在门前来回游动着。县府所在地曾是前清的知县衙门,民国改制,知县改县长,但办公地点却没变。不过,院内的格局已进行了改造,前院的知县大堂和周围的房屋被改成了公事房,而后院则辟为历任县长的下榻之处。卫兵为吴仲荣开了门,他便熟门熟路地径直朝后院走去。
后院不大,显得很幽静。四周的院墙上爬满了茂盛的爬山虎,园子里种着一些花草竹木,一条用碎石铺成的小路从院中穿过,通向一排青砖青瓦的平房,那里就是朱四的住处。小六子正立在井边,一边打哈欠一边往上提水。吴仲荣问,县长起床了吗?小六子说,早起了,正在书房里和马团长谈事哩。
马团长?吴仲荣说,马团长已经来了?
早来了,小六子说。
吴仲荣哦了一声,略感意外,但并未往心里去,他快步走向了朱四的书房,这里是他经常约人谈话的地方。书房的门此刻紧紧关闭着,里面依稀有谈话声传出来,声音很低,听不清在说什么。吴仲荣敲了敲门,声音便蓦然停下了。
谁?是朱四的声音。
是我,吴仲荣。
屋里突然静下去了。吴仲荣感到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慢慢打开来。开门的是马老五,他满脸倦容,神色异常,看见吴仲荣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屋子里烟雾腾腾,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桌上、地上到处落满了烟灰,看得出他们的谈话已经进行很长时间了。朱四背光坐在书桌旁,在灯光的暗影下,他脸色灰黄,眼睛充满血丝,好像彻夜未眠。吴仲荣进屋后,他们的谈话就不再进行了,仿佛有什么事瞒着吴仲荣似的。这不禁又一次使吴仲荣感到意外。
哦,你来得正好,朱四看了吴仲荣一眼,招呼他坐下来。接着,他轻轻咳了两声,有些不大自然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他说,我已经想好了,这件事嘛,还是按省里说的办吧。
这就是说,你要放人?
朱四没有否认,吴仲荣的声音有些颤抖了。他盯着朱四又问了一句,你要把日本奸细交出去?
朱四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吴仲荣的问题,他避开对方的目光,凶狠地抽着烟,直到把一支烟抽完了,才抬起头来。只好如此了,他用很低的声音说,接着又挥了一下手,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似的,他说,我并不想这样做,但我不能不考虑后果。
后果?什么后果?吴仲荣终于忍耐不住,失声叫起来,他说,他们是日本奸细,还有什么比放了他们更严重的后果?见朱四不说话,吴仲荣的情绪更加激愤了,他尖锐地指出日本派奸细收集情报,绝不是无缘无故的,一旦放虎归山,后患必然无穷。卖国之罪,千夫所指,情理不容。他越说越激动,竟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声音尖厉,高亢,已顾及不到言辞的分寸。这是背叛,他大声说,这就是对国家的背叛。
吴仲荣激烈的言辞似乎并没有触动朱四,他仍然一言不发,埋头抽着烟。吴仲荣急了,他猛然转向马老五,试图寻求支持,但马老五的目光却躲闪着避开了。
马团长,吴仲荣叫着,你为啥不说话?
我,我说啥呢?马老五支支吾吾地咕哝了一句,他偷偷地瞟了一下朱四,又用骨节粗大的手巴掌摸了摸脸颊,脸上的表情闪闪烁烁,一副暖昧的样子。
你究竟是同意,还是反对?吴仲荣明确地问道。
我说啥呢?马老五尴尬地朝吴仲荣笑了一下,他低下头,瞅了瞅自己的脚尖,然后含混其词地回答,县长都决定了,我还能说个啥?
马老五的态度不仅使吴仲荣彻底失望了,而且也使他猛然省悟过来。圈套,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所有的一切在这之前都已经做好了,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他感到自己被出卖了,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顷刻间油然而生,以至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吴参事,马老五看到吴仲荣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好像有些过意不去了,他张了张嘴巴刚想解释几句,吴仲荣却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别说了,他转过脸去,你什么都别说了。
马老五被尴尬地晾在一边,朱四也一时无语,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显得沉闷而压抑。
客厅里的电话突然响了。朱四走出去接了电话,过了一会儿又踅回来。他说,是黄厅长的电话,省里已经通知日方,他们今天就来接人。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吴仲荣,语调尽可能和缓地说,吴参事,我知道你想不通,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但事已至此,只有照省里的办了。
吴仲荣这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这是失望之后的平静,心如死灰。沉默了几分钟,屋子里静极了。吴仲荣从口袋里掏出办公室的钥匙,放到桌上,他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缓缓地站起来,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又回过头来,我会让人把辞呈送来的,他看着朱四,用很坚决的口气这样说。
7
日本人的汽车在当天下午四时左右便抵达了县府。上午,省署正式通知日本驻省商务代办,五湖方面已决定无条件放人。然后,代办便电达丰岩大远东探矿公司。再然后,该公司便与五湖县府就具体细节进行了磋商,并约定接人时间为当天下午。大远东公司董事长尾崎一郎在事发不久,为了向省署施加压力,已亲赴省城交涉,此时人尚在省城未归。按照他的意见,接人的事最好等他回去后再作安排。他在电话里说,他已买好船票,明日即可赶回。但性急的高田却等不及了,擅自决定当天下午就去五湖接人。中午吃过饭,他就迫不及待地催促上路了。
按汽车的正常时速,丰岩至五湖一般两个多小时即可到达。可上路不久,天就下起雨来,加上多是山路,路况不佳,高田他们到达五湖时,便比原计划晚了一个多小时。
交人地点就设在县府会议室里,朱四和一些官员们早已等候在那里了。一直在关注这件事的几家报纸也派出了访员。有人曾向朱四建议,此事不宜声张,还是悄悄了结为好,但朱四不知出于何种想法,居然置之不理,就连那些无孔不入的报纸访员们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便顺利地进入了会场。但细心的入可能注意到了,吴仲荣和马老五不知什么原因都没有出席。仪式临时指派县教育局长——一个迂腐的老好人——出面主持。藤原江被从关押处带到了会议室。在得知即将获释的消息时,他起先还将信将疑,及至看到高田一行后,他那多日来担惊受怕的带着病态的苍白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意。交接仪式进行得简短而压抑。主持人无精打采地咕噜了几句之后,就请朱四发言。朱四简叙了事情的过程,他说这是一场误会,发生这样的事,作为一县之长,他负有不可推卸之责任,所幸人员并无伤亡,现遵省长之训示,将藤原先生平安地交付日方,并诚挚期望今后不再发生此类事件。朱四讲完后,藤原江被安排发言。他显得意外的兴奋,尖细的嗓子像小公鸡叫似的咯咯了一阵,那极快的吐字频率、亢奋的节奏,以及颠来倒去的话语,让听者都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为自己的清白作了辩解,并对自己的可疑行为进行了含糊其辞的开脱。他说发生这样的事是不幸的、令人遗憾的,但对结果却表示欣慰。他还公正地说明,在关押期间,他受到了良好的待遇,对此五湖方面无可指责。
最后发言的是高田利雄。他的讲话,通过藤原江的翻译,成了那天交接会上最让人反感的。事后,几位访员在报道中都不约而同地使用了傲慢狂妄、目中无人这类字眼。高田在发言中大谈所谓的中日亲善,主张由日本来帮助中国觉醒、改革,使贫弱的支那友邦在唇齿相依的日本帝国的帮助下,逐渐强大,走向共荣。他还滔滔不绝地宣称,他们来中国探矿完全是出于无私的友谊,那些敌视行为理应受到最强烈的谴责和制裁。他的这些言论实际上都是日本国内某些政治家的陈词滥调,令人难以卒闻。朱四几次示意主持人打断他的谈话,但那位早已不知所措的教育局长却显然不得要领。无可奈何之下,朱四只好瞅准机会站起来。他已顾不上起码的礼节以及高田明显的不满,果断地打断了这位感觉良好的日本教授的夸夸其谈。诸位,他宣布,时间已经不早了,今天就到此结束,感谢诸位的光临。访员们端起照相机砰砰地照了一通,接着仪式就结束了。
人们陆续散去后,高田等人便跟随有关人员来到另一个房间,他们在那里作了短暂的纯属手续性的逗留。跟随高田前来的共有三人,除了司机一直留在车内,还有两个身材粗壮,面无表情的保镖。他们和藤原江一起收点了被自卫团缴获的器材、手枪,以及照片、图纸等。高田对所有东西丝毫未少的得到归还,显然感到挺高兴,以至于把刚才朱四打断他的话所引起的不快也丢到了脑后。
你的,很好,他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了一句,冷漠的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得意的笑容,接着他又用日语说,县长先生,我很欣赏你的做法,这件事足见你的诚意。他还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支那人,可是这样的人太少太了。
朱四微笑着把一张清单递到高田面前让他签字。
但是,他用日语说,高田先生,我并不喜欢你这样的日本人。因为像你这样的人如果多了,并不是一件好事。另外我想说明的是,我这样做只是奉命行事,而不是出于我的本意。
高田手中的笔停在了空中。他蓦地抬起头,与朱四的目光相视了片刻,突然哈哈笑起来。
朱先生,我欣赏你的坦率。他低下头去,动作有些做作地在清单上签了字,然后傲慢地扬起脸,目光直直地瞅着朱四。他说,我听说,朱先生去日本留过学,是吗?
是的。
啊,受过帝国文化的熏陶,到底不一样啊。
是吗?朱四脸上浮起了一片浅浅的微笑。他说,高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