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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五十年儿童文学名家作品选-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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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儿——噢儿——”,大黑的哀叫声断断续续,越来越微弱,像一根游丝搅得阿诚心神不宁。它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碰上了那条可怕的琴蛇?…… 
  一想到“琴蛇”这两个字,阿诚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扔下铅笔,抄起小刀,就像被弹簧弹起来那样,嘈地跳出了后窗户。 
  不久前,不知从哪儿来了一条琴蛇。琴蛇就是蟒蛇呀!又粗又长,上星期它就在后山坡上,把隔壁老姑家的一头小牛犊,竟活活缠死了!现在,大黑一定也被它缠住了!越缠越紧,越缠越紧……阿诚得赶快去救它,赶快! 
  他跳到窗外,嘎巴嘎巴劈下几张山姜叶。你别看琴蛇个儿大,厉害,只要拿山姜叶捂住它的脑袋,那股辛味儿就能把它熏醉,就像打了麻药,动也动不得了!这是爸爸说的。他举着山姜叶,一阵风冲上山坡,在离一个石坎几步远处,却又猛地收住脚——大黑的呜咽就是从那石坎下传出来的。 
  山姜叶准能把那条硕大的琴蛇熏醉吗?万—……那家伙一甩尾巴,就能把你抽倒,再活活吞到肚子里去呀!可是,大黑怎么办?大黑不是一只普通的狗,而是每天陪我玩儿,帮我逮野兔,捉山鸡的好伙伴,好朋友啊!对朋友能见死不救吗?当然不能!阿诚忍着强烈的心跳,一步步走到石坎边缘,趴下来,屏住呼吸。探头下望—— 
  深深的沟壑,密匝匝的灌木丛,乱石间跳动着一条清亮亮的山溪。溪水中裸露出来的一块大鹅卵石上,一条大黑狗踞地作势,似乎紧盯着什么。哪儿有琴蛇呀?连影子也没有!一场虚惊……可是大黑刚才为什么哀哀地叫呢?想骗出我来和它玩呗!这个臭大黑,吓坏我啦! 
  “大黑!”阿诚顺一条斜坡跑下沟底,把山姜叶向它抛去,“你这条讨厌的狗!” 
  “汪!汪汪!”大黑用欢叫作答,它叼起一块石头,跃过溪流,把它放在小主人跟前,一劲儿冲他摇尾巴。 
  “去你的!”阿诚像踢皮球那样,把那块苍青色的石头踢起来,正好打在大黑肚子上,又弹到草丛里,大黑嗷地叫了一声,阿诚却愣了神儿——当石头飞向大黑时,他惊讶地发现它划出了一条耀眼的红线! 
  他立刻扑进草丛,于是,他看见了一只拳头大小的苍青色的龟。他把它拣起来,翻起来一看,不禁笑了;它那由八块方行小板拼合成的腹甲,红灿灿的,像天边的晚霞!那些小板闭合着,和背壳紧扣在一起,把头、尾和四条腿,都藏在里面,一丝不露地保护起来了。阿诚想掰开看看,却怎么也掰不动;他又掏出那把本来准备“杀”琴蛇的小刀撬,刀尖居然插也插不进!阿诚见过不少闭壳龟。可闭得这么紧的,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小龟,神了! 
  蹲在旁边的大黑又呜咽起来,像说:你看这小东西多硬,简直像个铁饼!我刚才怎么也咬它不动,把牙齿都略疼了!阿诚轻轻拍了拍它的脑门,说:“别哼哟了!这么漂亮的小龟你还舍得吃?也太馋啦!去吧,咱把它带回家养起来吧。” 
  阿诚带着大黑下山时,看见他家屋顶上升腾起一股炊烟,这才又想起那三道没做完的算术作业题来——只好等着看姐姐的眉色、眼色了! 




  姐姐坐在灶前小板凳上烧饭,爸爸脸朝墙躺在床上歇息。屋里暗幽幽,只有姐姐的脸是明亮的;灶膛里闪出的火花,把她那张俊美的脸映得红艳艳的,像一团凤凰花。 
  阿诚本来不知道姐姐长得美。去年姐姐从县高中回乡来种田,出工收工经过村街时,总是把来往行人的目光牵住。邻居的姑姑婶婶们,还指着姐姐夸,夸她眉眼秀气,身腰挺实,头发黑得像老鸦的羽毛……阿诚这才发现姐姐的确值得人们这样夸奖。可是,关于“眉眼秀气”他有些怀疑:当你没完成作业时,你就看吧…… 
  现在,没做完作业的阿诚,正怯怯地在屋门口站着呢。他站了一会儿,趁姐姐弯下腰去添柴禾,趁山柴一阵哗剥乱响,猫儿一样溜进屋,跪在床前便悄悄补起作业来。如果说他惧怕姐姐那陡地立起来的眉毛,和火炽灼人的目光,倒不如说打心里不愿惹姐姐生气——姐姐在县高中念得好好的,怎么半路退学回来了?去年夏天,癌症夺走了妈妈,爸爸的哮喘病也跟着加重了;姐姐回来好帮爸爸种那十二亩包产田,撑住这个多难的家呀!也好继续供弟弟上学,上完小学上中学,一直上到大学呀!姐姐回来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田里忙完家里忙。半年下来人都累瘦了。姐姐的辛苦里,有弟弟的前程。这,阿诚懂! 
  “啪哒”,电灯亮了。姐姐拉开灯又返身去烧饭。阿诚只听见她说了一句:“屋里这么黑,也不怕把眼睛熬瞎!”…… 
  饭菜上了桌,阿诚刚好把那三道算术题做完。他捧着本子递给姐姐检查,姐姐扫了一眼,点了点头,他这才敢坐下去吃饭。 
  红糙米饭,炒四季豆,阿诚吃得挺香,吃着吃着,他忽然想起口袋里的小龟!它也饿了吧?便把它掏出来,放在桌沿上,捏了一撮米饭喂它。 
  “那是个什么东西?”坐在对面的姐姐冷冷地问。 
  “小龟。” 
  “哪儿来的?” 
  “捉来的。” 
  “原来你放了学就捉龟去了,怪不得没完成作业呢?都四年级了,还贪玩儿,扔了去!” 
  “我不……” 
  “你不扔我替你扔!”姐姐伸手要抓小龟,可却停在半路了—— 
  小龟大概真的饿了,它闻见米饭的香味,它从壳壳里探出了头,伸出了尾巴和四条腿,小小心心地向前爬去,它那三角形的头顶和又短又细的小尾巴,都是黄褐色的:四条腿嫩红嫩红,就像穿了四只小红水靴。它扭着颈子左顾右盼,两颗点墨似的小眼睛亮亮晶晶。 
  姐姐吃惊地看着小龟。她也从来没看见过这么漂亮的龟吧? 
  爸爸放下筷子,用干树枝似的手指捏起小龟(它立刻把头、尾和四肢缩了回去),看了看它那红灿灿的腹甲,枯瘦的脸上浮出了涟漪似的笑纹:“这是灵岩八板龟,最难得的呀!这种龟除了咱灵岩岛,哪儿也没有!雌龟一年只生一个蛋,又难免叫蛇虫鸟儿叼去,就越发稀罕了。所以它们也知道珍惜自己,能把壳壳闭得严丝合缝……”自从妈妈去世后,爸爸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直到又“嘿儿喽嘿儿喽”喘上来才住口。 
  “叫阿诚……养下吧!” 
  姐姐虽然对阿诚严厉,对爸爸可是顺从体贴。听爸爸许可阿诚养下小龟,她只嗔怪地盯了弟弟一眼,便到院里拎进个半截子破瓮。说:“就养在这里头吧。” 
  “哎!”阿诚脆生生地答应一声,上去接过破瓮。他把它斜靠在屋角落,又舀了半瓢水灌进去。这样,那倾斜的瓮底,就上有“陆地”,下有“湖泊”了——龟不也是两栖动物吗? 
  尽管有“陆地”有“湖泊”,小龟的世界毕竟太狭小,太憋闷了。不久,它就生了病,一条前腿上长出了一个瘤子。嫩红色鳞片鼓胀起来,像个小樱桃。阿诚捞来小鱼小虾喂它,它不吃,懒洋洋地趴在瓮里,合着眼膜一动不动。阿城急了,跑到田里找回爸爸来。爸爸用针挑破那个瘤子,挤出一股紫黑色的淤血。过了几天,小龟才又有了活气。 
  阿诚认为:要保持小龟的身体健康,就得让它到阳光下去散散步。小龟被放到了院子里,清新的空气和明亮的阳光,使它感到十分舒服。起初,院子里的公鸡、母鸡纷纷啄它,但大黑把它们赶得咕嘎嘎飞散了——懂事的大黑知道阿诚喜欢小龟,所以也变得对它很友好。 
  渐渐地,小龟认识了阿诚。每天下午,它总是盼望着阿诚那两颗又大又黑,几乎不见眼白的眼睛,像星星那样出现在它头顶上:他喂饱它便把它从瓮里拿出来,放到院里去让它散步。爸爸和姐姐收工回来了,小龟就扬起颈子表示欢迎,似乎也认识了他们。 
  爸爸低头看看小龟,慈爱地笑了。 
  姐姐说:“这小东西倒也知道恋人哩!”清秀的脸上也漾出浅浅的笑容。 
  阿诚很少看见姐姐笑。繁重的农活,做不完的家务,忙得她没工夫笑呀!现在,小龟引出了姐姐的笑容,阿诚感到很得意。其实,近来姐姐爱笑另有原因——她和爸爸承包的那十二亩稻田,苗情比往年强许多,绿盈盈一片。姐姐正在做着一个丰收的梦呢! 




  一场强台风,撕碎了姐姐的梦。 
  那风啊,以每秒七十米的速度,挟带着暴雨,搅得天昏地黑,似乎要把灵岩岛从海中拔起,卷到天上去!老师带着学生刚逃出教室,教室便在他们身后轰隆隆坍塌了。操场上碗口粗的棕榈树连根拔起,篮球架子从这头滚到那头……全校师生趴在操场中央,一动也不敢动,谁站起来就会被暴风雨扫倒……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风雨骤然停息,就像有一万只凶恶的虎狼,嗥叫够了,糟踏够了,得意而去……大家爬起来,呆怔怔地望着变成一片废墟的校舍。校长突然吼喊一声:“别站在这儿发呆了,快都回家去看看吧!”大家这才呼啦啦跑散。 
  阿诚到家一看,三间茅草土坯房变成了一堆泥土。院里的鸡窝不知刮到什么地方去了,公鸡母鸡们挤成一堆在角落里打战。大黑垂头丧气地走过来,用湿漉漉的尾巴扫他的腿,同时向那堆房土轻声呜咽。阿诚心里一动,忙去用手刨那堆房土,他拼命地刨啊,刨啊,终于在一堆碎瓮片下刨出了他的小龟。他在一个小水坑里把它身上的泥土洗干净,叫着:“龟,龟,龟!”小龟立刻从坚硬的壳壳里伸出头,点墨似的小眼睛充满喜悦地望着阿诚,好像向他报告:我一点儿没受伤,请你放心吧! 
  阿城跑到田里,去找爸爸和姐姐。 
  爸爸团在田埂上,脑袋埋在胸窝里,泥人似的一动不动。姐姐挽着裤脚站在水田里,不出声儿地淌眼泪——那一大片绿盈盈,早已抽穗丰收在望的稻田,那洒过爸爸和姐姐的许多汗水,正要用金色的谷粒回报他们的十二亩包产田,被暴风雨搅得稀烂!浑沌沌一片,看着叫人头晕…… 
  爸爸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终于病倒了。姐姐把他背到隔壁老姑家。她家房子是石头垒的,只被台风扫掉一层瓦。爸爸躺在床上,急促地喘着,还带着“嘿儿喽,嘿儿喽”的胸音,就像胸膛里塞满了棉絮,老姑煮了一碗鲜白果汤,姐姐一勺一勺地给爸爸送下去。到了晚上,爸爸却喘得更紧促、更吓人了。姐姐抓住老姑的手,带着哭腔说:“老姑,送爸爸上医院吧!” 
  “恐怕医院也房倒屋漏,收不得病人喽!”老姑愁苦地说。她忽然转向阿诚:“阿诚,你不是养了一只龟么?听说龟板胶是治哮喘的偏方,快拿出来!” 
  阿诚浑身一震,不由得捂住衣袋,惊恐地退缩了两步。但是,他看到姐姐在用混合着责问和悲戚的目光刺着自己,又看看爸爸那张土色的,不住抽搐的面孔,还是掏出了他心爱的小龟,默默地交给了老姑。 
  这时,爸爸说话了:“我什么也……吃不下。”他蠕动着紫色的干裂的嘴唇说:“留到……明天吧。”…… 
  深夜,阿诚睡醒一觉,见姐姐仍然坐在爸爸的床沿上守着。水一样的月光从破漏的屋顶洒下来,她那张清秀的脸白得像张纸,凹陷的眼窝像纸上的两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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