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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址-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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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
  李氏族长李乃敬,在中国古往今来无数帝王将相才子硕儒之中,惟独敬仰文正公曾国藩。他书房的案头上一年四季永远摆着一套《曾文正公全集》,每每开卷必是文正公“家书”“日记”“诗文”“奏折”“礼札”之类。书房迎门的墙壁上是李乃敬亲笔书写的一副赞颂文正公的四字联句:
  圣人所谓
  君子如斯
  他甚至请人仿画了一幅曾国藩的肖像挂在书案之侧。辛亥之后没有了皇帝,眼看着各种各样的“大帅”、“总统”在中国走马灯一样的你来我往,反使得李乃敬更加深了对文正公的崇敬。他确信,中国正是少了像曾国藩这样的一位古今完人来做国家的栋梁,潮流的砥柱。一九二七年十二月银城五县的那场暴动,更让他深忧时事的艰辛:国运衰微,社稷分崩,华夏之大已无一寸净土可容修身齐家者来立足了。可眼见得家族里的子弟们除去钱财享乐四字之外,竞没有一个省事的,竞没有一个晓得坐吃山空的。倒是三公家里的姐妹三个,无父母来娇惯,无钱财可挥霍,反倒长出些志气来。六妹紫痕为了让紫云、乃之求学上进,为了守住三公残留下来的这点家业,竟能下得毁容吃斋这样的狠心。李乃敬震惊之余,一扫往日紫痕对自己拂逆不从的不满,他决心成全这个女人,替她分担紫云、乃之的学费,也算是不辜负十六年前那个托孤人的一片苦心。日后说不定还要靠九弟乃之学成之后来振兴九思堂的家业。
  一九二八年一月旧历正月初六,以曾国藩为古今完人、万世师表的李氏族长李乃敬,并没有意识到他全部的忧心忡忡和重振家业的想法,最终都将因为他的一厢情愿而落空,最终都将变成一些鲜红和粉白的颜色涂到石墙上去。所以,一九二八年一月,旧历正月初六的那个上午,李乃敬从六妹紫痕的房里黯然神伤地退出来,在映柳湖湖旁的游廊之中逶迤而过,拾级踏上万香坪威严地轻咳了一声,锋利地扫视了一瞥之后,按照多年的习惯走向他心爱的“绿天书屋”——那是李府宅内无数的华堂富室中,他惟一心爱的养心静思的去处。
  绿天书屋原来并没有这个雅致的名字,原来也是一副雕梁画栋的富贵气,李乃敬做了九思堂总办掌管了家族事务之后,便把书屋拆了重新翻修成现在的样子。一律的白墙灰瓦,所有的檐柱、梁椽都不上漆着色,除去做工精细之外,一切惟求朴素清淡。坐在书案之侧推窗所见是几株高过屋檐遮天蔽日的浓绿的芭蕉,所以李乃敬便把它题做“绿天书屋”。在书案对过的西壁白墙上。一副中堂联句端挂正中,与李乃敬整日对面相视。这是当年朝中的礼部尚书范运鹏大人送给祖父的墨宝,苍老古拙的隶书挥洒出两行大气恢宏的联句:
  日月两轮天地眼
  诗书力卷圣贤心
  在九思堂无数的楹联当中,李乃敬最喜欢的只有这一副。李乃敬觉得这两句话实在是可以与天地共存,可以万世流芳的。李乃敬并没有意识到,这两句大气恢宏的诗句,有一天会和他的天灵盖一起飞进到老军营校场对面的石墙上。
  一九二八年一月,旧历正月初六的上午,李氏族长李乃敬掀起青缎棉帘走进心爱的绿天书屋,一股暖气扑面而来。书桌前面黄铜火盆里刚刚烧尽的木炭正在现出一层轻轻拂动着的灰白色,乌木条案上的云纹青铜博山炉里正袅袅地散出一丝爽心的檀香。李乃敬试了试茶几上的紫砂壶——正还有些微微发烫,他端起茶壶来轻轻地呷下一口。自从银城名医林金墨先生说过他胃有虚寒宜饮红茶之后,李乃敬一年四季都只喝上等的滇红。李乃敬放下茶壶神思未定,就听见门外有人在叫:“梦麟。”
  听声音李乃敬知道来人是老师爷赵朴庵。赵朴庵原是科举废除之前最末一科的秀才,光绪三十年之后废科举兴新学,眼见读子日的功名已断,便应先父之邀做了九思堂的师爷。赵朴庵深感知遇之恩,对九思堂忠心耿.耿尽忠竭力,办事从来老谋深算。父亲死后,李乃敬旧情难忘,仍留下赵朴庵在身边做总办师爷,而且以长辈相敬,赵朴庵也就愈发的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如今九思堂上下只有赵朴庵一人对李乃敬不称老爷,而是按长辈的身份直呼其字。
  听见应答,赵朴庵端着一枝白银水烟杆款步走进绿天书屋对李乃敬禀告:
  “梦麟,杨师长差人给你送来寿礼。”
  “哪个杨师长?”
  “杨楚雄。他今天随礼送来的片子上落款写的是师长。”
  “他这师长做得好安逸,只我们九思堂他就榨了四万块银洋的军饷!我送他四万块,他送我些啥子?”
  “梦麟,我就是来同你专说这件事情的。杨师长送来泥金寿屏八张。”
  “我不是八十大寿,他不是八人送礼,如何就弄出八张寿屏来?”
  “梦麟,我说了你莫动肝火。这八张寿屏我原来曾见过的,它是十年前高山场高老太爷过五十大寿的时候,我们银城盐场八大堂联名具送的。杨师长只改过了抬头和落款。”
  “这个丘八!”
  “梦麟,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的,我们动不起肝火的。”
  “他杨楚雄居然拿抢来的东西给我做寿!”
  “梦麟,有句话我思想多日了,还是想讲给你听。我们九思堂原来靠的是朝廷,有双牌坊上的那道圣旨,我们九思堂的盐巴哪里卖不得?可如今的世道犹如唱三国,有枪的便是草头王。这些年你还没看清吗,不靠起一根铁枪杆儿,我们九思堂怕是早晚要垮台的。”
  其实,赵朴庵的这些话李乃敬又何尝不懂。自从他掌管家业以来,就夹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之中倍尝艰辛,可谓是刻骨铭心。气是难免要生的,可每每到头来也不能不忍气吞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你不忍却又再没有第二条办法。赵朴庵又扯了些闲话,看看李乃敬渐渐平了怒气,才又提起另一个难谈的新话题来:
  “梦麟,通海井的主意你还是早定为好,买卖上的事情动不得半点义气的。我们先后锉了十二年,一不见;卤水,二不见气火,投资总数已逾十万之巨。白瑞德的大兴公司既然财大气粗,我们索性就卖给他六成股份,管他和洋人有多少瓜葛,管他有多少洋派头。我们九思堂现在已经是多年以债养债的局面了,再拖下去场合受紧周转不过,会拖得我们啥子买卖也要停档了。”
  这又是一桩李乃敬心头的苦衷。自从接过九思堂之后,李乃敬终日所想的就是如何才能中兴家业。这口通海井就是他当年力主开锉的新盐井,由九思堂各门族亲合资兴办,想不到一拖再拖不见成功,眼见成了一口无底洞,家族里当年共同摊股的各门族亲已是嚷得沸沸扬扬,大吵着要抽股停锉。若是再没有个出路真的闹翻了脸,不惟九思堂要垮,怕是连这个延续了几十代的家族也要彻底分开,各奔东西的。
  所以。一九二八年一月,旧历正月初六,李氏族长李乃敬忧心忡忡百般思量之后,不得不按师爷赵朴庵的主意收下杨楚雄师长抢来的八张泥金寿屏,不得不同意将自己呕心沥血十二载,才锉成的通海井股份中的十分之六卖给白瑞德的大兴公司。
  当师爷赵朴庵掀起门帘准备出屋的时候,又被忧心忡忡的李乃敬叫住:
  “赵老伯,那八张寿屏收下后万不可再拿出来丢人,日后瞒过杨楚雄再差人送回高山场去。”
  赵朴庵苦笑着点点头:“好吧梦麟,这件事你莫再操心,就交给我来办。”
  从一九二八年一月,旧历正月初六算起,再过半个月就是李氏族长李乃敬的五十大寿。可是一九二八年一月,旧历正月初六,所有的家事国事,却没有一件可以让李乃敬稍稍顺心的。
  二
  一九二八年一月,旧历正月初六的那天,李紫痕是五更时分悄悄起床的,借着一支幽幽的烛灯,她叠好被褥,而后屏心静气地侧耳细听,在确认隔壁间的妹妹紫云还在酣睡以后,这才无声地走到乌木盆架的铜盆面前。把冷水轻轻地撩到脸上时,周身上下袭过一阵微微的寒战。她停下手扬起脸来,在铜盆旁侧的镜子里,看见一张挂满水珠的白蒙蒙的脸。打更人敲打竹梆的声音从黎明前的黑暗中深沉悠远地传过来,尽管银城早已使用了钟表,可九思堂却一直保持了这个打更人巡夜的老习惯。李紫痕再一次朝铜盆俯下身去,再一次把平静了的冷水掬在掌心里轻轻地抹到脸上……一切都是预先准备好了的,铜盆里的水是昨天就打来放在那儿的;梳妆镜下面那支雕花的银发卡也是特意找出来的,那是母亲留下来的遗物,多少年来从未动过的;枕边的绸裤、旗袍、长筒洋线袜和绣花鞋,也都是昨晚临睡前第一次拿出来的;绸裤脚上的花边,紫缎旗袍上的那些牡丹和鞋上的荷花,是自己许多年以前一针一线绣上去的;那时候不知为什么心里生出些朦朦胧胧的梦想,以为这件漂亮的旗袍和这双绣花鞋,也许有一天会为自己派上用场的。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派给它们今天这样的用场。
  十六年前的冬天,也是像这样一个黑冷无边的五更时分,睡在被尾为父亲暖脚的李紫痕,被一阵剧烈的咳声惊醒了。父亲的脚痉挛着在她的背上抖动,李紫痕恐怖万状地爬起来点着了蜡烛,骤然看见床头的痰盂里溅满了半盂鲜红的血。只有七岁的李紫痕吓得放声大哭起来,父亲叫她不要哭,叫她快去把妹妹弟弟叫醒来,说是有话要对他们讲。李紫痕领着三岁的妹妹,抱着一岁的弟弟聚在床头的时候,父亲说:
  “紫痕,你七岁了,你是姐姐,有句话我要交代你记住: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等到弟弟长大了,你一定要让他进学堂去读书,出息成人。爸爸死后,只有这一件事情放不下心来……”
  李紫痕点头称是,说是爸爸的话都记住了。接着,李紫痕忽然明白了父亲正在做的事情,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爸爸你莫死……妈妈死了,爸爸不能死……”
  但是父亲还是死了。父亲死后李紫痕就肩负起保护和照看弟弟妹妹的责任,所以,从七岁起,李紫痕就是一个女人,而不是一个女孩。关于这一点,家族里的男人们一直要等到十六年之后才终于看清楚。
  一九二八年一月,旧历正月初六,黑冷无边的五更时分,李紫痕把铜盆里的冷水掬到脸上的时候,无比清晰地回想起十六年前父亲临终时的嘱托,无比清晰地回想起父亲临终前那双痉挛的瘦脚在自己背上的抖动。李紫痕用了十六年的时间,才终于理解了父亲托咐给自己的是一件怎样的事情。用清水洗过脸,李紫痕坐在那面梳妆镜前用一把细密的牛角梳,沾着清水仔仔细细地梳理好每一根头发,又把那只雕花的银发卡仔细地别好;然后,穿好衣裤,穿好旗袍,再穿上长袜和绣花鞋;她甚至还从妹妹的粉盒里取出那只精细小巧的粉扑,为自己精心地施抹了一层淡淡的香粉。做完这一切,李紫痕借着幽幽的烛光打量着镜子里那个焕然一新的人:十六年当中的每一天,她都要在镜子里匆匆打量这个人,可只有现在这一刻,她才第一次刻骨铭心地看清楚那面镜子映出来的原来是一个女人,而且,正有两行清泪在烛光里闪烁着从那个女人的脸上淌下来……李紫痕一动不动地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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