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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址-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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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俊俏的小伙子是哪一位呀?”
  文达站在姨妈身后就红了脸。文达觉得这妖精漂亮得太过分,漂亮得叫他不敢直视,幸亏中间隔着坚不可摧的姨妈。姨妈不卑不亢地回道:
  “这是文达。我的外甥。”
  妖精又笑起来:“文达,唔,名字满好听。文达,以后你叫我表姨可以,叫我的名字柳琼琚也可以。在这个家里用不着那么多的规矩。”
  文达笨拙地应对着,跟在姨妈身后和妖精擦身而过,擦身而过的时候文达闻见一股令人心荡神驰的奇香。走到姨妈屋里文达说:
  “那女人真像个妖精。”
  白杨氏冷笑着:“你以后可要当心这妖精,她是啥子事情也敢做的。”
  文达以前已经从姨妈嘴里灌满两耳朵有关妖精的种种丑闻,他甚至听姨妈暗示过这妖精曾经起过杀人的狠心。现在见过了妖精,文达在心里依靠想象充实着姨妈的暗示,想象着一个一身雪白红唇皓齿的女人,夜半时分在一轮明月下游荡在白园的树影和竹丛当中,手里握了一把雪亮的匕首。可不知为什么这样想,不但没有觉得恐怖,反倒想起李商隐的诗意来。
  为了讨姨夫的喜欢,文达在大兴公司做事处处小心谨慎,对姨夫交办的事情一丝不苟,不敢半点疏忽。白瑞德觉得这倒是一个可以栽培的年轻人,但是白瑞德并不知道这个可以栽培的年轻人,还肩负着另外一项艰巨的使命。可柳琼琚却是第一眼就看穿了白杨氏的打算,她在心里嘲笑着这个老女人的无能——竟挑了这么一个说话就脸红的雏儿来和自己做对。真可惜了那张好看的白脸面。她决心开开白杨氏的玩笑,于是整日价摆着表姨妈的派头支使那个俊俏的小伙子,不是要他去楼上房间里替自己拿手袋,就是要他为自己把茶杯端过来。表姨说了话,文达不能不做。可文达分明看见姨妈那张阴沉着的脸,于是就越发的尴尬,越发的窘迫。有一次,柳琼琚索性当面戳穿了白杨氏的圈套:
  “凤仪,你看以文达的品貌人才,娶我们秋云合适不合适?”
  白瑞德大不以为然的摆摆手:“哪里话?秋云连见也没见过,怎么就提得这些事情。秋云的婚事你们都不许插嘴。”
  柳琼琚得意洋洋地打量着恼怒的白杨氏和窘迫的表外甥,脸上分明写着一句话:莫把事情想得太安逸!受了窘的文达被眼前这个辞锋冷锐的女人激怒了,这怒火让他从窘迫中抬起眼睛来朝那个悠闲的女人刺过去。可文达没有想到,刺过去的时候自己竟意外地迎面落进秋波荡漾的温柔里去。柳琼琚不紧不慢地打量着生了气的年轻人“文达,你不会嫌表姨多嘴吧?”
  欲言又止的文达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吞进肚里,不知为什么眼前又想起那个一身雪白,手中拿了一把杀人的匕首的女人来。
  等到白秋云回到白园来过暑假的时候,这场你来我往的明争暗斗早已演过了序幕,正等着主角回来正式开始。可是心里装满了秘密的白秋云,根本无暇顾及身外的事情。这些年里虽然她听见过无数次母亲和表姨之间的怨恨,但她现在一心只想着留在省城的李乃之,一心只想着什么时候才好向他表白自己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那本一直带在手边的《考证白香词谱》,现在读起来才有了更多曲折入微的体味,那种“绿肥红瘦”的怅惘.那种“笑向檀郎唾”的娇柔,那种“人比黄花瘦”的自怜,常使她辗转枕侧难以入睡。
  焦急着自己的宏图大略的白杨氏为了撮合两个年轻人,常常找些借口要他们去同做一件事情。这天她又打发两个年轻人去买些绸子,说是要给女儿和自己裁几件夏天的衣服。那辆福特牌轿车停在祥和绸缎庄门前的时候.人还没有走下来,掌柜的已经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白秋云随意指了几样,掌柜问要多少,白秋云漫不经心地说每样一匹都装到车上吧。掌柜的赶忙欢天喜地的打发人搬到车上,临走时又满脸堆笑地告诉说,以后府上要货只管差人来说一下,我们自会送去请太太、小姐过目挑选,不敢劳驾你们这样辛苦的。白秋云对表哥抱怨道:“我就说妈妈是没事找事做。”文达只好附和着,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呀,临走时表姨还要我代她买些绸子,说是要做旗袍的。”
  白秋云冷笑着提醒:“你以后还是少夹在那两个人中问做事情,有你受不完的气。”
  果然,绸子搬进大厅,柳琼琚闻声走下来,把自己那匹绸子展开来抚摸着比试着极口夸赞文达会办事,并要文达帮她把绸子搬上楼去。白杨氏在一旁就沉下脸来,把手中的檀香木折扇响响地一合:
  “文达,你什么时候学得这样下贱,莫非你是奴才么,啥子粗笨的事情也要替人做?”
  听见申斥文达只好放下手里的绸子。柳琼琚微笑着走过去轻轻在表外甥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文达,表姨该给你赔不是了,是表姨不好,表姨没有眼睛,表姨错把你当奴才使唤,其实你不是表姨的奴才,白白让你受了这些奴才气。”
  文达觉得肩膀轻轻的软软的被人抚摸着,文达又闻到那股令人心荡神驰的奇香,文达满面通红地垂着头一言不发。柳琼琚把刘妈叫过来替她抱起绸子,而后跟在刘妈身边一面上楼一面对这个白杨氏的心腹说:
  “刘妈,你是奴才,这种粗笨的活该让你来做的。”
  白秋云见不得这种鸡斗狗咬的场面,早就甩手回到屋里去了。大厅里只剩下白杨氏和她的外甥,白杨氏怒气未消地数落道:
  “文达,你好不懂事,我告诉过你那妖精啥子事情也做得出,你还要理她。”
  “姨妈,表姨一定要我代她买,我不好硬推的……”
  “有啥子不好?你今天给她脸面,看看二天她给不给你留脸面?该理的人你不理,不该理的哪里有这样多的过场?”
  “姨妈,我二天再不和她搭腔就是了。”
  闹了这一场之后文达许多天闷闷不语,白天在公司做了事情,晚上回来常常一个人关在屋里,闷久了就独自走到花园里去闲荡。于是,黑暗中朦胧幽香的草路就把一个孤独伤感的男人包裹起来。这个孤独伤感的男人慨叹着自己的无能,他不知怎样做才能赢得表妹的喜欢,才能完成那个有些力不从心的使命。他常常有些茫然地靠在树干上打量着表妹窗口上的灯光。做些无端的猜想和无端的期望。文达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正悄悄地打量着自己。
  这一天的晚上,文达又在园里闲荡,忽然看见芭蕉树的背后走出来一身雪白的柳琼琚。文达有几分恐怖也有几分惊喜地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女人,如此逼真地站在自己的想象当中。红唇皓齿的柳琼琚微笑着问道:
  “文达,啥子事情叫你每天愁成这个样子?”
  “表姨……我不能和你讲话……”
  柳琼琚笑出声来:“我晓得你不敢和我讲话,可想讲话的那一个你又搭不上腔,是不是?”
  “表姨……”
  ‘‘文达,我今晚就是来告诉你,秋云那里你这一辈子也搭不上腔的。”
  “……”
  “你看了这封信,就知道我是来帮你的。”
  说着柳琼琚把一只信封送到文达眼前,并顺手打开了准备好的手电筒。文达认出信封上白秋云娟秀的字迹,急忙展开了信,只看了一行,就把双手颓丧地垂了下去:
  亲爱的乃之:
  我爱你!
  犹豫了七年,今天才终于鼓起勇气这样对你讲……
  柳琼琚一面欣赏着自己制造的效果,一面又解释:“刘妈是你姨妈的奴才,可司机是我的奴才,这封信是秋云托他明天带到省城去的。我不愿看你在这白白的发愁,特意拿来给你看看。”说着柳琼琚朝文达身边靠过去,把一只冰凉的纤手轻轻插进他的头发里去:
  “文达,我看你实在可怜。”
  随着这只冰凉的纤手,文达又被包裹在那种令人心荡神驰的奇香里。被惊呆了的文达没有料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场面,他从自己的颓丧和羞惭之中抬起头来,看见皎洁的月光下一张令人销魂的妩媚冷傲的脸,文达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双臂环抱着柳琼琚的腰身,把脸深深地埋在那令人心荡神驰的奇香里,求救般地呻吟着:
  “表姨……” 柳琼琚一动不动地笑起来:“现在还叫表姨么?”
  而后,她把那两条缠在身上的胳膊不容分说地推开来:
  “文达,秋云的房间你去不得,我那里你可以去,你姨夫这几天都不在家。”
  说完,柳琼琚留下那个惊魂未定的男人,独自消失在竹丛树影之中。
  无望是苦恼,渴望却是更深的苦恼。自从那一晚的奇遇之后,文弱的文达深深地陷进渴望的烧灼之中,一连几天不思茶饭夜不能寐,耳朵里响着柳琼琚那句意味
  深长的提醒。有几次他甚至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到门前抓住了自己房门的把手,可最后又都胆战心惊地败退下来,他不能更不敢去冒这天下之大不韪,一想到姨夫的震怒,他就会淌下浑身的冷汗。他知道只要自己一迈进楼上的那个房间,以后就永远得离开白园,就永远得生
  活在人们的鄙视和仇恨当中。于是,他又在夜半时分独自一个人走到白园的芭蕉和竹林里去,像孤魂野鬼一般的游荡。他不再看白秋云的窗口,却常常望眼欲穿的看着柳琼琚屋里的灯光,看着那个妖精在灯影里走动,看着那个妖精打开或是拉紧窗帘,又绝望地看着她把那抹光明变成一团绝望的漆黑。他急不可耐地盼着再有一次那样的奇遇,盼着芭蕉树的背后走出那个一身雪白的影子。哪怕她手中真的拿了一把匕首,哪怕那把匕首真的会冰冷地刺进自己的胸膛里去。可奇迹再也没有出现,柳琼琚再也不到园里来了,甚至有一次她掀开窗帘看见了树影里那个渴望的影子,也还是不动声色地熄灭了屋里的灯。随着那无情的一闪而来的黑暗,文达绝望地颤抖起来,他甚至觉得自己真真切切地看见了窗帘背后那个女人冷艳的嘲笑。
  一连三晚柳琼琚睡觉的时候都不插房门,她一直在平心静气地等着文达自己走进来,可一连三天文达都胆怯地未敢越雷池一步。到了白天在大厅或是楼梯上两人相遇的时候。柳琼琚在表外甥那张愈发苍白消瘦的脸上,看到两只被渴望烧得闪闪发亮的黑眼睛,更看到这
  两只黑眼睛里的胆怯和懦弱。柳琼琚便一语不发地微笑起来。看见这个微笑,文达惊慌失措如一只逃事的野兽。这一天,柳琼琚微笑着在背后提醒那个逃窜的背影:
  “文达,你姨夫明天就回来,他要你把这个月的账目准备好。”
  逃窜者冷丁停下脚步转回身来。柳琼琚就又笑着问道:
  “文达,我说的话你听清了?”
  文达点点头,文达忽然觉得自己正面对着一个傲岸的绝壁,从这冷傲的绝壁望下去是令人目眩的诱人的深渊,在这深渊的底里飞鸟远逝冷风拂面……
  这个最后的期限终于使那个懦弱的男人鼓起了勇气。这一晚的凌晨两点钟,文达浑身颤抖着推开了楼上那面被他无数次想象过的房门。门没有插,屋里的灯光还亮着,一身睡装的柳琼琚从睡榻上坐起来:
  “文达,你没听你姨妈说我杀过人吗?”
  文达有几分困惑地笑起来:“她说你的坏话太多。”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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