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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西阁似是很失望地道:“唉!这和尚也真是有些讨厌!我还有一些问题想向卜先生请教,只是太医院晨朝一直脱不开身,错过今天这个机会,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会面了。”
上官仪很诧异地道:“于先生会有问题要请教卜先生?”
于西阁道:“是啊,是关于医学上的一些问题。”
上官仪更诧异了,道:“怎么,卜先生也通医术?”
于西阁吃惊道:“你不知道?”
上官仪道:“在下与卜先生仅数面之交,只知道他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人,其它情况,实在是知之不多。”
于西阁道:“哦!”
他显然松了一口气,因为他脸上硬堆起来的笑意已渐渐消减了。
上官仪也暗自松了口气,他知道,最多再说两句话,于西阁就不会再呆下去了,因为上官仪的回答已经令他安心了。
果然,于西阁站起身,淡淡道:“上官分子想也累了,早点歇息吧,今天晚上就不需要替于某抄书槁了。”
上官仪大喜过望,笑嘻嘻地道:“谢于先生。”
*** *** ***
“客官爷,真是对不住得很,小店这就要关门了。”店小二哈着腰,满睑赔笑。
“关门?这么早就关门?”
上官仪微微一怔,这才发现店里除了掌柜的和小二之外,就剩下他一人了。
“小的也是替客官爷着想,再过一会儿就要宵禁了,客官爷若不早点回家,让巡夜的军爷碰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上官仪道:“不是要到亥正才宵禁吗?现在才戌初二刻刚过嘛。”
掌柜的停下手中的算盘,道:“公子是从外地来的吧?”
上官仪点头道:“不错。”
掌柜的叹了口气,道:“难怪你不知道,每次万岁爷领军出征期间,京城宵禁就会提前半个时辰。”
上官仪指了指门外,道;“那家酒楼里还是很热闹嘛,他们就不怕宵禁?”
斜对面一家酒楼内正是灯火辉煌,笑语喧哗,连半点要关门的意思也没有。
店小二的脸上立刻显出一丝酸溜溜的冷笑:“客官爷是说‘醉仙楼’?我们哪敢跟他们比!”
掌柜的又叹了口气,道:“出入醉仙楼的,都是些达官贵人,王孙富户,宵禁‘禁’的本来就是平民老百姓,哪里‘禁’得了他们。”
他扫了上官仪一眼,嘴角忽然闪出一丝嘲讽的微笑,道:“其实,这‘醉仙楼’早该改一个名号了。”
上官仪很感兴趣地问:’‘怎么改?”
掌柜的笑了笑道:“就叫‘醉官楼’。”
上官仪大笑。
实在看不出,这个普通的小酒馆里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掌柜的,竟是个蛮有意思的人。
掌柜的赔着他笑了几声,正色道:“说归说,笑归笑。公子还是早点回去的好。像公子这样的外地人要是在宵禁后碰上巡夜的军爷,铁定会倒大霉。”
上官仪一动不动。
掌柜的赔笑道:“如果公子尚未尽兴,不妨去对面的‘醉仙楼’。他们的酒菜都要比小店的好,再说,现在去,还能赶上看芙蓉姑娘的剑器舞。”
上官仪微笑着摸出几块碎银放在桌上,道:“这里很好,我这个人就喜欢图个清静。掌柜的如果怕惹上麻烦,不妨先将门板上了,只给我留一盏油灯就行了。”
银子虽不多,大约也有五两之数,简直与小酒馆一整天的收入差不多了。
掌柜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有谁会与钱过不去呢?
上官仪又要了一壶酒,慢慢地自斟自饮。他的心思显然不在酒上,因为他的目光不时扫向店门。
店门已掩上,只留了一条小缝。小二端了条长凳坐在门边,不时凑在门缝上往外看。街上每响起脚步声,他都会浑身紧张,心跳加快。
虽然上官仪已将油灯调得很暗了,但小二仍然觉得灯光很刺眼,生怕巡夜的军爷们会发现这一点光亮。
他现在只希望这位奇怪的客人快点喝完酒,抬屁股走人,然后他就能像掌柜的一样,蒙头睡大觉去了。
好处一分得不着,担惊受怕的事却全推到他的身上,小二越想心里越有气,忍不住在心里将掌柜的八辈祖宗一个个揪出来,轮番骂了三四通了。
夜已渐深,醉仙楼里的客人们也开始陆续离开了。小二揉了揉惺松的双眼,回过头狠狠瞪了一眼。
他的眼睛立即瞪圆了,吃惊地张大了嘴。
就在他刚一回头时,明明还看见那位奇怪的客人正端着酒杯柱嘴边送,可不知怎地眼前一花,这人竟已不见了。
小二浑身的寒毛顿时全都坚了起来,头皮一阵发紧,一阵发麻。
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人,还是鬼?
小二忽然觉得自己的右手又冷又湿,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手中竟捏着一个酒杯,杯中还剩有半杯酒,酒中泡着一小块碎银。
这酒杯正是那位客人手中的那一只。
小二的目光直愣愣地盯着酒杯,忽然一闭眼、直着脖子杀猪般地嘶叫起来。
转过七八条长长短短的胡同,上官仪已不知道现在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了。他几乎连东南西北都已分不清楚。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来北京,他也根本没想到过北京城里会有这么多胡同,就算是在大白天,绕了这样多的胡同后,只怕他也会迷路,更何况现在正值夜半三更。
他不是不清楚凭他现在的功力,做这样一件事情无疑是在冒险,但他却不能不这样做。
从醉仙楼前一直到这里,情况总的来说还是很令他满意的。因为他所跟踪的目标一直在他目力所及的范围内,而且他看不出“目标”已发现他在跟踪的迹象。
如果卜凡现在也在这里,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上官仪跟踪的目标竟是芙蓉姑娘。
在这样的深夜里,他为什么要冒险跟踪一个跑江湖卖艺的女人呢?
穿过一条胡同,前面是一条不算宽阔的街道。芙蓉姑娘的脚步突然加快了。
上官仪反而放慢了步子。
他看见芙蓉在加快脚步前,身形似乎顿了一顿。
莫非她已发现我了?
上官仪一闪身,溜过一户人家低矮的屋檐,贴身靠在墙角处,不动了。他竖起耳朵,竭力捕捉着芙蓉的脚步声,想从她的脚步声中听出她是否已发现有人跟踪。
他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心跳急促,剧烈而失去了它应有的节奏。然后他发现自己的掌心已变得又冷又潮,沾满了冷汗的手指竟在轻微地颤抖着。
他竟然很紧张!
自从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名护卫惨死在身边的那一刻起,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到紧张。
他对自己的跟踪术一向很有自信。虽说他现在功力并未完全复原,但功力仅仅是跟踪术中的一个要素。所以他相信芙蓉不会发现他。
但他又希望芙蓉能发现他,因为他希望芙蓉正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将他从杀手们的重围之中救出来的人。
芙蓉略显匆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上官仪不禁有些失望地轻轻叹了口气,紧张的神经也开始松弛下来。
忽然,他浑身的肌肉在一瞬间又绷紧。
他听见了一声惊呼——“什么人?!”
这声音他是绝不会忘记的。
他跃出墙角时,惊呼声已嘎然而止,像是一根风筝的线被突然掐断。芙蓉苗条的身影正软软地倒下,一高一矮两条黑影正向她扑过去。
“住手!”
上官仪吆喝一声,展开身形,疾冲而上。
两条黑影一怔,高个的黑影两手一扬,已将芙蓉扛上肩头,矮个儿的黑影却向上官仪迎了过来,人尚未到,已是一掌击出。
上官仪双掌一错,一掌一抓同时递出,直进中宫。
要救芙蓉,首先必须解决掉这个矮个儿。
矮个儿一掌击出时,上官仪已经清楚这人的功力比他尚要略逊一筹,所以他才会双手齐发,直进中宫。这样虽然有些冒险,却是击倒对手的最有效、也是最快的招数。
一招击出,上官仪就知道自己错了。
这个错误是致命的。
他忘记了自己的功力尚未完全恢复,矮个儿黑影的功力虽说比他受伤前要略逊一筹,却比他现在的功力要高得多。
电光火石间,矮个儿的右掌已击散了他攻出的两手,雄浑的掌力长驱直进,击向他的胸口。
上官仪身形一转。轻巧巧避开了这一掌。
功力虽未复原,但游斗之术也是他多年苦修的绝技之一。只要先缠住这人,总能找到机会。
当然,单单缠住他是无济于事的,上官仪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宵禁”,扯开喉咙大叫道:“来人啦,有强盗哇――”
矮个儿如骤雨狂风般的攻击似乎滞了一滞,高个儿黑影已冷冷道:“不要缠斗,快结果了他!”
矮个儿闷声道:“是。”
他一开口,上官仪反倒不喊了,而且也不再游斗,硬碰硬地与他拆起招来。
三五招一过,上官仪明显落在了下风,奇怪的是矮个儿双掌之上的功力也小了许多。
高个黑影冷哼一声,丢开芙蓉,正欲上前夹攻,街口处突然闪起一片火光,十数只火把在急骤的马蹄声中迅速向这边冲来。
上官仪那几嗓子果然将巡夜的官军引来了。
火光照亮了上官仪的睑。
身材高大的黑衣蒙面人一怔,旋即道:“快走!”
话音刚落,他已拔地而起,凌空一闪,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上官仪借着火光看清了矮个黑衣人蒙面布上方露出的一双小眼睛,脱口道:“真的是你?!”
蒙面人不答,左手一紧,已抓住了他的肩头,右掌探出,在他胸腹之间轻轻一按,上官仪便向后直飞出去。
“咄!京师重地,岂容你肆意伤人?还不快束手就缚!”
随着一声大吼,火光中闪出一名身材魁梧,威风凛凛的军官。右手挥处,一片冰雪般的刀光砍向黑衣蒙面人的后颈。
蒙面人不及回身,一缩脖子,避开了这一刀。
刀光闪过,带起数十片飘飞的碎布片。黑衣蒙面人伸手在头上一掩,身形一闪,已跃上临街的屋顶,再一闪,已不见了。
十几名举着火把,提着刀枪的军士鼓噪道:“嘿!是个和尚!这强盗竟是个和尚!”
高大魁梧的军官归刀入鞘,沉声道;“吵吵什么!还不四下里看看刚才被打飞的那个人怎样了。”
一名军士赔笑道:“佟大人,那和尚那么高的功夫,刚才那人一定被打死了,等天亮了。自会有人发现去报官,夜已经很深了,您看…··”
佟大人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想早点回营,过你的酒瘾去?”
军士哈着腰道:“大人明鉴。今儿要不是佟大人,小的们只怕还不够那个强盗和尚一阵打的。弟兄们,咱们一起请佟大人喝酒,好不好?”
军士们都道:“好,好。就怕佟大人不赏面子。”
佟大人笑道:“自家兄弟,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今儿大伙儿也累了,早点回营去吧。”
军士们顿时一个个喜笑颜开。立即就有人牵过马来,道:“大人请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