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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伯伧点点头,亲自挽着康浩,同返土山。
及至进进入松林,康浩才看清同样的牛皮帐篷,竟达十余座之多,此外更有草棚马厩,炊具炉灶,俨然如一小队屯扎的军营。
大伙儿人帐坐下,互叙别后,难免又是一番唏嘘,然后,康浩便将不久前由欧阳佩如口中听来的故事,大略转述一遍。
骆伯伧一边听一边摇头,听完,更把头摇得跟“货郎鼓”似的,连声道: “胡说!胡说!简直是胡说八道,令师跟我相交多年,彼此无话不谈,若说他曾经娶妻生子,我岂有不知之理?由此看来,那欧阳佩如果然是个疯子,说的全是疯狂话。”
康浩道:“小侄原亦不信,但听叙述前后经过,历历如绘并不像是疯话。”
骆伯伧轻吁一声,道:“如果确有其事,她为什么不肯说出那位黄莲花的真实姓名?”
康浩道:“可是,她却告诉小侄,说那自称是师父发妻的女子姓吴,身材娇小,而且惯用左手,这些话,听来又那么逼真。”
骆伯伧沉吟了一下,仍然摇头道:“—个疯了的人,往往最会胡思乱想,无中生有产生许多莫明其妙幻觉,何况天下身材娇小,惯用左手的女子,不知有几千几万,却叫人到哪里去寻找?依我看,八成儿是她信口胡诌编造出来的。”
接着,回顾黄石生问道: “四弟之见,以为如何?”
黄石生微微一笑,答道: “小弟认为这件事并不重要,她姑妄言之,咱们不妨姑妄听之,留待以后慢慢去查证,其中值得玩味的,倒是欧阳佩如和一剑保主之间的关系。”
骆伯伧愕然一怔,道:“他们不是夫妻吗?”
黄石生道:“夫妻固然是夫妻,却有多处可疑:其一:欧阳佩如为什么要独自住在后花园?其二,她为什么急于在一剑堡主回堡之前,催促康贤侄带易湘琴出走?其三,以她的武功,欲杀方涛只是举手之劳,是什么原因使她顾忌不敢动手?”
康浩道:“小侄以为这是因为方涛掌握了一剑堡主和易湘琴的性命安危,使她心生顾忌,不敢贸然动手,而一剑堡主却未能体会妻子这番苦心,反听信方涛的谗言,拿她当疯子看待。”
黄石生耸肩笑道:“这么说来,那一剑堡主易君侠竟是个浑球傻瓜了?他既不知道自己的危险,更连妻子有没有病也看不出来?果真如此,他怎配称为武林一代宗师?又哪里够资格身为一剑堡的堡主?”
康浩道:“或许他身边已被复仇会人包围,业已身不由己,只得故作聋哑。”
黄石生大笑道:“贤侄莫非忘了?那晚在关洛第一楼,易君侠曾经单人只剑,手刃毒手殃神游西园和复仇会主大批鬼武士”,他像是个身不由己的人么?
康浩一怔,竟答不出话来,只好摇摇头,道:“除此之外,小侄委实猜不出还有什么缘故了。”
骆伯伧注目问道:“四弟莫非仍在怀疑易君侠就是复仇会主?”
黄石生道:“这无须怀疑,关于易君侠是不是复仇会主?只须去问一个人,他一定知道得很清楚……” .骆伯伧和康浩同声道:“谁?”
黄石生一字一顿道:“欧阳佩如。”
骆伯伧眼中异采连闪,颔首道:“这话不错,就怕她不肯实说出来。”
黄石生微笑道:“正面相询,他自然民不肯说,如果略施手段,却不愁她不说实话。”
骆伯伧忙问:“四弟有什么妙计?”
黄石生道:“天机不可泄露,大哥忍耐半日,自然就明白了。”
目光转注康浩,接着又道:“那欧阳佩如不是要你带着易湘琴离开一剑堡么?”
康浩点点头,道:“不错,小侄正感到为难——”
黄石生道:“何难之有?你尽管听她的吩咐,今天夜晚就带着易湘琴离堡,但不必去远,靠近后堡山麓下有一片橘林,你们只须在橘林等候,自有接应之人。”
又几黑牛李铁心低声授计道:“你选几个硬功较好,能挨打的兄弟,多带银两,即刻动身,先去附近农村收购大批羊群牛只,假扮成牲的商人,连夜循官道往长安进发,如果途中遇见一剑堡主,就将牲口塞住在官道上,然后寻些事故,与他争论,务必要延误他的行程,叫他天明之前赶不回一剑堡,便是你们的功劳,但切记只可争吵,却不可跟他动手,另外我再请月眉姊弟暗中相助,那就万无一失了。”
李铁心点头答应,匆匆出账而去。
黄石生又唤飞蛇宗海东,吩咐道:“你也带几名弟兄,都要口齿伶俐,入夜时分,径往一剑堡求见方涛……”
宗海东一愣,急说道:“去见他干什么?”
黄石生道:“求见的理由随你应变,或者说是抱阳山庄派来探听两位少庄主的消息,或者说是白云山庄派来迎接庄主和两位姑娘的也行……反正你的任务,只是负责绊住方涛别让他有机会到后堡去。”
宗海东不禁有些作难,呐呐道:“四哥,能不能让我和老七换一换?”
黄石生道:“他天性醒直,不善应对,怎及得你机变灵巧。”
飞蛇宗海东苦笑一声,道:“可是,那方涛跟我见过面,万一在语音举止方面,被他看出了破绽,小弟就别打算再离开一剑堡了……”
黄石生说道:“正因为你跟他见过面,愚兄才派你前去,旧地重游,只有更方便……”
宗海东急道:“四哥,你这不是存心坑我吗?”
黄石生摇头笑道:“你先别胆怯,只管放心去,那方涛如见你有些‘似曾相识’,必然要多方试探你的身份,那样一来,他就更不会有时间再去后堡碍事了,你只记住别多喝酒,别吹得太离谱,他纵有些疑心,不知道你的企图又能拿你如何?”
飞蛇宗海东无可奈何,只好耸耸肩头道:“但愿菩萨大发慈悲,叫那老狐狸眼睛上生出两个疗疮……”众人忍俊不禁,都笑了起来。
康浩起身道:“伯父和四叔若没有其他吩咐,小侄想去看巫老前辈的伤势。”
骆伯伧道:“时候不早,去看望过以后,你也该早些回去,以免引起民他们的疑心。”
说着,亲自陪伴康浩转人后面一座帐篷。
那帐篷内用布幕隔成明暗两间,各放着一张粗陋的木架床,便是巫九娘和月眉姊弟的寝榻,帐篷顶端,嵌着一对硕大的巨雕,钢爪铁翎,威猛异常。
月眉姊弟正蹲在明间角落上生火喂药,空际充斥着浓烈的草药味,除了那瓦罐中药汁沸腾的音晌,整座帐篷寂然如死,听不到一丝声息。
众人鱼贯进入帐内,情不由己,都自动放轻了脚步,月眉姊弟回脸看见,缓缓站起身子,四道目光一齐投注在康浩脸上,神情十分冷漠。
骆伯伧低声替他们引介道:“这就是康浩康大哥,特来探望老夫人的伤势。”
月眉没等话完,冷冷答道:“不敢当,奶奶刚睡着。”那神情和语气,竟似对康浩不表欢迎。
康浩明白他们必是憎恨湘琴,连自己也怨上了,心里一阵难受,拱手说道:“在下专程前来,愿为这桩不幸的误会深表歉疚之意,万不料一步之迟,竟致遗憾终生。”
月眉冷然一笑,道:“这倒奇怪了,又不是康少侠伤了奶奶,要你表什么歉意?致什么遗憾?”
骆伯伧见情形不对,忙道:“眉姑娘,这件事不能怪他……”
月眉一仰脸庞,晒道“说的是呀,咱们本来就没有怪他,谁叫他硬把事情向身上揽的?”
康浩轻叹道:“老夫人虽非在下所伤,但祸由‘阴阳果’而起,在下亦难辞其咎……”
月眉佛然变色,截口说道:“康少侠如果一定要要揽下这件事,咱们也不怕,谁害瞎了奶奶,咱们一样要他也赔上一双眼珠。”
后面暗间忽然传出巫九娘的声音问道:“眉丫头,你在跟谁吵架?”
月眉一顿,应道:“没有,是……”
骆伯伧急忙接道:“是咱们兄弟带领康浩来探望九娘。”
巫九娘道:“原来是康少侠来了,眉丫头,快扶奶奶起来!”
月眉扫了康浩一眼,应声上前挑起布幕,从床上搀扶起双目俱瞎的巫九娘。
康浩一看,心里不禁机伶伶打个寒噤,前后才半日时间,那巫九娘竟似变了一个人,只见她自发蓬乱,形貌枯槁,半个睑涂满了药膏,半个脸瘦削得仅剩一层薄皮,衬托着苍白的肤色,峰峰的骨骼,乍看之下,简直就跟一具刚从坟墓中挖出来的死尸毫无分别。
一个活生生的人,竟落得这般惨状,别说骨肉至亲的月眉抹弟,便是换了自己,只怕也忍不下这口怨毒之气,看来要想化解仇恨,实在太难了。
康浩黯然叹息一声,趋前两步,在床前屈膝跪倒,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颤声道:“老夫人,晚辈康浩向您老人家叩头请罪……”
巫九娘举起仅有的一条左臂,连连摇动着道: “快请起来,老婆子怎敢受之分大礼,阿毛,快替奶奶拦住康少侠。”
齐效先伸手扶起康浩,一句话没说,自顾低头拭泪不止,月眉眼眶一红,急忙扭过脸去。
巫九娘神情显得十分激动,向空招了招手,问道:“康少侠,能够过来一些,让老婆子摸摸你的手吗?”
康浩含泪走近床沿,将自己的手,放在巫九娘那鸡爪般的手掌内,不知为了什么,心里竟酸酸的恨不能大哭一场。
巫九娘紧紧握着左掌,好像怕康浩会从指缝间溜走似的,苍白如纸的脸上,忽然泛起一抹凄凉的笑容,仰面长嘘道:
“二十年前,老婆子曾经亲睹令师风采,想不到二十年后,又结识了他的传人,可惜咱们没有一天晤面,现在竟连你的模样也看不见了。”
话毕,帐篷中稀嘘四起,连骆伯伧在内,人人都流下泪来。
康浩哽咽道:“晚辈鄙俗浅薄,难及及师万——……”
巫九娘摇头说道:“不!强将手下无弱兵,有那样高明的师父,决不会调教出庸俗的徒弟,老婆子虽然眼不能见,自信还不致估错……眉儿,你说奶奶猜得对不对?”
月眉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低头头没有出声。
谁知巫九娘却不肯摆休,紧紧接着又迫问道:“眉儿,你是怎么了?奶奶问你的话,你怎么不声不响?”
月眉被逼不过,用尽力气过迸出一句:“奶奶猜的事…”.哪里还会错……” 。
巫九娘欣慰的笑了起来,轻拍着康浩的手背,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有你们年轻的一代出头,咱们这些老废物都可以放心去死了。”她说这些话时,神情欣悦,毫无悲伤之意,但听在众人耳中,却叫人倍辛酸,无限伤感。
康浩强忍悲苦,宽慰道:“老前辈清风朗目,松柏长青,又有两位孝顺的孙儿女侍奉,且宽心将伤势养好,安享几十年后福。”
巫九娘摇头道:“一个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老婆子一向不曾服气过谁,但挣强一生,仍得服气命运的摆布,我自己知道不是享福的材料,老天若能让我无挂无牵,放放心心的死,那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说到这里,忽然收敛了笑容,凝声问道:“康哥儿,关于令师当年和咱们百禽宫的渊源,骆大侠想必都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