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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第二天一早,我同楚凤箫换好衣衫,坐上马车,按着请帖上写着的地点一路往九王爷的别苑行去。
别苑并非正经的王府,所以没有建在城内,从城门出去一直向东,行了足足一天的功夫,傍晚时候居然径直进入了白雪皑皑的山区。这片山区的山势十分陡峭,山壁笔直林立,山峰直插云霄,幸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否则若露出苍色的山体来定会显得阴森可怖、群山压顶。
别苑位于一个叫做“葫芦谷”的山谷之内,之所以叫做“葫芦谷”,是因为此处的地形正是一个葫芦的平面形状,就如同用群山在地面上围出了一个葫芦形来,包括葫芦嘴、葫芦的上半身即通常显得较小的那部分、葫芦腰、葫芦的下半身即通常显得较大的那部分。葫芦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分别是一大一小两个山谷,小山谷叫做前葫芦谷,大山谷叫做后葫芦谷,都是被高耸入云的群山围出来的,通路只有一条,就是葫芦嘴这个进出山谷的唯一通道。
我们的马车在一条仅能容一个车身通过的山道上前行,这条山道就通葫芦嘴,嘴部是在群山环绕中天然形成的一个洞口,从洞口进去,穿过山腹,就来到了前葫芦谷中。隔断前葫芦谷和后葫芦谷的同样是环谷的山壁,山壁上人工开着一条隧道,同样要穿过山腹,这才能够进入后葫芦谷。
前葫芦谷里有一片建筑,里面住的是用来保护这些皇族的侍卫,那些来赴宴的世子郡主带来的自家的粗使下人、车夫什么的也要住在这里,后葫芦谷的别苑房间毕竟有限,每个主子只能带一位贴身的下人入内,多余出来的就只能在前葫芦谷的建筑里下榻。
后葫芦谷里就是九王爷的别苑了,花岗岩砌就的一片宏伟宫殿,掩映在白雪覆盖的红松林中,乍一看反倒像是中世纪的欧洲古堡。
后葫芦谷中树多水也多,一进入谷内便能听到附近的大瀑布轰鸣的声音,而横亘在别苑宫殿门前的是一条已然冻成冰了的十米宽的河——这谷内的气温简直要比京都城内的冷上十来度,放一杯水在外面只怕用不了五分钟就能完全冻成结结实实地一个冰坨子。
其他受邀的世子郡主似乎已经来了几个,站在宫殿门口的一个太监打扮的人正点头哈腰地把一位郡主迎进门去。我们的马车在宫殿前的空地上停了下来,楚凤箫先跳下车去,回身把我从车上抱下来,而后轻轻握了我的手,拉着我一同往门口走去,丫鬟打扮的子衿背着我和他的行李跟在后头,这一次楚凤箫只带了她一个用作服侍的下人来。
门口的老太监接过楚凤箫递上的帖子,面有不屑地看了我一眼,阴阳怪气地扯起嗓子唱诺:“逸王府毓秀郡主及郡马到——”
楚凤箫便拉着我进得门去,却见迎面是一座极大的穹顶大厅,厅内十几根柱子支撑着近十米高的穹顶,地上是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设着红木桌椅、各色屏风以及盆景瓷器等摆设,四角各有一只大铜鼎,鼎内熏着宫香,大厅的中央,地面上凹陷下去一块正方的槽子,槽内堆着木炭,此刻正烧着熊熊的火焰,使得整个厅内温暖如春。
厅内的坐椅上已经坐了四五个盛装男女,见我和楚凤箫进得门来便齐齐地将目光盯过来看,方才老太监的报号显然这几位都听见了,人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屑和倨傲的神情,我甚至听到了其中一位郡主鼻中发出的轻蔑的哼声。
这样的情形我早已料到,所以也没往心里去,只出于礼貌地向他们行了礼,而后便找了处不大起眼的位置坐了下来。楚凤箫见这厅内火烧得很旺,便低声向我道:“情儿,把外面这件披风脱了罢,当心一冷一热的伤风。”
我“嗯”了一声,他便亲自动手替我脱外面的披风,就听得旁边有人哼笑了一声,尖声尖气地道:“哟,我们毓秀郡主好福气啊!找了个这么体贴的夫君,真真儿叫人羡慕呢!”
我循声望过去,见是个细眉细眼的年轻女子,一身珠光宝气耀人眼球,也不晓得是哪一位郡主,闻她话中之意不无讽刺,不愿同她有什么交集,便只冲她淡淡笑了一笑,没有做声。楚凤箫借着替我脱披风的机会,探身至我耳旁,低声安慰道:“莫与她一般见识,待我支走她。”
说着拿了我的披风,却不与这郡主说话,只温文有礼地冲着她略一点头,径直走开了。这郡主见我冷冷淡淡的,心里头就不大痛快,转头冲着不远处两个年轻女子招手,道:“安平,安乐,来来,过来见见咱们这位传言中的民间郡主!”
那两名女子闻言嬉笑着起身走过这边来,坐到这郡主的身边,四只眼睛满带着不屑地在我的脸上一阵打量,其中一个便不客气地向我道:“啧,到底是民间来的,瞧这一身打扮,处处冒着寒酸气!怎么,我们逸王叔连给你买身衣服的钱都没有么?”另两个郡主便跟着讥笑。
“让姐姐们见笑了。”我实在懒得同这几个骄横的郡主多说,反正冷嘲热讽又掉不了肉,索性由得她们去,比这难熬的事我已经历了太多,她们这点儿道行真的是不痛不痒。
这三位郡主又说了些什么我压根儿没往耳里听,低头坐着神游天外,三人正说得热闹,就见一个小宫女走过来行礼,道:“安思郡主,九王爷请您过去说话。”
安思郡主想必就是细眉细眼的那一个了,因这一次家宴请的都是皇帝的兄弟家的子女,所以九王爷算得是她的叔公,因此不敢怠慢,连忙起身跟着小宫女离开了,安平郡主和安乐郡主见状也不多留,两个人随即相携而去。
三人前脚刚走,楚凤箫后脚便回来了,坐到我的身旁,轻轻将我的手握住,柔声道:“情儿,让你受委屈了,我保证后面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了,莫要同这起闲人生气,可好?”
知道安思郡主是他方才请九王爷支开的,我没有理会他,只管偏头将目光放向西墙嵌着的半透明琉璃窗外,窗外是银装素裹的世界,来来回回地晃动着客人们和下人们花花绿绿的身影。厅内随着客人的增多逐渐热闹起来,以至于我不得不同楚凤箫一起不停地起身向新到来的客人们行礼招呼。
差不多到了华灯初上时分,客人大约到得齐了,就见一名太监模样的人尖着嗓子在厅内提声道:“诸位世子、郡主请随咱家一同往偏厅用宴哪——”
厅内众人便纷纷起身,跟在那太监的身后鱼贯由前厅的东门出去往偏厅而去,偏厅是同前厅差不多大的一座穹顶大厅,厅内早便摆好了数张六人座的花梨木圆桌,便有宫女上来引领着众人到已安排好的位子上落座,我和楚凤箫被引至最偏的一个角落里,同桌的还有三位世子和一位郡主,年纪都还小,因此没有带配偶。
楚凤箫待我坐下后方才坐到我的身旁,一手在桌下轻轻捏了捏我的手,然后微笑着看了我一眼,我这才明白这座位也是他方才去找九王爷时请他重新安排过的,特意把我们俩安排着与几个年幼的世子郡主一桌,如此一来就不必受那些人的气了。
落座后简单地同这几人见过礼,得知这三位世子分别是怀德世子、怀康世子和怀礼世子,而那位郡主则是安心郡主,四个人都很内向温和,因此与他们同桌倒不觉得拘束别扭。
一时所有人落座毕,便听见有太监提声道:“九王爷驾到——”众人闻声连忙起身恭迎,我便也抬眼向着最前面望过去,见屏风后慢悠悠转过一个身着华服的人来,中等身高,体形偏瘦,面白唇红,容貌俊美,因保养得很好,脸上没有一丝的皱纹,若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怕还会把他当成是哪家的世子小王爷,尤其他冲着众人这么微微一笑,竟还有灿若春花之貌。
这位竟然就是当今皇上的叔叔、至尊至贵的九王爷、那个在我意念中本该是猥琐龌龊肥胖苍老的有着深度受虐狂心理的变态老头子。
我听见身边的楚凤箫发出了微不可闻地一声冷笑,见九王爷的两道目光扫过众人之后向着他的这边投射了过来,目光里带着宠溺地笑意——这情形居然让我忍不住想笑:人性啊,真是可怜可悲又可笑的东西!
九王爷面向众人站定,简单地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无非是欢迎众人前来,然后吃好喝好云云,他的声音既低又轻,丝毫不见老态。说罢便请众人落座,宣布开席,宫女们便流水般地端了菜上来,厅内一时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倒真有了些过年的气氛。
同桌的三位小世子虽然都很内向,到底也是受过皇家教育的,为防桌上冷场,也都尽量地说些家常话烘托气氛,楚凤箫不卑不亢地应着话,偶尔还有风趣幽默之语,引得几位世子和那小郡主都笑个不住,很快相互间就熟络了起来。
正说笑着,便见那九王爷手里捏着个盅子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龙生九子
“这位就是我那逸侄儿认的民间义女么?”九王爷微笑着在桌旁立住,摆手示意站起身迎接他的我们不必多礼,都坐下说话。
我向他行了一礼,垂着头道:“见过九王叔公。”
“好,好,果然是钟灵毓秀,气质不凡!我们小凤可真是有福气呢!”九王爷笑着,将目光从我的身上移到了楚凤箫的脸上。
我一直低着头,他根本就没看到我的脸,还说什么气质不凡,不过是场面话罢了,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楚凤箫才是他此番过来的目的。果然听他笑向楚凤箫道:“小凤,还不同你的郡主娘子敬本王一杯呢?”
楚凤箫虽然与他虐恋情不深,但在众人面前总要给他些面子,因此恭声应了,递给我一盅酒,一起和九王爷干了,九王爷便伸出一只手来拍在楚凤箫的肩头,笑道:“坐罢坐罢,多吃些好的,莫要拘束才是。”说着便又同在桌的那几位世子和郡主碰了一杯,而后便转去其他的桌上了。
九王爷的这番举止简直龌龊到让我好笑,听得楚凤箫在耳边悄声道:“坏丫头,在偷笑什么?”
我偏过头去哂笑着看他,道:“你的那位相好还真是个多情的人呢。”
楚凤箫嗔笑着瞪了我一眼,桌下伸手在我的腿上轻轻捏了一把。
皇族家宴不时兴来回串着桌敬酒,各人只在各桌上相互敬敬酒就完了,只有做东道的主人才会每一桌上去同客人们喝一杯,这是出于这个朝代的礼数,所以满厅里也只有九王爷一个人在转,这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烦,不必去应酬那些世子郡主,就只和本桌的几位挨个喝上一杯就是了。
这三位世子和那位小郡主正聚精会神地听楚凤箫讲他经手过的奇案,我便在旁冷眼打量这大厅内的一干皇族子女。这次家宴其实邀请的只是王爷们的嫡子嫡女,否则以这个一夫多妻、多生多育的时代若把所有王爷的所有子女都请来,只怕整个山谷都装不下。因此,今天能够来到这别苑赴宴的人只有真正的世子和郡主,所以人数没有想像中的多,放眼看了一圈,大致也就三十多人的样子。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这些世子郡主中也有那粗犷豪放的或是怯懦寡言的,当然,还有安思郡主那种骄横无理的和安心郡主这种温柔安静的。每一张桌上都有不同的气氛,有的热闹异常,有的安静平和,有的各自为营,有的甚至还吵起了嘴……
我勾了勾唇角,并未觉得怎么厌烦:这里不过是世间百态的一个小小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