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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便交握住她的手,“便如你说的,往者不可追,至于将来,梓童必会成为本朝第一有福之人。”
“若说福分,”秦方好忽有些无措,纤细的两手藏于薄绢的袖下,被他牵握着,脸上更有些躲闪之色,“若说福分,臣妾当日躲于枯井之下未死而能遇陛下,便是天大的福分了。”
“还会有更大的福分。”高津予倒觉得这是因她不欲在众人面前显得不郑重的缘故,心想,便是因为她是中宫,自己也更该在人前给她尊重。
天大的福分?
秦方好总不至于迷失本性。
暗笑,对于帝王的妻妾来说,天大的福分还能是什么?生子立为太子,做尊贵的太后——这才是后宫女人天大的福分。
不由觉得高津予这张空头支票许得实在虚无缥缈,委实有点不厚道。
要换了后宫其他的女人的话该要心花怒放了吧?
可高津予确确实实又应许过什么了,秦方好对于他的这个承诺很是不屑,也从未当过真。
等这月桂香盛极的时候,她闲适无趣,一面照看着养女英慧学着字,手上红纸剪着图案。
日常的衣裳正烘在大熏笼上,帷屏撩起,日照的余晖印在窗格上,不断投影而拉长。
宫人打开纸隔窗的钩子,瞬间的明朗,秋日蔚蓝的天际显得犹较平日高远不可及。
秦方好手上灵巧地剪着,不一会儿便出了多幅鹿鹤同春的剪纸来。
英慧毕竟是个孩子,看了直叫好,撒娇缠着养母,“母后不如教了女儿吧,儿臣好剪了描花样,印在鞋面上做了孝敬母后。”
“让你写字,怎的倒开小差了?”秦方好失笑,“喜欢便拿着玩,不许误了功课。”
“喏。”这丫头还是缠着她,“母后再给我幅牡丹、芙蓉吧。”
“好好写着字就依你。”
她点了点女儿的额头。
英慧吐了吐舌头,又是道练字手酸,又是饥渴无力,这样看来,她们倒比往日更像了一对母女。
一老妇在帐屏前和舒云附耳说了什么,急切的神色难掩,然而舒云看着主子与帝姬同在,似是为难有消息不得立时汇报。
秦方好也了然,对英慧说,“英慧先回殿换身衣服吧,晚膳的点儿也快到了,待会儿你父皇定要来的。”
如今高津予倒是宿在交泰殿的时候多,这几日为两朝外事,即便为了面子,秦方好也不怕他不来。
英慧也是聪敏不过,应了声行完礼由乳母领着走了。
等英慧走了,舒云才上来汇报,“主子,魏使好大的手笔,听说这宫里的大小主位可都得了东西。”
按着去年旧例,秦方好也不以为意,“也是正常的。”
“听说淑妃更得了一株绿珊瑚。”
海中珊瑚犹如东风夜放花千树,郁林郡中素有这一类的海市。
曾经秦方好为周朝中宫的时候,亦见过许多上贡的宝物。作为一个统一的朝代,周室物产自比如将割据一方的北朝丰富得多。
最奇异的便是这么一株绿珊瑚,碧绿色,一株有几十枝丫,枝间满是叶子,形态如女子,被废帝赏玩获了个“珊瑚妇人”的名号。
然而这么一样奇珍,只在废帝面前须臾片刻,却突然犹如植物枯槁而死——被认作是亡国之兆。
淑妃得的那株自然小得多,秦方好也毫不在意,“既然是赠予她的,与我无关。”
绿珊瑚在秦方好的印象中并不怎么好,她倒不认为突然枯槁之事是亡国之兆。生长于一个更科学的时代中,她知道要造就一些奇闻异事其实并不如想象得难。珊瑚,不过是些碳酸钙罢了。
牛奶和洗洁精都能变魔术,醋加豆浆就有基础的化学反应——许多事只是想不到罢了,秦方好也是个心中有所敬畏的人,但却不迷信。
舒云一边是担忧南朝或可有的阴谋,一边又是为主子心里不是滋味,“怎么说主子您都是魏帝的亲女,如今他们倒对着其他后宫更亲近。”
“免了。”秦方好根本不想要什么绿珊瑚,“我可不想要什么奇珍异宝,万一给折了坏了,还晦气。”
她又不可能盯着珊瑚枝就不过日子了,天天防着人来做手脚的。
万一在她这儿再来个亡国之象,真够膈应人的。
“我听说开得极盛的牡丹,用来送人的,常有一夜枯败的事。又或者栽培了十多年的茶花名品突然死去的,其实又哪里难了?灌了热汤盐水,这样娇贵的话没个能活多久。”秦方好说道,“便是造时势,野旷狐说人话,鱼肚剖出帛书,打了这样幌子的,别说听着可笑,多少百姓跟着起哄的。”
舒云听着惊呼掩了口,“娘娘,这话你说着可真吓人。”
没什么可笑的。
洪秀全弄了个洋不洋中不中的“拜上帝会”,还能自称“天朝”,多少人跟着他起哄了?就这样一窝土鳖,照样打到了南京。
“我不信这个,”她心里自有信仰却不迷信,“但也不想被人闹着犯恶心,送我礼币丝帛的我手下,换了其他的我也看不上。”
秦方好觉得自己就是个土鳖。
别告诉她一副古画多值钱多风雅,一件宝物价值连城之类的,在她看来都没直接送了她金条实惠——最简单的例子,市场不好了国家是运了金条去填,没听说国家抄了博物馆拿了几把河姆渡人的破农具去填漏洞的。
她这么说,舒云也笑了出来,“主子您这是和什么置气呢。您富贵太平,哪还用担心这个了。”
“也是。”
秦方好骨子里就没有王姬出身的清高,那种视金钱为粪土的清高。
等日头到了中秋,宫中设宴,白天内外命妇拜中宫。
照例是会见时间不长,秦方好标准亲切地问过各家的状况,而众命妇也是趁此机会目睹一下这位千岁是否身体安康。
会见结束,命妇中在宫中有亲者,便得恩典和妃嫔邀请而去,其余各由人引着在御花园中行游。
秦方好亦留下几位亲近的夫人,趁此间隙去更衣。
不过片刻,她再出现时穿着兰色夹衫,外罩柔软的淡紫色外衣,二十四褶玉裙褶皱细密如波纹,品貌端庄秀美。
她这样的更衣未多久,甚至让人不知觉。
荣顺宗姬高梅月曾私下嘲笑她,“当‘娘娘’就光每日更衣就是个累人的活,富贵逼人呢,也就你过得下来。”
秦方好其实也是无奈,“做习惯了,就成了个熟练工。”
中宫每日更衣三次,遇到郑重的大日子里甚至要换各式礼服五次。
做中宫不但是个脑力活,还是个体力活。
约见命妇,不但和她愿搭话的人,便是不愿搭话的人,为了身份,也不致于冷落。
其中秦方好顶不愿搭话却不得不搭话的一位便数萧老夫人。
这位萧老夫人是高津予母族的舅妈,早先首告了嫡长子扶持少子承业闹事的那位。为了这事,去年的时候还闹到过宫里让主持公道,当时的秦方好尚还在处于立政殿。
秦方好心中有数,这一家属于被皇帝暗恨不争气,却绝不严办的类型。
对这位老太太一而再、再而三做下的事不齿,她却任不能在场面上冷落了人,亲切地问候她,“舅母这些时候想来还好?”
“托娘娘福。”萧老太太也不想和宫中关系弄僵,事实上自那一次时间后,少子虽然承业,她家却再难如曾经一样得看重。
公道自在人心。
秦方好客套道,“咱们是亲戚,您是陛下母族的长辈,往后多来宫中指点,正是该亲近。”
“娘娘这么说折煞老身了。”萧老夫人这么说着,这日却面色暗沉,又有些心思难安,只是按着套路回道,“指点是万不敢的,有娘娘在,宫中秩序井然。”
秦方好见她面色不好,便也找了个其他的话题,昌安长帝姬便笑着搭话,场面上自然不少圆场之人,气氛也不冷落下来。
等宴前找了个单独的时刻,昌安长帝姬便来和秦方好说了几句,“舅母的事,娘娘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哪里会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萧老太太的心神不宁。
昌安长帝姬与德馨长帝姬曾受了秦方好的恩惠,历来是友好的,此刻便多和她说了桩秘闻。
“好叫娘娘您心中有个数,舅母原和那位魏使有旧。”
秦方好自然是震惊的,“哪位?”总不见得是萧清岩吧?
还真是他。
昌安长帝姬与她说,“早先舅舅侧室所生的庶长子,对外说是病故的那位,正是这位魏使萧郎。”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人的品格和他的性别、年龄、阶级、民族无关。
错的不是执政者是少数民族,而是搞民族特权,比如元朝将人种分层,汉人分在最低等——这才是该被声讨的。清朝也是满人特权,满人只要生下来,就一辈子不用工作,遛鸟斗蛐蛐儿当大爷。
有人说我是拿了教科书的那套洗脑,可教科书难道写错了?我们不该爱自己的同胞,难道大家没有一个少数民族朋友了吗?
不,大家都是平等的,错误的是那些过去的时代。
少数民族本身没错,错的是种族主义。任何形式的种族主义都该被抵制。
在如今这样一个思潮开放的年代里,大逆不道的女帝都能洗白,反倒是民族歧视难以幸免了。
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众口难辨。
这篇文,我只能说写得是焦头烂额了。其实如果高爷不是少数民族,就是个普通藩王推翻前朝不就结了吗?事到如今,我也常常埋怨自己,何必要事事考据“靠谱”。
高爷身份证上民族那一栏的非汉,成了本文的第一硬伤。
☆、51章
“早先舅舅侧室所生的庶长子,对外说是病故的那位,正是这位魏使萧郎。”
此萧元属北国之萧。
如果秦方好此刻能开骂的话,她一定想说:我勒个去!
你妹啊,绕来绕去,大表弟帮着敌人来挖表哥墙角。
这个时代疯癫了。
正如卫鞅之叛卫就秦,都是一个时代最顶级的士人。
秦方好原以为萧清岩是个长着宋玉外表的张良,到了最后人家只不过是商鞅。
昌安长帝姬见她震惊不能语,说道,“这是在卢龙老地儿上的旧事了,也是桩秘辛,到底不算得光彩事。”
秦方好了然,出了个叛徒总不是光彩事。
“汉奸”不是汉族独有的,每个民族都会出现背叛者。
“他如何会……”原本看萧清岩也算是个能人,而今秦方好的心情却有些矛盾。
昌安长帝姬也有些叹息,“本是能当大任之人。”
脑补一回,还能为了什么?
自然是日子过不下去了。
秦方好默然,昌安长帝姬便央求道,“阿嫂您在陛下面前,便装作不知就好。”
“我知道。”
饶是这样,她虽不戳穿,心中却总记挂着。
或许就是因为知晓了实情,遇事总格外敏感些,晚宴上秦方好怎么看都觉得萧国舅见着萧清岩的脸色特别难看。
这一年是魏辽建国第三年,休养生息后,形势逐渐紧张之期。
外交上以彼此互相试探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