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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港口进京,历来是要走一段路的。吕宋的繁华程度比不得广州,但也要比朝鲜和日本的港口好看许多,起码路上来来往往都是行人。时不时还能看见英吉利骑兵一脸漠然地骑着高头大马从道旁疾驰而过,天气虽然热,但他们的打扮却还是一丝不苟。除却这些外国商人和兵士以外,还有些运货的人力二轮小车在道边慢悠悠地走着,拉扯的都是衣衫褴褛、肤色黝黑的土著人。
车走了半天,终于进了吕宋城以后,街上便多了许多敞篷的人力车,这些拉扯的土著穿得要体面些,都穿着宽松的亚麻衬衫和卷到大腿上的破旧短裤。车上坐了不少白人,蕙娘寻思着这就是英吉利人了,虽说广州也不少夷人,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走到这么一个白人当家作主,原本多年的土著人卑躬屈膝的地儿――这些白人的神色,也要比在广州时冷漠矜贵得多了,望着蕙娘等人的眼神,好奇中也泰半带了一些轻蔑。几辆车在路上擦身而过时,还有几个露了半边白胸脯的英吉利女人,对着权仲白眉目传情,惹得其身边男伴怒目而视,倒是做男装的蕙娘和封锦,在此处受到的示好不多。不过,权仲白不言不语,视若无睹,看来压根并不为所动。
随着天色渐晚,马车带着他们走向了一条清洁而宽阔的街道,这里和那破旧狭窄的老城区不同,用的都是水泥铺的路面,房舍距离宽而且整洁,隐约可见里头院子花木扶疏。还有一处极为高大豪华,类似于城堡一般的建筑矗立在街道中央――众人在船上时都学了一些泰西语言,此时封锦便抬头念到,“这是……英国话吧。上头写了什么?”
“应该是吕宋总督府了。”蕙娘看了几眼,也只认出了一个单字,她皱眉道,“怎么又有弗朗机人用的文字在上面?是了,想是这里的住民,认识英文的也不多见,毕竟才到英国人手上还没有几年。”
众人正在议论此事,则自然对总督府的牌匾指指点点。车夫因此也就放慢了脚步,封锦还问权仲白,“你上回下来,是经过吕宋的吧,如今看着变化可大吗?”
权仲白还没答话呢,一辆人力车倒是从对面巷口钻了出来,上头坐着一对男女,那女子便是之前曾对权仲白眉目传情的一位,现在又遇见他们,不免眉花眼笑,用夷话大声地对权仲白说了些什么,便跳下车进了总督府的大门。――她说了什么,三人都没听清,却惹得她的男伴勃然大怒,故意落后了一步,瞅着他们吩咐了门卫几句,这才扬长进府。
三人都是走遍江湖的人物,此时都暗叫不妙,正要吩咐车夫快走时,总督府门前的卫兵互相商量了几句,却是慢慢地围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祸水二白……
哈哈哈哈
这一段写得还蛮愉快的,感觉三人头上都挂了黑线。
☆、307、俗气
虽说离开大秦以后;风土大异;民俗自然也有所不同。但不论走到哪里;一些基本的规则总是不会变的;蕙娘三人打扮得虽然并不招摇;但衣料上等,兼且身边前呼后拥,也跟了许多随从,有的坐车有的骑马,看来也不是什么寒薄人家。这些卫兵就是再眼高于顶;起码也能看得到这一点的;却还要围上来盘问――要么是英吉利在吕宋根本已经是要闹得天翻地覆;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什么安定了,要么;就是刚才发话的那个男子,在总督府地位不低,欺压一群外国商人,在他和他的扈从眼里,根本都不算事儿。
蕙娘和权仲白、封锦交换了几个眼色,说了一句,“看来,地头蛇挺强的啊。”
见两人都微微点头,便知道自己能眨眼间推出的道理,他们也不会想不出来。权仲白只简单说了一句,“看他们怎么说吧。”便不动声色地将手袖了起来。封锦亦是一派坦然自若之色,丝毫不以那几个卫兵为意,只是示意底下的通译同那几个英国卫兵说话。
虽说这些卫兵穿着厚重**,手里也拿了火铳,但在人数上和权仲白一行人对比,的确是不占优势,只是他们更绝不慌张,看似也根本都不在乎三人的装束和排场,为首一个指着他们厉声说了几句话,那通译便转头道,“少爷,他让您们下车说话。”
封锦要说话时,权仲白摇头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先下车吧,从前弗朗机人在这里的时候,作风是很霸道的。”
封锦亦不是忍不得一时之气的人,便默不吭声地下了车,几人便站在泥地里,忍受着酷热的天气与夕阳的照耀,那通译和卫兵们说了一番话,又从怀里掏出通关文书给卫兵们看,他亦是经验不足,竟直接递到了卫兵手上。那卫兵看了几眼,又对照着几人的容貌,一张张比对过了,忽然扬起手,要将这叠文书撕碎,口中且还说了几句话,只可惜众人都听不大懂,唯独那通译急叫道,“这不成!快别动――”
蕙娘见他如此傲慢态度,心底早有些生气,只是不愿鲁莽行事,这才没出手罢了。见这一脸粉红满面疙瘩,浑身一股异味的夷人还要撕通关文书,心中更是恼怒,一扬手,手中早抄着的小石子便打了出去。
她的一手巧劲,可以灭灯,这么一个人如何瞄不准?只听得哎哟一声,那卫兵仰天便倒,手里文书哗地一声散落了下来,蕙娘还未出手呢,封锦已喝道,“大春!”
一个憨实壮汉应声而出,他的动作快得连蕙娘都没怎么看清,只觉得眼前都有点幻影了,看去都是手,那卫兵身高也就扑通,手里一撒,几十张文书漫天飞舞,大春全抓在手心,连一张文书都没让落地,如此神乎其技,别说英国人,连蕙娘都看得呆了。那几个英国卫兵彼此看了看,都生出惧意来,上来把跌倒的那个给扶到了一边,都缓缓退后了几步。
他们会退开,蕙娘等人也都是松了口气,虽说他们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在短时间内威胁到吕宋京城,但若英国人在吕宋境内安置了颇多兵马的话,他们也只能往回航行,去寻广州水师做靠山了。蕙娘吩咐通译道,“告诉他们,我们是宜春号的管事,这次过来是视察生意的,绝非有什么歹意。若哪里得罪了他们,还请多体谅……再给他们塞点银子,看看他们怎么说吧。”
那通译亦是识得眉眼之辈,上前好声好气说了一番话,又塞了些散碎银子过去,果然几个卫兵被这么一吓,又得了银子,自然也不会为了那显然不是主事者的权贵随口一句话,便和他们为难到底。重又验看了一番文书,便放蕙娘一行人离去了。
一群人又走了一段路,在夜幕彻底降临之前,终于又听到了熟悉的人声――在这里,总督府的人说的是英语,街上的土著,有文化的说的是西班牙语,而更褴褛一些的都说当地土话,而在这一段说整洁也称不上多整洁,但又要比土著居民繁华清楚一些的街区,居住的却以华人为多,说的终于是众人可以听懂的大秦话了。在一片连绵的汉字招牌中,宜春票号、盛源票号的招牌是如此地显眼,两家几乎是当门对面,因时日向晚,天气凉快下来,众人都纷纷出门走动,许多小店内都是人声鼎沸,可这两间票号虽然门面大,但却冷冷清清的,只能隐约看见屋内有人正在活动,看来却也不像是客人。
封锦对票号事务还不算熟悉,见此不禁道,“若都是这样的生意,票号在海外,恐怕是很难牟利吧?”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权仲白代蕙娘道,“海外生意,做的都是大客。散客办汇兑是很少见的――从海外汇钱回去,抽头相当地高。再说如何把汇票寄回去也是个问题,也只有大商家才需要用这样手段来减缓海匪的觊觎和骚扰了。”
封锦恍然道,“不错,也是这些年广州水域太平了许多,不然,票号运银子也有风险,未必愿在海外开分号。”
别看现在天威炮产量有限,广州水师都没能完全配备,可宜春号的运银船,估计也就只落后于定国公船队一步,在证实了天威炮的威力以后,立刻就给自己的运银船升了级。自然水手、武师的供奉,亦都是不惜工本。还有大秦官府在背后做靠山,就是最凶的海盗船,也不会打票号运银船的主意,他们宁可去绑架海商勒索撕票,这样来钱还快些。
不过,这些事封锦却未必清楚,蕙娘也就是凭他说罢了。她们一行人进了宜春票号,掌柜的早认出了她――身边的从人,他本是知道蕙娘要来的,见此哪还不知如何行事?忙上前招呼应酬,又道,“三爷昨儿才到,今日进总督府喝茶说话了,一会应该能够回来。他是特地来找您给您打下手的,具体为了什么我也还不大知道,等见了面再说吧。”
蕙娘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等人在外头被为难的时候,乔三爷竟在总督府里为座上宾,她不禁微微有些发噱,因和掌柜的把刚才的事情给学了一遍,道,“也不知那人是谁,气焰如此嚣张。”
掌柜的面色微微一变,道,“再不会有错了,应该是皮特少爷。他是英国一位大贵族的侄子,现在吕宋也算是位高权重,自己开了个公司――和他在一起的,怕是总督府的小姐费丽思。”
说着,便叫过底下人来吩咐了几句,用的竟是山西土话。蕙娘先不开口,等那从人出了屋门,才皱眉道,“这么碰一碰,就要一千两?那个什么皮特,作风也太霸道了吧。”
那掌柜才晓得,原来蕙娘听山西土话是易如反掌,他略有些尴尬地一笑,“这还是请三爷居中说情的价码呢……您也知道,这些年英国人在海内外贸易频频,从广州到加德满都,一条线,靠的都是宜春号在结算。错非有这层关系,三爷在总督跟前,还说不上话。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这群英国鬼子,别说不把土著吕宋人当人看了,就是对咱们秦人,也都是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尤其皮特少爷,据传他远方叔父将来有机会再度接任英国首相的位置。他亦有希望再上一层楼,日后接过吕宋总之位。他性子暴烈、睚眦必报,你们若得罪了他,在吕宋恐怕会遇到麻烦。”
他担心的只怕不是蕙娘一行人,而是日后宜春票号的经营情况。这一层几人都晓得,只是这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就是当时不自报家门,一行人进了宜春票号也瞒不过别人。因此众人都没有就此事多说什么,只封锦道,“这笔钱由我们来出吧,先记着,回去了一总结算。”
蕙娘笑笑没有说话,见掌柜的有几分疑问,也不介绍封锦情况,而是问起了婆罗洲的事。掌柜道,“知道的都已经给您写信送过去了。”
他自己主动说出口的,果然也就是写在信里的那么多。蕙娘听了一遍,正要开口说话时,封锦已含笑接过了话头,道,“其实我们也就是想到婆罗洲上做生意,可几个人都没在南洋一带生活过多久,亦不知忌讳。想问问您,婆罗洲的荷兰人,也和这儿的英国人一样不讲理么?”
掌柜顿时来了谈兴,捋了捋袖子,“今儿对大人们还算是很讲道理的了,我估摸着,皮特少爷就是想难为难为你们,迁怒一番,出出气儿。――也是看人多,没怎么想把事儿闹大。就是上个月,他下车的时候,车夫的手套掉到地上,在他鞋上溅了个泥点儿。皮特少爷一生气,当天车夫一家就给吊死在城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