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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也能明白吧?”
“我不是很明白。”皇帝反而老老实实地承认了,“只觉得这么做,的确不太妥当。”
“首先**用工数量根本就只是异想天开、纸上谈兵。”蕙娘只好直言不讳,“现在江南一带还在种粮的人家真的已经不多了,许多人口都进织厂做工,四处流动难以统计数量。不知这个**用工要如何统计起来,不用户籍连坐,这一策怎么去落实?和户籍连坐,立刻就要激起民变。到底谁出的这主意,稍微接触过江南实务的人恐怕都不会这么办事。”
她稍微说得有点过头,不用权仲白提醒,自己赶忙也稳了稳,方才又道,“此外还有,这种粮获利多少?种桑树、种棉花获利多少?要求各府交粮,那么最后肯定也是摊派到各户头上,按地交粮给官府过目,又或者是官府收买……”
百姓也不是傻的,买粮能应付过去的事,也犯不着伐树,到头来这种政策,还不是柿子捡软的捏,只能欺负最老实的人。如要大规模撒网下去推广,最大的可能就是人们纷纷买粮来应付交差,粮价攀升那是可以预见的结果。蕙娘寥寥几句就把关节点出,她无需说完,该明白的人也都明白了过来。三皇子冲她天真地笑道,“我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就是说不出所以然来。世伯母这一开口,我才明白呢,原来种粮食没种棉花挣得多,我出宫次数少,都不明白这些道理,真是无知得很。”
说着,便向皇帝撒娇道,“父亲,所以想请您时常放儿子出去走走看看,好歹不至于对民间疾苦一无所知么。现在虽然过着好日子,可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全不知道自己过的日子,好在哪里呢。”
皇帝横了他一眼,道,“你就是想出去玩了吧?巧言令色,只是找借口罢了。”
宁妃笑道,“二哥,对孩子干嘛那么凶呢?他还小,想出去看看总是好事,就是出去玩玩,又有什么打紧?”
皇帝也未回话,看了二皇子一眼,放缓了语气道,“其实你说得也不错,若吏治十分清明,政令下达可以如臂使指,这两策的确是上中之策。上书那位,是把人心想得太好了点。”
他嘿然一声,又喃喃自语,“现在蒸汽机几乎已成气候,要禁绝此物,谈何容易……”
蕙娘忽然间又体会到了杨七娘的厉害:若是她一手把持了两种机器的生产,皇帝要取缔机器,直接给许凤佳打声招呼也就罢了。偏偏她根本不去和仿造者竞争,现在倒是把江南几乎所有织厂业主都给**上了,就是皇上要动他们,也得思量再三。――就是皇帝,也有做不到的事,现在站在蒸汽机背后的势力,论能量也只比大地主们差一点儿罢了,他们对朝廷的支持,可丝毫都不逊色于那些地主们。商税,毕竟就是他们在交……
此女每一步都走得不疾不徐,可每一步,却都似乎经过深谋远虑。若她愿意,人口过剩的事再压十年怕都不是问题,选在定国公出海前夕让此事爆发,说不定,她不止一个用意。
若说大秦这个棋盘,明面上落子的不过是皇帝、杨首辅乃是吴阁老、王尚书、桂家、许家等寥寥数人。那么在暗地里,鸾台会也能算是个下棋的人,他们走的是一盘不一样的棋,步步凶险、子子惊心,最终是想取巧吞掉大龙。而杨七娘却是漫不经心地营造着一个又一个劫数,劫劫相连,倒是把所有人都绕在了一起,现在两人间的利益还不算有太大的冲突,彼此还能相安无事。这一点,令她颇为庆幸,不然就是蕙娘自己,都无法肯定,自己是否会被杨七娘轻描淡写地扳倒……
“我曾对皇上说过,”不知如何,她又想到了权仲白的话,一时间情怀翻涌,几乎难以自持:杨七娘对天下大势,已拥有了极高的影响力。她一手把自己的理想推进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而她呢?自忖处处不输,可在这一处上,却懵懂得如同婴儿。难道她就不能对天下事也造成一定的影响,难道她就不能像在日本一样,用自己的能力,让整个国家都为之震颤?
也许就是这点好胜的执着,促使蕙娘说出了她原本绝不会出口的话――治理天下,不是她的责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有些问题,即使有答案她也会烂在肚子里。“地盘不够,就去抢别人的地盘……”
她平静地凝视着皇帝,“不知现在陛下对我这话,是怎么看的呢?”
皇上唇边,忽然浮现出了一丝神秘的笑意,他淡淡道,“嘿,女公子真不愧是女公子。”
旋即又扫了众人一眼,森然道,“若此事为他人耳闻,不论是哪位阁老尚书,都可以直接致仕了。”
长安宫里的太监宫人,几乎都是能喘气的木头,这话肯定不是对他们说的。身为天子,皇上对各阁老在夺嫡中的立场,自然是心知肚明。这话明显是意有所指,贤妃、宁妃对视了一眼,均都齐声道,“陛下请尽管放心。”
皇上这才淡然道,“你们退下吧,等子绣进宫了,再传他进来见我。”
他所说的你们,特指两位妃嫔及皇子,别人倒还罢了,二皇子却抬头道,“爹,可前日您布置下来的习题……”
皇上神色柔和了几分,因微笑道,“等爹有空了,自然再让你过来。”
三皇子规规矩矩地给皇上行了礼,便拉住了宁妃的手,笑道,“噢,去玩喽!”
竟把宁妃拉得只好快步行走,才能跟上他的脚步,两**一前一后,倒是有几分绝尘而去的意味。贤妃就要含蓄得多了,她向权仲白、蕙娘夫妻两人含蓄一笑,又冲二皇子招手温言道,“皇儿,不必烦扰你父亲处置公事了。”
便也携起二皇子的手,两人相携出了屋子。
不知如何,屋内三人竟都目送她们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门扉之中,方才把注意力给转了回来。皇上默然半晌,忽地自嘲一笑,道,“从前我不知道先皇心里的想法,对他不能不说没有过怨恨,今日自己身临其境,才知道皇考也有皇考的难处……”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振作起精神来,勉力笑道,“这一次我特地请女公子入宫,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件事的。安南诸国,素来瘴气弥漫,恐怕不适合往外迁徙……可既然如此,为什么那些泰西人能成功在菲律宾等地驻军?从前没觉得女公子的话多有道理,这些年来,却是越咀嚼越有滋味,尤其是这没地去抢的道理,浅显直白,可又透着至理。事到如今,我也不隐瞒了,江南的游民实在是多得让人不安,不给他们找个去处,地丁合一恐怕都要半路夭折……”
他叹了口气,反而承认道,“盛源号我不知道,宜春号有你在,不,应该说你有宜春号在,对这种事的了解只会比我更清楚。焦卿你能否告诉我,若江南的情况再发展下去,大约还有几年的时间,会酿成大乱?”
见蕙娘有几丝犹豫,他又说,“只管放胆开口,这间屋里的对话,也只会止于这间屋子里。”
“要我来说……”蕙娘顿了顿,道,“从宜春号的帐来看,现在织厂用了机器以后,盈利都有大的提高。织机改良已是大势,而随着大织厂开始更新换代,中小织厂也会跟上……现在做生意几乎都用汇兑,不瞒您说,我也有好奇留意,从去年到现在,不长的时间,起码八成织厂有买过新机器。”
这个更新换代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即使不再提高,只是保持,也相当吓人。皇上面上顿时掠过了一丝阴影,他望着蕙娘,蕙娘道,“但具体几年我也不能说,这个还得结合官府的花名册来看。若要我瞎说一个数,我会说十年吧。再过几年,西北无法安置,这些游民就根本都没地儿去了,除非都去……不然,迟早酿出乱子。”
“比我和杨首辅估算的还多了几年。”皇上蓦地站起身子,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他忽然叹道,“新**那边,几乎就像是个饕餮,根本是只进不出。燕云卫的密探也不是没有混入民间自发远航的船只一起过去,可惜全是有去无回……”
这个话题,他也只是稍微发散了一下,便又转回来道,“再说,朕也没那么好心,把这些人养得肥肥壮壮的,去滋养他的地盘。我是嫌他回来得还不够快?”
他断然道,“扩军的时候到了,以我身边几人的意思,与其向北,不如向南,那里的稻谷一年几熟,正是上好的产粮地,如能把安南、吕宋等国纳入掌握之中,大秦粮荒或可迎刃而解。即使不能,也要把贸易道路打开,起码让这些藩属国重新诚服于大秦,而不是远道而来的泰西人。”
在没有得病之前,皇上毕竟也是大有一代英主的苗头,即使是现在,他的身子稍微好了一点,步子立刻也迈得更为坚定,对外的态度,也更强硬了。蕙娘本身喜爱的就是这样强势的风格,她抬起眉道,“陛下圣明,久不打仗,军队也如钢刀一般,会生锈的。”
皇上微微一笑,又道,“不过,打仗毕竟是大事,没有仔细的准备,也不能动手。在此之前,我又的确想要缓解国内的粮荒,起码,是要把我们官库粮仓给充实起来……这和外国谈判,采买粮食的事,我想烦请女公子来做。”
蕙娘和权仲白对视一眼,都有几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蕙娘还没出声呢,权仲白已道,“慢着,这种事分明应该由户部出马吧?让她做,这不是摆明了下户部的脸子?”
皇上摇头道,“他们不会在意的……朝廷拨银子,哪比得上票号快?尤其现在又是秋后算账的时点,各地都封库清点,要挤银子那得到年尾了。我想以内库作保,向宜春号赊借二百万两白银,能买多少粮食就买多少粮食。如能把他们粮库买空,那就绝不要留下一颗一粒。”
权仲白还未说话,蕙娘回心一想,将皇上今日的言行再一品味,忽然融会贯通、醍醐灌顶,她倒抽了一口凉气,道,“难道这几年间,江南粮库已经全空了?”
皇帝亦是微微一震,他深深地望了蕙娘一眼,方才露出苦笑,坦然道,“前天刚到的消息,如同被水洗过一般,十室九空……粮道总督业已畏罪自尽,连何冬熊的帽子我都想要撸掉――这起杀才,他们难道不知道江南粮库里藏了全国大半储粮?还好今年收成还不算太糟,但就算如此,万一连续两年灾变多些,天下也要动荡起来了!种粮……地都被织厂、被桑林占了,一两年间能恢复多少肥力,能种出多少粮?”
他越说声调越高,到末了双眼精光四射,恶狠狠地将桌上杂物一扫而空,怒道,“和这件事有关的蛀虫,一个都别想跑,我是要从上到下一撸到底――”
殿角忽然传来了轻轻的咳嗽,封子绣不知何时已经推门而入,他不赞同地望着皇上摇了摇头,低声道,“李晟,你的病是最不能动气的了……”
皇上像是被抽掉了浑身的骨头,他跌坐在椅上无力地摆了摆手,叹道,“然而,事情出了,也不能不想办法。现在的大秦,就像是一锅沸腾的水,看似烈火烹油,实则是哪一瓢都舀不得……既然如此,只有添点冷水了。此事关乎国计民生,能力稍差一点,被泰西人看出端倪恐怕又要生事,别人的能力就算到了,人品我也信不过。唯独你们夫妻,才能让我放心。焦卿不要回绝,这件事,让子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