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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闺秀,是不许随便在外抛头露面的。吴家除了忌讳自己女儿为人奴仆,还忌讳这几千里的漫漫长路。”她轻轻地说。“但为人奴仆,还有解决的办法,这几千里路,是没人能代替吴少奶奶走完的。你想,他们都送了吴少奶奶白绫了,是吴少奶奶自己没上吊,就算吴家人塞了钱给兵士,求的也不是他们在路上照应吴少奶奶。”
歪哥张大了口,好半晌才打了个寒颤,怔怔地问,“娘……您说的,是真的吗?”
蕙娘抚了抚他的脑勺,道,“颇有可能,但也不是十拿九稳,我和吴家人又不熟悉么。”
歪哥便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方道,“我觉得您说的有道理……”
他沉默了一会,问,“那,牛家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呢?我听姑姑说,是犯了叛乱大罪?”
“儿子你要记住,”蕙娘没有正面回答歪哥的问题,她亲了亲这孩子略有汗气的额头,轻声道,“咱们家现有的这些,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和小伙伴之间也有纷争,大人间也有。牛家犯了事么?是犯了,牛家犯了的事,就是他们家争输了、抢输了。”
她轻轻地说,“你要记住,这就是输家的下场。不想落到这个结果,咱们就得一直都赢下去……”
歪哥还贴在窗户上,怔怔地看着烟雨中的镇远侯府,稚气的圆脸,被落在玻璃上的雨幕掩得一片模糊。
…
作者有话要说:真可怜,身为蕙娘的小孩只怕是没有童年
☆、248变化
也不能怪达官贵人们不大把国丧当回事;太后是承平十一年九月去世的,还没到一年,仅仅是过去了八个月时间,承平十二年五月,宫里就开始册封嫔妃了,这一次不但把选秀后养在宫里的秀女全都纳入后宫;还给一些早已经应该升位的妃嫔们都提了提位置。比如牛贤嫔,都生了三个孩子了,终于晋位为贤妃——这位贤妃,也是牛家在后宫硕果仅存的族人了。因其父亲已经年迈;又无子女,现在也不在牛家祖籍居住;因此虽然也在牵连入罪的名单上;但据蕙娘所知,他并没有因此获罪,还是在西北安养晚年。
这一次牛家获罪以后,虽然牛贤嫔算是‘阴夺宫人子’里那个倒霉的宫人,但她毕竟也是牛族女,并且出身也很低微,众人本以为封妃没她份的,不想皇上对她宠爱不减,到底还是给了她一个妃位。还有白贵人晋封丽妃,婷娘因生育皇六子,大有直上青云之势,其实根本没有得宠过,也跟着混了个德妃。至于其余秀女,和当年的婷娘一样,无非是以美人、贵人、才人之位入宫而已。
册封妃嫔是比较正经的事,内命妇们是要进宫站班的,往常蕙娘还能躲懒,但这一次册封有婷娘一份,别说蕙娘,连太夫人都不再告病。全家人按品大妆入宫去凑热闹。众命妇们也都到得齐全——虽说排班行礼是苦差事,但国丧期间一切从简,这群贵妇人也不能名正言顺地四处应酬,已有半年多没能聚在一处,说得难听点,就是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都没处去说。如今宫里又有了热闹,就是和权家、牛家、白家等没什么交情的人家,都愿意出面来凑这个热闹。
权家要说亲眷,的确不少,除了本家人以外,连杨阁老太太也赏脸,还有权夫人、太夫人的亲眷,和林家、何家等在京的女眷都有进来。虽说婷娘并不得宠,但声势倒是颇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牛家虽然倒了,但他们家的姻亲倒是还在的,许多牛姓女眷并未被这场风波殃及,今日也都进宫来恭贺牛贤嫔。在这么一场风暴以后,她也算是牛家硕果仅存的希望了,将来牛家能否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全看她在内宫中的成就。
倒是白家,本来也只是二等人家,虽说白贵人生育皇子,也是年轻貌美颇为得宠,但他们家的女眷有资格进宫行礼的却并不多。要知道一般六品、七品文官的女眷,即使有诰命在身,平时也捞不着进宫。但一般不讲究的场合,老辈们还能带进宫来应酬,在这样的典礼上,那就要严格按照诰命等级来排班站位了,白贵人母亲不过是五品诰命,只能站在队伍中、后部分。
一般来说,除非像孙夫人一样情况特别,入门没几年丈夫就袭了爵,不然女眷的诰命,也和丈夫的官位一样,都是要随着年纪慢慢地往上加的。比如蕙娘、杨七娘这般,一过门就是三品诰命的,家里不但底蕴要深,丈夫地位也是极高的。像桂家杨善桐这般,年不过三十,全凭丈夫打出三品诰命的,全京城就她独一份儿。按说,他们家郎君年少有为,子女又正到了说亲的年纪,往常这个时候,众人都要抢着和杨善桐搭讪的,可她周围就硬是没几个人说话,那些家里有适龄儿女的诰命们,情愿远远地站着,也不想上来兜搭。
蕙娘和权夫人一道,把太夫人扶到队伍跟前站着,又和亲眷们稍微应酬了一下,和永宁侯林夫人说了些大少夫人的事——“大哥也想着把她打发回来省亲,奈何路远,家里人口又多,大嫂有些放心不下,也不愿出来。”
林夫人也道,“正是呢,她自己信里也说了,家里事情实在多。”
她望着蕙娘,酸酸地叹了口气,便不提此事了:纸包不住火,桃花露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林家也不是一星半点都不知道。要论理,权家是可以休妻的。现在只是把长房打发回老家限制居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林家又不占理,还能再追究什么?见权家还和往常一样待亲家,也就只好装糊涂罢了。只是林夫人看见蕙娘,心里自然是很复杂的。
蕙娘也体谅她的心情,站了一会,就走到自己的位置附近,见桂少奶奶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便走过去笑道,“怎么一个人站着,也不和你族姐族妹说说话,郑氏呢,没来么?”
桂少奶奶笑道,“她自己跑进京的,只是暂住,就不进来了,七妹忙呢——”
她拿下巴点了点杨七娘的方向,“我就不过去给她添乱了。”
蕙娘看了一眼,也跟着笑了,“难为她们了,也是不凑巧。”
许家是将许夫人的孝期正经守完了二十七个月,这才开门除服,重新和众人开始来往的。只是当时恰逢太后新丧,还在热孝里,压根就没有摆酒。到今年牛家倒台以后,许凤佳正好出孝,遂被重新启用,现在已回广州去了。许家顿时又炙手可热起来,比起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的桂含沁,杨七娘自然是更受人欢迎了。现在一群人将她簇拥在内,虽说她年纪还轻,但隐隐也有些众人领袖的意思了。
牛家倒台,从财物上来看,最得好处的反而是从未掺和在内的王尚书。但对四家来说,好处从现在才开始慢慢地显露出来,许凤佳立刻就得了职司,被打发到南海去了,他们家现在出来做事的长子、四子,自然也就干得更有声有色了。至于孙家,因出海一事耽搁了几年,也没拿出个好人选来,现在已有人倡议由定国公再度挂帅,此事虽还没有铁板钉钉,但应也没有什么阻力了。
权家得到的好处,从明面上来看并不太多,不过牛家虽被抄家,宜春号股份,王家没动,皇上也没说什么,这部分干股就被蕙娘给吞入了,乔家人亦是并无异议。光是这份干股拿出去,几十上百万的银子那是跑不掉的。更别说权家在私底下得的那些好处了,这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倒是桂家,也不知怎么回事,虽说牛家倒了,但他们家也没得什么好。桂含沁现在还是投闲置散,桂含春、含芳两兄弟也没接到回京的调令,一家人如今都住在那个小院子里,蕙娘料得必不会多么如意。偏偏桂含沁夫妇又是院子的主人,也不好回避出去,她便和桂少奶奶闲话道,“这几个月,日子过得有些烦吧?”
桂少奶奶会意地一笑,轻声道,“这一次的事,对我们来说也是个警示,桂家的势力是有点太大了!收缩收缩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我想就不让含沁出仕了,和皇上说说情,我们回西北去吧,老在京郊住着也挺无聊的。把机会让给宗房,大家都安心些。”
蕙娘摇了摇头,并不太看好桂少奶奶的想法,在她来看,皇上就是要用桂家,也会用桂含沁在东南建立势力,制衡一下许家。至于西北那块,他却不会把桂含沁这个军事大才给派回去了。桂含春、含芳两兄弟想要退出江湖,机会大把,桂含沁要走,却没那么简单。不然,皇上也不会一直把他留在京城了。
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儿,两人稍微说了几句,便不提此事。正好有人来和桂少奶奶招呼,桂少奶奶便扯着她和蕙娘笑道,“这是我堂姐,嫁了陕西副总兵卫家长子卫麒山为妻,近日她丈夫也是高升了,才刚进京谢恩呢,我便带着她进来认认人。”
蕙娘忙和这又一位杨氏一通招呼,这一阵子,朝廷人事变动很大,牛家空出来的那些位置总是要有人来填的。宣德将军一职,四家都不打算染指,朝廷其余各系武将自然免不得一阵角逐,到最后倒是落到了陕西副总兵卫氏肩上,这位杨氏,应该就是卫氏的儿媳妇了,也算是新晋红人,只是蕙娘还不知道她丈夫也已经升职了,寒暄过后,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调任进京,做了京郊五营里的一个副职。
这种调任,其实都可以看作是帝王的一种制衡手段,不过对本人来说,也是不错的机会。桂含沁当时就是利用这个机会获得了皇上的赏识,因此虽然卫大奶奶诰命不高,众人都未敢小看,蕙娘待她也十分客气,说了几句话,卫大奶奶便被别人给拉走了。桂少奶奶站在蕙娘身边,过了一会忽然笑道,“人这一辈子,真是难说的。卫家不显山不露水的,现在忽然倒到了这个地步……我堂姐唯一生了一个女儿,已经和孙国公的世子定亲了,孙家这一代是没有嫡女,不然,想必也是要说给卫家的。”
蕙娘微微吃了一惊,已是有点明白卫家崛起背后的文章了,她道,“我记得卫麒山弟弟,娶的就是孙家近支之女吧?”
“不错。”桂少奶奶有点不是滋味,“当时还说,可惜我们桂、卫两家都没有女娃,不然正好结亲,现在么,他们家女孩说给世子,也不算什么了,二哥二嫂有了女孩,卫家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如此看来,卫家攀上孙家以后,倒是把桂家给踹了,现在去宣德做将军,日后更不会和桂家有什么来往,免得遭到皇帝猜忌。桂家作为卫家旧主,心里有气也是很自然的事,蕙娘道,“可我记得孙家世子今年不小了吧,你堂姐看着,年岁也不大……”
“两边差了有近十岁。”桂少奶奶不免微微一笑,“卫家也算是有运气了,从前靠我们家,后来,凭着偶然收养一个亲戚,倒是靠到了孙家!孙家人心里有数着呢,您就等着瞧吧,日后怎么样,还难说得很……”
蕙娘顿时想到了牛贤嫔唯一的老父亲——据说她是被牛家一个亲眷抚养长大,看来此言不虚,比起牛家,也许卫家还更像是她的娘家。
“孙家心里再有数,也比不上贤嫔啊。”她也有了几分感慨,“宫里几大势力,贤嫔就没有借不上的时候。能如此左右逢源,不能不说是贤嫔的本事了。”
桂少奶奶摇了摇头,低声道,“其实,再有数,都比不过皇上。我们不过是棋子,皇上却是下棋的人,即使被蒙蔽一时,却都动摇不了大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