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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枫这个时候已经奔了过去,爬到他身上,搂住他的脖子,用她特有的幼童那种脆生生的声音唤道:“爹爹。”
司徒宠腻的摸摸她的头,方道:“赵老板,这次我能顺利逃出京城,有劳你。”接着他又转头看着我,抱拳道:“杨凡,好久不见。”
此刻我心情已平静许多,也抱拳行礼,再复坐下,一时无话。0
司徒左腿的位置,凹了下去,赵仕杰告诉我他断腿一说,果然不是假话。
他心高气傲,又身怀不凡武艺,如今少了一条腿,如鹰折翼,再者他违背皇上旨意,现在恐怕也是带罪之身,除了这个宝贝女儿和他那我素未谋面的妻子,他怕已是一无所有。
心里有些可惜有些苦涩,但以司徒狄烨为人,我若是同情他,反而会为他厌恶。
赵仕杰命下人上了些精致糕点,又开了据说是他珍藏的桂花酿,先斟三杯,笑道:“难得重聚,怎能不畅饮几杯。”
司徒岚枫嘟着嘴道:“爹爹身体不好,大夫说过不能喝酒。”
我们三人为她这童稚的言论笑作一团,气氛也因此轻松许多。
赵仕杰笑道:“好好,赵叔叔错了,自罚一杯。”言罢,他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司徒递给岚枫一块绿豆糕,看她津津有味的吃起来,方笑道:“杨凡,听说你最近进步神速,将来必然有所建树。”他对他自身的事情只字不提,较我在东宛看见的那个司徒,平和了许多。
是不是经历过一场生死之后,很多本放不下的东西,也能就此看开?0
我点头道:“多亏赵兄照应,不过毕竟学习这些我年纪太大了些,怕成就有限。”话到此处,我突然想起司徒过去送我的那本拳谱,就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他道:“这本拳谱我差不多已经记下,现下也该物归原主。”
司徒笑道:“反正我也用不上了,你要如何处理,就随意罢。”
正说笑间,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司徒城主,赵老板,杨凡,原来你们三人在此饮酒,为何独独忘了在下?”
第三十七章
司徒叹道:“我已早非城主,现下不过一介草民而已。”
来人除了沈逸风,没有别人。
他以手中的折扇拨开垂到他面前的藤条,浅笑着走近前来。
他身着一袭素白纱衣,乌黑长发以一支紫晶簪简单别过,头发尚且有些湿意,脸色也白里透出些粉来,看来是刚刚沐浴过。
赵仕杰不动声色,暗自唤过下人,添了一只细瓷杯。
沈逸风对司徒行了个礼,径自落座,他倒是始终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
赵仕杰将他面前的酒杯斟满,笑道:“并非是不请逸风公子,我们在此,也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
沈逸风笑道:“那我也不算不请自来。”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拍案道:“好酒,果然温润绵软,唇齿留香。此情此景,若司徒城主能舞一回剑,定然锦上添花,只是可惜……”他眼光向司徒残腿望去,摇头叹息一声。
司徒岚枫在司徒怀里,用警戒的眼光望着沈逸风,小小的手已经攒成拳头。
司徒倒不在意,安抚的拍了拍岚枫的头,笑道:“只可惜在下已身残,怕不能满足沈公子的意了。”
我亦觉得沈逸风有些过分,他虽然有时候有些奇怪,但依然不失为温和之人,此举说来,实在怪异,不过我立场实在微妙,也不好开口说些什么。
赵仕杰沉呤片刻,边摇扇边笑道:“久闻逸风公子剑法亦精妙无匹,不如借着酒兴为我们舞一段,赵某愿为逸风公子弹琴助兴。”
他身为主人,将话说道这份上,是谁也不便反对,沈逸风笑道:“可惜我今日出来并未携剑,现在回去取来可好。”
司徒道:“这倒无妨,我随身携带我的‘枫月’,若沈公子不嫌弃,尽可以拿去一用。”
沈逸风略一点头,司徒岚枫便从司徒身上爬下,从他轮椅后面取出一柄长约三尺,宽不过两寸,剑鞘红似山枫一般的长剑来。司徒接剑在手,缓缓将其拔出,拔剑时隐约有虎啸龙呤之声,完全拔出之后,可见剑身亦为红色,上雕有饕餮纹样,一柄剑如带有戾气,森森发出寒光。
司徒将剑向沈逸风抛去,沈逸风一个优雅转身,接过剑来,信手挽了个剑花。
赵仕杰不知何时,已经取来一架琴来,信手拨弄,已有金石之声。
沈逸风在赵仕杰的琴声配合之下,手上一柄剑舞得如同行云流水,他一身白衣,合上那绯红的“枫月”,在被剑气逼落的落叶之中,如同精灵一般。
一套剑法之后,他收了势向我们走来,接近那时,一片缓缓落下的红枫落在他的头上,沈逸风微微一笑,信手将它取下,黑发白衣,在红叶的映衬之下,如诗如画。我不由得看呆了,沈逸风身为“瑞祁第一公子”,这股气韵,果然是名不虚传。
赵仕杰起身笑道:“小凡最近学了些枪法,却无实战经验,如果逸风公子可否同小凡切磋一下,以便让他了解自己现下的状况。”
司徒道:“枪是重兵,杨凡气力又大,沈公子以‘枫月’如何能抵挡得住……”他话音未落,沈逸风便打断他道:“逸风好歹自幼习武,家中三代为将,杨凡他仅仅学了一月,料他也伤不了我。”
赵仕杰点点头,摇着扇子,在我耳边道:“正如沈公子所说,你无需顾虑。”
几个下人去演武厅搬来了黑焰,沈逸风和司徒见之,不约而同的倒吸一口气。
“黑焰!杨凡你是如何得到它的?”沈逸风先问出来,司徒则别有深意的望了赵仕杰一眼。
这是他今天晚上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冲赵仕杰点点头道:“是仕杰兄送我的。”
赵仕杰将扇子一合,道:“先比过再说罢。”
司徒笑道:“且慢!”他无视众人对他投去的质疑目光,对我道:“枫月怕是抵挡不了黑焰,杨凡你可要手下留情。”
沈逸风的衣襟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摆了个剑势,道:“你来吧。”
赵仕杰没有说错,我现在一点赢他的胜算也没有,放下顾忌反而是最好的方法。
学枪的时候,我并没有使用黑焰,这大约也是我第一次用它。
师父说过,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而第一枪的快慢,往往决定成败。
当黑焰以雷霆之势来到沈逸风面前之时,我明明白白从他眼中看到惊恐,他险险侧过身去,用枫月企图格开黑焰。
若不是我刻意偏了几分,我想就是他侧身,这一枪也无法躲过。
只听“当”的一声,枫月已经脱出沈逸风的手,向凉亭的方向飞去,而沈逸风的虎口,也被黑焰震的裂开来。
“小心!”我急忙道,司徒现在身残,赵仕杰看起来就像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岚枫更不用说,况且他们手无寸铁,枫月又是利器,伤人势必难免。
而我,看来已不及赶过去将它格开。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司徒一手将岚枫揽至身后,伸手抓起桌上的酒壶向枫月丢去。这枫月毕竟是有名的利器,一个酒壶瞬间被它生生劈成两半,不过剑的去势,倒是变了方向,往赵仕杰那处刺去。
本是紧张万分的情况,赵仕杰居然还是一脸微笑,当剑几乎刺到他身上那一刻,他举起扇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剑挡住,手腕一转,就见枫月直直飞向他身侧,插入亭柱之中。
我和沈逸风急忙奔回凉亭,但见司徒将受了惊吓尚在发抖的岚枫抱在怀里小声安慰,赵仕杰却已将枫月拔了出来。
“没想到小凡的气力这么大,仅是格开这剑,经我们两次化解,还插进一尺余。”他叹道,依然云淡风轻,如同刚才险些遭遇危险的人不是他一般。“不过小凡,你此招虽然看似凶猛,若被人避过,对方武器也未脱手,便是空门大开,任人宰割。况且武艺贵在收放自如,今天险状,大部责任,却是在你。”
还不待我说出什么,司徒便笑道:“赵兄,在下以为未必。战场之上,瞬间决定生死,若不以性命相搏,又如何取胜?”他转头看我,又复道:“不过杨凡,为将者,不该有妇人之仁,既然其势已出,就应发挥它之全力。若非你方才犹豫,枫月怕已断在黑焰之下。”
不知司徒此话有意或是无意,我只能默然——若我刚才痛下杀手,那么恐怕断送在黑焰之下的,就不会仅仅是一个枫月。他起先不是让我手下留情,那么这番话又是为何?
赵仕杰道:“司徒兄说的不错,即使要留情,也不是这种留法,如此只会将自己置于死地罢了。”
沈逸风脸色一阵青白,倒底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空气中弥漫着酒的香味,有人来将方才摔破的酒壶收拾下去。
司徒对赵仕杰道:“今天事出意外,岚枫受了些惊吓,在下要带她回去休息了,先行告辞。”
赵仕杰抱拳道:“不好意思,让岚枫受惊,实乃我这个做主人的责任。”他转过头,对下人吩咐道:“待送司徒先生和司徒小姐回房之后,将我为司徒小姐准备的礼物也送过去。”
司徒谢过他后,自己摇着轮椅准备离开,岚枫则在他身侧。
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司徒的轮椅不知撞到何物,突然猛的一偏,他饶是身手非凡,如今身体残缺,也无法保持住平衡。
岚枫伸手似乎想去支撑那轮椅,不过她仅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娃,那微薄的力量如何够得?眼看就要被压在轮椅下。
头脑还未作出判断,我已飞身上前,扶住将要倒下的轮椅,然而司徒的身子却飞了出去,我咬牙将轮椅推开,勉强解决了司徒岚枫的危机,又向前扑去,总算在司徒落地之前,将他接在怀中。
后背是火辣辣的痛感,不过比起这些日子猛烈练习造成的肌肉酸痛,俨然只是小菜一碟。
司徒趴在我身上,半晌未说出一句话来。比起在东宛那时相比,他果然瘦了很多,他身上的骨头,似乎都硌的我发痛。我低头看他,他别着脸没有看我,沉郁的表情和紧紧握着的拳头中透出万分不甘,低垂下的眼睑流露着陌生的脆弱。
以司徒那倔强的性格,应该是强迫自己接受了残疾的事实,但这种无奈的时刻,他内心的痛苦还是不可避免的显示出来。
赵仕杰此刻也已过来,帮我将司徒扶上轮椅。司徒已然恢复常态,微笑着道:“多谢杨兄和赵兄,今天意外颇多,看来真是我不宜出门的缘故。”他向我们身后望了一眼,摇转轮椅,唤过岚枫,父女两人就此离开。
余下我们三人,也都是兴致全无,再说过几句话,也就各自散去。
闲下来的时候,我一直回味这司徒离开那瞬间最后一眼的意思,当时只有沈逸风站在我的赵仕杰之后,而司徒走后,我仔细检查过地面,没有发现任何可能绊倒他的事物,如果没有猜错,司徒是怀疑沈逸风对他下手。
他们两人在我刚刚来到这个时代时,应该就有些嫌隙,否则沈逸风怎么会被司徒投进大牢,还遭受到那样的对待。
思考到这一点,沈逸风利剑脱手,可能也不仅仅是我力量太大的缘故,仔细思索,枫月飞过去的方向,也的确是对准了司徒。
沈逸风自那日起,也过来找我几次,但总是说不了几句话,就因为我不得不练枪而交错而过。或者更多的理由,是我不想面对他,被迫去询问他这个事件的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