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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得周全。”赵瑜赞道。他从身边地果盘中拿过两颗温州柑橘,先丢了一颗给赵文,自己也剥了起来:“不过这么一来,矿山的工作要停一停了。”
谢了一声。赵文把柑子放到一边:“那是当然。不过空闲下来的这段时间,正好可以让昌化和石禄把防御设施修起来。虽然王居想占了琼州后一直很老实,但未雨绸缪的工作,也得先准备好。”
赵瑜把一片片橘瓣丢进嘴里:“怎么,参谋室的意思是打算平琼崖了?”
赵文苦笑:“能打下交趾,却定不了琼州,怎么也说不过去。如果不想立刻与童太尉翻脸,交趾之战结束后。就必须给他个交代。”
“一旦琼州安定下来,台湾岛上的四千琼崖移民至少有大半要回乡。这事你们考虑过没有?那个要在台湾住满五年的约定,我可不觉得他们有几人会遵守。”
赵文道:“只要拖过一年,等琼崖移民都生活都安定下来,应该不会有多少人会回去地。而对于琼州,参谋室的意见是只收复州城。至于外面由得黎人去闹。琼州州城近水,与升龙府一样,所以可以凭水军收复。但深入岛中内陆,我们力所不逮,上书请广西经略司自行发兵,我们出船帮忙运就是了。”
赵瑜笑问道:“然后再帮王居想个小忙,把广西的那些兵给解决掉?”
赵文点头:“是有这个想法。”
赵瑜摇头:“真是如意算盘。会有那么顺利吗?”算盘打得越是噼啪作响,结果出来时越会让人瞪眼,他可吃过好几次亏了。
“第一目的是给童太尉个交代,至于广西那里。不过是个添头。毕竟童贯还用得着我们。只要让他知道,我们只精水战。不擅陆战,让他放下心来,也就够了。”
赵瑜把剩下的小半个橘子一起塞进嘴里,丢了橘皮,擦擦手,“那就按你们意见做罢!与童太尉打了那么多年交道,也有了点香火情,能给他个面子,就给他面子好了。至于王居想,不用打,先试试看能不能用些军器财物什么的把琼州直接弄回来,如果他不愿再动手也不迟。先礼后兵嘛!”
赵文低头把赵瑜的指示记下:“那就用本准备给占城和真腊的那批军械好了,正好废物利用。”
“占城?真腊?”赵瑜一愣,继而恍然,“对,就是那批。”
东海跟交趾有商贸往来,与占城、真腊之间一样也有。赵瑜卖给交趾地是丝绸、瓷器,买回的则是犀角、象牙和奴隶。但他卖给占城、真腊的却是弓弩刀剑。这些制作精良的军器,对饱受交趾欺凌,又迭遭捕奴队之苦的两国来说,如同雪中送炭,给了他们与交趾相抗衡的实力。
但是这两国不知道,若没有东海贩来地丝绸和瓷器的引诱,交趾上下绝不会一下变成如此疯狂的奴贩和强盗。这种维护中南半岛的势力平衡,不让交趾一家独大的手法,却是赵瑜从后世的大不列颠王国那里学来的。
不过现在不同了,一旦交趾败于东海之手,其国势必然大衰,占城、真腊肯定会趁势崛起,要是让他们攻灭了交趾,绝不符合东海的利益。所以新一批贩往两国的军械也只能暂存在基隆港的仓库中。对赵瑜而言,如果能用这批白占地方地军械换回一座州城,倒是笔不亏地买卖。
“就这么办罢!”赵瑜站起身,“后天你选个吉时,我们祭旗出发!”
第十三章 西行(下)
政和六年十一月二十三,壬子。
旭日初升,霞光如火。
基隆堡外的校军场上,出征前的军祭正在进行中。
赵瑜扶刀立于校军场北,高起的点将台上,黑色的披风与台周林立的牙旗在海风中飘扬舒展,一身的精铁重甲在霞光下泛着血色的光芒。两队壮硕的军卒分别护着中军大纛和战鼓,站在赵瑜两侧。在他身后,以赵文为首的头领们护持左右。
一张檀木香案摆于高台正中,数面神主排列在香案之上。轩辕黄帝的牌位立在中央,以金字书写着风伯、雨师以及海神通贤灵女名号的牌位,则在两侧陪侍(注1)。陈正汇身着戎装,正站在香案一旁。
赵瑜双目扫过台下,校军场上,五个方阵整齐排列,阵势凝定如山。此次出战的两个野战步兵营,三支分舰队,除却几百个留守战船的水兵,剩下的五千五百名官兵,尽数集于此地。
校场中央的两个方阵,人人身披全幅铁甲,手持长枪,腰携重弩,精铁兜鍪上,鲜红的簪缨高高挑起,血色的杀气在烈烈红缨间涌动,这正是将要出征的两个野战营,乃是此战的中坚。而他们外侧的三个水军方阵,水兵们带着铁质范阳帽,穿着轻便的鱼皮甲,弩弓和钢刀分插腰间,比起野战营来虽是简装,但气势却不遑多让。
偌大的校军场中。数千军卒缄口肃立,静如子夜荒原,除了战旗随风地猎猎之声,再无一丝杂音。
报时的钟声响起,悠长的钟音接连数下,已是卯时三刻。
听到钟声,陈正汇高声大喝:“吉时已到!带太牢!”
赵瑜应声抬起右手。一列司号兵随即吹响了号角。踩着号音,一头黑色的成年公牛被牵入场中。黑牛在高台下来回绕了三匝。然后正对着高台停了下来,被数重绳索牢牢绑定。
一个身高近七尺,雄壮如山的汉子手持一柄钢刃重斧,走到公牛之侧,对准牛颈,大喝一声,用力挥下。牛头应斧而落。落入一面漆盘中,而从颈腔的断口中喷涌而出鲜血,也被一口铜盆接下。
牛头被小心翼翼的送上了高台。赵瑜双手接过盛着牛头地漆盘,在陈正汇“行初献礼”的指示中,小心翼翼地供奉在轩辕黄帝的神主前。
赵瑜领众拜了三拜,起身祝文:“维丙申年建子月壬子日,东海赵瑜。以太牢之奠,致祭于陛下。凶党首难。干纪乱常,毒流生人,恶在不赦。今起兵徂征,恭行天讨,殄寇克敌,系神是助。尚飨。”言毕。躬身再拜。
接下来,三献之后。依着陈正汇指示,赵瑜又用两头黑公羊祭祀雨师、灵女,以黑狗祭祀风伯。见诸牲牢的首级都已献上香案,陈正汇便使人奉上盛着牛血的铜盆。赵瑜探手盆中,把鲜红厚重的牛血抹上战鼓鼓面和大纛旗杆。一切行礼如仪。
仪式庄严肃穆,众人虔诚恭敬,唯有赵瑜一人,却在前面腹诽。作为主祭,他沐浴斋戒了一整天。肚子饿得冒火。眼里直闪金星。他瞥了一眼陈正汇,暗骂不止。
在这个书香世家、儒门子弟加入东海之前。出征前的祭祀绝没有如此麻烦。放翻两口猪、献上几条鱼,下面弟兄们喝点血酒,把碗一摔,听个脆响,也就提刀出阵了。哪像现在,要斋戒沐浴,要一拜再拜。对赵瑜来说,连洗三遍澡到没什么,但一整天光吃清粥小菜可受不了。
不过,这一套仪式对提聚士气却帮助极大。
‘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华夏号为礼仪之邦,祭祀奠礼属于军国重典。对祭祀之事,华夏子民从不敢疏失大意。越隆重的礼仪,就越代表着虔诚;而祭祀越虔诚,在华夏子民看来,就越能得到神灵们地庇佑。
而陈正汇所主持的这一整套正规化的出征祭礼,在安抚人心、提振士气上比撒钱赏酒要管用得多。不论军官、士兵,都沉浸于庄严肃穆的氛围中,心神皆被仪式所引导,出征前的惶惑和不安,都在一步步祭典中烟消云散。
转过身来。赵瑜看着所有人脸上的虔诚与恭敬,暗自感叹,这就是传承了数千年,凝聚在汉人血脉中的信仰所带来的力量。
政和六年十一月二十八,丁巳。
五天前,赵瑜誓师出征。由于一直是顺风,比预计中提早了几日,由五十一艘大小战船组成地舰队鱼贯驶入了昌化港。
昌化港本非港口,只是一个守着昌化江口的军寨,也是昌化军辖下的昌化县县治所在。昌化县地处海外蛮荒,户口极少。就算是上一级的昌化军,也只有八百多在编户口,且大半聚集在州治所在的宜伦县,隶属于昌化县的就只有百余家。
不过自从琼崖大乱,东海占了昌化寨,在此竖旗建港,保境安民。前来投靠避难地汉儿熟黎便越来越多。不过半年时间,东海控制下的昌化和石禄两地,就汇集了两千户万余人。人口多了,矿山、港口中使用的人力,可以不再全数倚仗奴工。而昌化江两岸的荒野,也被开垦了出来,据估算,到了明年,在粮食上应该就能自给自足了。
赵瑜站在龙王号高耸的船头上,俯视着熙熙攘攘的港口。这海港比他上一次来视察时,又繁盛了许多。昌化军寨修葺一新,屋舍、道路都扩展的更远,而港口码头上地栈桥。也多了十几条。离码头不远的地方,一道竹篱围着一片很大的空地,空地内有几座用棕榈叶覆盖着地小山,正是此地唯一地特产——铁矿石。
舰队船只在领水员的指示下,分散到各个泊位。赵瑜地龙王号,也在最大地一条栈桥边停稳。而驻守昌化港的十几个头领,就在栈桥上恭候。舷梯刚刚搭上。还没等赵瑜下船,下面地头领便一齐涌了上来。领头的一个。头发花白,相貌苍老,正是提举昌化港、管勾昌化寨的寨主许继组。这些昌化头领们在赵瑜面前依序整队排列,由许继组带领齐刷刷地请安问好、赵瑜回应了几句,问道:“参谋室的公文应该收到了罢?那车船可曾备好?”
许继祖躬身回道:“回二郎话,三十条车船都已整修完毕,前日送来的火炮也装上了。现今正停在船作内的码头上,随时可以启用。”
赵瑜赞道:“有劳许叔了。”
这许继祖是同赵橹一起打天下的人,赵瑜称他一声叔叔也是应当。被赵瑜在众人面前如此称呼,许继祖眉开眼笑,有些自得,不过也不敢因此托大,连声道:“不敢称劳,不敢称劳。”谦虚了几句。他问道:“既然船队已经到了,那是不是现在就把那些车船直接开过来?现在动手连船,明天一早就能出发!”
“当然!”赵瑜点头:“那是最好不过。”他顺势看了下港中,突然发现,在栈桥上,十五艘战舰都紧密排列。但所有预定拖曳车船地武装商船之后。却都留下了以供车船停靠的空间。“在港中安排调度的人是谁?!”赵瑜惊问。
这不会是巧合,而是港中调度在看到舰队之后,通过号角和钟声指挥领水员,自行做出的安排。虽然这表现并不起眼,但却足以证明港口调度有着优秀的判断力和指挥能力。
赵瑜惊讶莫名:‘想不到小小的昌化港,竟然有这等人才!’
夜浓如墨。但昌化港中却灯火通明。百十架熊熊燃烧的火炬在码头上一列排开,而港中各船上也点起了灯火。透过夜雾,火光照亮了港内。就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水手们在船上爬上爬下,忙着把三十条运送矿石地车船与出征舰队的海船用铁链、绳索连起。
赵瑜在昌化头领们的陪同下。坐在龙王号前甲板上。一边盯着水手们的准备工作,一边吃着晚饭。东海军规。出征之时,无论官兵,待遇必须一视同仁。昌化港中无法安排下五千人的住宿,更无力为三军备下酒食。赵瑜因此也只能住在船上,晚饭自不可能有酒有肉,不过是半条煮熟的咸鱼,几块酱菜,配上管饱地糙米饭,再加上只放了点粗盐、腥味极重的鱼汤。
虽然这些食物与赵瑜在基隆时的饮食有着天壤之别,不过他依然吃得有滋有味,连添了两碗,把咸鱼和酱菜都吃得干干净净,丝毫也不觉得难以下咽——至少在外人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