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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谷英一步两阶的跨上城来,来到他的父亲银术可身后,顺着视线一起从城头上向下望了望,摇头道:“如果学着南朝的骑兵,将马掌换成带钉的马蹄铁,也就不需要这么麻烦了。”
银术可叹道:“军中铁匠倒不缺,打造新式蹄铁也不难,就是来不及给战马换上,时间太紧了。不过学过这一招,日后也便可以用上,总比用布和草杆包马脚要方便多了。”
这些日子,因为蹄铁的缘故,银术可所部吃了不小的亏。南朝的骑兵明明马术低劣,却能依靠火铳犀利,与女真铁骑不相上下。还仗着重钉马蹄铁的优势,每每从冰面上逃走。银术可几次派兵追击,但他们就是比女真铁骑快上那么一点,只能望尘而叹。
不仅是真定府被骚扰,银术可派出去劫掠地方的十几支异族军队,都是被骁骑二营给杀了回来,个个损失惨重。银术可不是没想过为此出动主力寻找战机,但若是动用大军,长途行军的粮草便是没有着落。打草谷?河北西路根本就没粮!可如果往东路去,一旦中途被耽搁几天,接下来要面对的就会是驻扎在天津的几支骑营及已经率部北上的陆贾的夹击。所以两万多女真铁骑也只能蜷伏在真定府及附近的几个县城中死死忍耐着,最多派出小队去赶走离得太近的南朝骁骑。
这个骁骑二营不过区区两千骑,但个个都比鸭子河里的马哈鱼还滑溜。派出去驱赶的兵力强了,他们就逃,兵力少了。便回去咬上一口。月来两军多次接战,最后仅仅换来了十几骑的战果。
从南朝骁骑的尸骸身上,银术可看到不少让人心惊胆跳的东西。单单一个重钉马蹄铁,就让他们在光结如镜的河面上取得了极大的优势。而每一个骑兵身上的制式装备,林林总总几十件,马刀手铳、兜鍪铁甲、衣袍背囊一应俱全,也让女真铁骑知道,什么叫做装备精良,什么叫做财大气粗。
银术可转回头来,看着自己的长子,胸口斜挎的武装带,塞在腰间的火铳都是这些天得来的战利品,整个人的装束,除了外袍还是用的千夫长的式样外,完全是南朝骁骑的打扮。一个南朝小兵拥有的装备,就能让大金国的猛安羡慕三分,与这样的国家交手,真不知道最后能落下什么样的结果。
银术可很快便将一阵泛起的忧惧压在心底,问道:“南面有什么消息?”
完颜谷英刚刚从南面回来,他虽是猛安的身份,但为了探察敌情却也不得不亲自上阵:“陆贾所部前锋昨夜是在赵州柏乡驻扎,已经与驻扎在赵州的骁骑二营会师。”
“已经到了柏乡了?”银术可对真定附近的地形还多有了解:“赵州紧邻真定,柏乡距真定城也只有两百里。如果他们继续进兵,明天就能看到宣翼军和陆贾的旗号了。”
“想不到赵武没南下,却是陆贾北上了。”谷英咬着牙,脸色微微泛白,“看来明天就能与杀了娄室叔叔的家伙交手了。”
银术可当然听说过陆贾的名号,因陆贾而死的完颜娄室可是他的老朋友。在长生岛一役中,就是陆贾凭借不到一千人的微薄兵力,将完颜娄室的数万大军抵挡了数日之久。正是陆贾的奋战,最终让完颜娄室和他的七水部,连同数万随行的外族军队及民伕一齐饮恨长生岛上。
如果抛去地理因素不看,长生岛上的这一仗,其实正与年前在南朝被称为燕津会战,让斜也被俘、挞懒战死的那一役如出一辙。都是用一支偏师吸引了金军的注意力,并依靠自身的力量,将数倍于己的女真铁骑拖疲拖垮,等到主力一至,浩然数万的女真大军就是兵败如山倒的结局。
同样的招数,银术可也会使。不过不是用在战阵上,而是旧时用来捕鱼的手段。先将一块鲜鹿肉垂进河水中,等到河中的鱼群蜂拥而来,便直接用棒子砸下去——女真男儿之所以擅使狼牙棒,正是因为他们在混同江畔常年用棒子敲鱼的缘故,只是当时用的重木棒,没有嵌上那么多铁钉罢了——而赵瑜和陈伍所作的,仅仅是将鱼群换成了女真骑兵。
战死在自家惯用的招数下,娄室和挞懒肯定是死不瞑目。无论娄室还是挞懒都是难得的将才,尤其是娄室,他在大金刚刚兴起的时候,便能以外系身份得掌大军,他的才干在大金国的将帅中绝对是出类拔萃的。
娄室在生的时候,银术可曾被配属在他麾下作战。黄龙府、宁江州、护步答冈,几次大战下来,银术可很清楚,七水部部族长的军事才能,决不在一班宗室名将之下。银术可曾扪心自问,当年领军去长生岛的主帅换作是自己,又或是宗望、宗翰那一班人,下场恐怕也是一般无二。谁也不可能预计到,东海人的援军能从万里之外及时赶到。
自古作战,千里约期,最后时间差个半月都很正常,而台湾、辽南伏波万里,洪武皇帝却能及时领军赶来,单看他对行军时间的把握,就已是名将一级水准了。而陆贾能用不到一千的兵力与数十倍的敌军抗衡,若说用兵之才,当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对上这样的敌人,也只能先试探一下,便要退回河东,利用太行山的险峻来防守。
完颜谷英对银术可的计划却有些不满,“爹爹,要不要在真定多守一阵,若是陆贾久攻不克,说不定赵武也便会南下了!”
“你有几分把握能守住真定?”银术可指了指城墙不远处的一段缺口,“别忘了西门还没修好呢!”
谷英皱起眉,“那守着井陉县城不行吗?”
银术可摇摇头,正要向儿子解释,但身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银术可的亲兵上前道:“大帅,太原派信使来了。”
银术可点了点头,他人在太行山东,却心系太行山西的太原,每隔两天都会有一名信使来讲太原内外的消息传递过来。“唤他上来罢!”
信使带来了最新的消息,不过不是太原城的。消息一入耳,银术可和谷英便一起惊叫起来:“南朝皇帝领军亲征?!”
从太原赶过来的信使猛点着头,“中原如今都传遍了。听说是南朝天子领着数万大军北上。算时日,应该已经进驻东京城了。”
银术可与谷英面面相觑,他们不怀疑消息的真实性。他们身在真定,南面被相州和陆贾部所阻隔,信息来源断绝。而河东往中原的通道却还算畅通,得到消息并不出奇。
“爹爹!”谷英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原本要与赵武和陆贾的十二万大军交手,就已经够吃力的了,如今是三面出击,西路军如何能抵挡得了?就算退回去,区区一个太原城,如何能对抗南朝的天子禁军和陆贾军的两方夹击!
银术可的表情却有些奇怪,神色在一阵震惊之后,却变得好似很轻松的模样,脸上莫名的带着点笑容:“南朝皇帝亲征,对我们来说不一定是坏事!”
回过头来,他大声号令:“传令全军,立刻返回太原!”
第二十九章 连横(中)
古北口。
正午的阳光。终于照进了山谷。
沐浴在冬日难得一见的阳光中,一支十几人的骑兵小队绕过思乡岭下的盘山道,缓缓接近古北口的关墙。
骑手们都是风尘仆仆,脸上身上都是灰蒙蒙的,战马多半耷拉着脑袋,有一步没一步的慢慢踱着。有几个骑兵的马脖子下,还挂着一个摇摇晃晃、干瘪了的头颅,都是剃光了头发,只剩一条或两条小辫的女真人的发型。
冬时日头偏南,阳光正从关墙上照过来。张希均半眯着眼,享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那种暖洋洋的感觉,耳边听着队正放松了的叹着,“直娘贼的!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张希均也轻松笑了笑:“说的也是!辛苦了四五天,也终于可以洗个热水澡,躺在床上睡个好觉了。”
队正很不舒服的扭了扭身子,又用力抓了抓脖子,“听均哥儿你一说,俺身上都痒起来了!待会儿,肯定要舒舒服服洗个澡!”
“谁叫十一哥你贪那个金狗穿的羊皮袍子舒服,也不看看上面有多少跳蚤!”张希均哈哈大笑,将马速提起。领头直奔关墙之下。
二十天前,虎翼第一军团终于攻占古北口,将残留在关寨中的数千守敌全数剿杀。但此一战,虎翼一军元气大伤,也失去了追击完颜蒲家奴的能力,仅仅据守在古北口关城之中。一边清理废墟,修理关墙,一边派出游骑兵小队,去北方侦查。
虽然此役斩获甚多,就算完颜蒲家奴撤走时曾将许多族人的尸体一起带走,但搜检关城内外,也计点出了四千多首级。不过无论赵武还是军团长林虑都没有心情筑京观做纪念,只是让兵部派来的监军官计点了首级数目,连同死去的战马,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也不仅仅是女真人的尸体,还有战死在关城下的虎翼军将士,也都尽数火化,装进各自的骨灰盒中,准备送回家乡。时隔半个多月,关城之内,仍飘散着一阵阵肉类焚烧后的焦臭味。
在关墙下的哨卡中验过身份,张希均所在的这支游骑兵小队终于回到关城。但关城内却人声鼎沸,一支队伍刚从关城南门出去,但随即便是另一支队伍从南门进来。旗号一个个打起,几十面旗帜满城飞舞,看起来乱作一团。
“这是怎么了?”张希均拉过一个从身边走过去的小兵问道。
小兵正忙着,被人突然拉住。回过头开口就想骂,但一看张希均和他身后一群人的军衔牌,却立刻老实了下来,道:“大将军有令,第一军团回防北京,古北口该由第四军团来镇守。今天就要换防,正是乱着的时候。四军团的两个副营已经上城了。你们回来时,没看到关墙上全是第四军团的旗号吗?”
张希均骂了一句,“日头就从关头上照下来,鬼才能能看得清!”一放手,让那个小兵自去了。
“早就该回燕京了。”被唤作十一哥的队正早听清了,抱怨道:“辛辛苦苦打完仗,还要把城池收拾了让人住进来。日后也别叫第一军团,叫小厮军团好了。”
张希均摇摇头:“这一仗,整整伤亡四千多。听说林老大听到报告时,脸当时都绿掉了。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回到燕京不是让人笑吗?就是让俺回去,俺也不回啊!”
“伤亡哪有四千多!战损的一半都不到,剩下的还是冻病的居多。”十一哥指了指排在关城一角的十几顶绿色帐篷,“那里不都是淋了雨雪,得了肺热的病号吗?单是这个病,就算进去三百多伤亡了。还有那些磕着碰着的轻伤也算进伤亡中。不然哪有四千?!”
“说的也是!”张希均笑道,“连我爹只是腿折了,精神那么好的都算了一个轻伤!”
十一哥听张希均提起他父亲张大牛,便问道,“对了,你爹怎么样了?”
“估计已经转到密云的医院里去了,他的腿伤得不重,最多两个月就能长好。不过归队后,应该会调入正营,要不然就再升一级!”
十一哥笑道:“临阵受创,至少一个忠勇勋章!若是真的调入正营,可是父子兵联手上阵!总是一段佳话了!”
※※※
烈风,铅云。
沉沉的天幕压向大地。
东京城外。
赵瑜率领朝中的一众文武官员,目送着野战四营的两万大军遥遥远去。浩浩荡荡的队伍,渐渐消失在北方灰色的地平线下。
那已是赵瑜带来北方的大半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