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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贵神速,拥有车船运送兵员,江河湖泊密集的。南方,东海可以轻而易举的席卷——虽说南方山岳丘陵也不少,但只有水路通畅的地方才会有名邑重镇,先掌控了战略要地,其下州县便可徐徐图之。何况东海军上陆后还有四轮大车输送,就算全军步行,强行军时也能做到一日百里。
行军机动如风。驰电掣,战场厮杀又无可匹敌,岳飞自问若有这样一万兵在手,直捣黄龙也只是等闲。不过,如果作为敌人,碰上这样的军队,却要怎样才能应付?
岳翻静静的睡着,胸口轻轻的起伏,而岳飞捻着下颌处刚刚长出的几茎虎须,已陷入沉思之中,一时间,只有轮桨啪啪的击水声还在舱中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舱中的宁静。脚步在门外停下,重重的拍门声骤然响起。
“岳飞!”门外跟着一声虎吼。
岳翻呼吸一停,猛然惊醒。岳飞也抬起头,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两人,前面一个是一张如同喝醉酒后的红圆脸,后面一个左脸上有一条蜈蚣样的疤痕,从眉头直拖到下巴,两人面上都是不耐烦的神色,显得很急躁。
岳飞不知道两人名号,只知红脸汉子姓李,后面跟着的疤脸汉子姓周,都是校尉一级,上船后凡有事务,便是两人中的一人来通知岳飞。
“李校尉、周校尉!”岳飞叉手行礼。
红脸李校尉在门外向舱内张望了一下,看着病在床上的岳翻,眉头皱了皱,便盯回岳飞:“马上就要到江宁了。前面过镇江,岸上遣人报上信来,到了江宁府,大王会亲自出城相迎功臣。岳飞,你把军服找件好的穿上,若得过勋章也别上,打理的整齐一点。不要在大王面前丢了脸面。”
岳飞还没说话,岳翻就在里面惊喜叫道:“大王会出城相迎?!”
李校尉冷着脸,隔着岳飞对舱内道:“岳家老二,你就不用去了。你看你这病恹恹的样子,到了大王面前,没得丢了我们北方军的脸。”
“俺能走!俺精神好的很!”岳翻急急叫着,掀开被子便要下床。可他卧床已久,刚站起,便一阵头晕,将一边架子上的杯盏什物碰翻了一地。
岳飞听着身后一阵乒乓乱响,忙回头扶着甚至还站不稳的弟弟。
后面的疤脸周校尉看着不耐烦了,“老李,还多说什么,马上就要进港了,没得再耽搁!”
转头又对岳飞兄弟道:“就凭你们俩的那点功劳,能推荐入武学就不错了。想面圣,也不看看资格够不够!”那汉子冷笑着,用力拍了拍胸口,胸襟上别着的十几枚勋章一阵摇晃,叮当作响,在灯火下幽幽发光。那可是他从军七八年来,为东海出生入死的凭证。
而岳飞和岳翻两人的胸前,却是光光的一片,连枚三等忠勤勋章都没有——只要能在军中待满两年,老老实实没犯过军纪,就能拿到一枚。比资历、比功勋,没一样比得上。虽然岳飞和岳翻今次立了些功劳,但请功文书还在兵部里面打转,到了两人上船南行,也没有发来天津。
李校尉也有些不耐烦:“岳飞,能面圣也是你的运气。你家二哥尚病着,就算下去也会被拦着。你还是留你兄弟在这儿,自然会有人照顾。你自己快点收拾一下,赶快上甲板去,一辈子说不定也就这么一次。”
岳飞看了看弟弟,抬起头摇了摇:“如果下官兄弟去不了,下官也不会去的。”
“随你好了……”李校尉阴着脸,但也没在多话。舱口处已经隐隐传来入港时的号角,“某会帮你告病的。”
“不识抬举!”疤脸周校尉跟着丢下一句。
两人扬长而去,舱门在他们身后阖上,舱内的灯火也是一阵摇晃。
“大哥……”岳翻委屈得想哭。对于普通人来说,能面见天子,是一辈子的荣耀,就算到了七老八十,也是能拿够出来向孙子吹嘘的光荣。天子上应天命,牧守万民。无论天灾祥瑞,都是上天对皇帝所作所为的反应。在华夏子民的心目中,天子那就是半神的存在,士大夫们可以傲王侯,慢公卿,但在皇帝面前,也只能跪着站着。
赵瑜登基在即,已是天命在身,能得他一见,上辈子是烧了高香了。但有了机会,却又失去,岳翻哪能不失望透顶。
岳飞的脸色在摇曳的灯火下忽明忽暗。虽然被人小觑,但他也没有生气,因为李、周两校尉说的没错,他兄弟两人的确不够资格。
跟随陈五回来的众人,并不是按功劳大小为条件来挑选,而是那些官职、军衔和功绩到点了,需要去武学中走上一圈,镀一层金,出来后便要高升的人。但岳飞心知,以他的功劳,抵过旧时的欠账已是勉强,却也不知为何能入武学。何论他的弟弟岳翻,都跟在他后面沾光,竟也被推荐进了士官学校。
真要按功劳大小来计算,官道上连续四日的鏖战、凌晨时内外呼应的夹击,接下来还有长达数百里的追杀,以及最后克复名邑、俘获虏酋的壮举,无论旅顺还是天津,有资格被挑选上的,排位在岳飞之前的,三五百人还是有的。相比下来,岳飞那点可怜的斩获,如何能比得上。
岳飞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细细推想,自家上溯三代没出过一个官,自然没资格得恩荫,更与天津、旅顺的将军们毫无瓜葛,若说起在东海的门路来,也只有王贵一人。据说王贵如今是东海王身边亲信班直,侍卫头子,天天都能跟赵大王说上话,离金星也越来越近。若是为了讨王贵的好,也的确有可能让岳飞岳翻沾了光。
但岳飞知道,在天津军中,王贵的名声并不好。连带着岳飞和岳翻,一有传言说两人是王班直戚里,便被船上的其他军官给排斥了出去。
王贵当年的战功,外面传得神乎其神,但在天津、旅顺的军中却如何不知他的底细。看着一名小小的巡卒队正,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功劳,便得了大王的青眼,踩着云就飞上天了,还被吹捧成堪比关张的名将,这让北方军中深悉王贵老底的人们如何会甘心。比他能力强的,比他功劳大的,不论是天津还是旅顺,都是一抓一把!
在北方军中,王贵不过是个幸进之辈,看不起他的所在多有,而嫉妒他的运气的,更是多了去了。而似乎走了他门路的岳飞和岳翻,也一样仗着芝麻粒大的战功,将其他兄弟挤了出去。东海军的汉子都是直脾气,走门路的小人,哪会有人看得起。
岳飞苦笑摇头,这好处他当真是不想要啊!
岳翻看着岳飞笑的难看,以为岳飞是可惜了面圣的机会,劝说道:“大哥,俺有病上不得岸,但你没必要陪着俺。官家出宫来迎,这一辈子也难得一回,你还是上去罢!”
岳飞微微一笑:“东海大王迎的是破了燕山府的功臣,不是在天津城外拾麦子的军汉。日后自有让天子出迎的时候,今天就不凑那个热闹了!”
正说间,船身猛然一震,一下静了下来。听了数日的哗哗流水声,轮桨拍击声,突然间全都没了。
寂静中,一排号炮如惊雷炸开,瞬息后炮声又从云天间返回,如同虚空中亦一门门火炮在呼应。炮声隔着几层木板传入舱中,尤震得岳飞兄弟双耳嗡嗡作响。号炮一通接着一通,足足响了十八通,方才缓缓收止,但余音绕耳,恍惚间,甚至还觉得火炮仍在一声声鸣放。
鼓号紧接着震天响起,雄壮的军乐摄人心魄。鼓乐声中,夹着一阵阵极有节奏的踏步声。脚步踩着鼓点,由远及近,没有一丝杂乱。岳飞心知,那是至少千人以上的队列,正按着行进节拍正步走来。
正步声一直持续到港口边方才停下。脚步声消失,周围像是静了下来。但岳飞却隐约觉得有什么声音在响。声音隔着很远,很模糊,就像夏日雷暴,一旦雷声响成一片,传得过远,便再也听不分明。
但这声音越来越近,恍若海潮,从远到近,一波波,一浪浪的冲来,却让人立不住脚,侧耳静听,却是不知多少人在高呼着“万岁!”,东海王驾终于到了。
虽还没有称帝,但人人已将赵瑜视为天子。天子出巡,自是人人高呼万岁。
万岁声稍歇。
一个响亮的嗓门开始大吼:“献俘!”
“献俘!”又不知多少人在呼应。
岳飞还是在十二天前,听到同样的呼声。那在天津城外的竖立京观,斩杀了近千战俘,血祭亡魂的那天。那一天,天津城内城外,哭声惊天动地。天津自开埠以来,从未遭此大难,陈五、郭立斩杀两万,生俘数千,确是为天津百姓们报了仇雪了恨。
趁着冰雪解冻,天津军民一起上阵,连夜挖土堆了两座京观。兵将、战马做一堆堆了,下面是尸首,上面的则排了近两万颗首级。这是华夏几千年来的惯例,这是征服者的象征。不过,东海修建的京观尤其多。据说在交趾、在辽东、在日本、在南洋,被立起的京观林林总总有百余座之多,其下的亡魂,以百万计。
天津城西,原本就有一座。那是几年前完颜斜也来攻天津时所留下的,不过那里面埋的都是被强逼来攻城的契丹人,女真铁骑据说只有八百。而现在,那座契丹京观终于有了两个邻居作陪。两座京观在城外北十里的地方,夹着官道对峙着。尸骨重重,警告着所有谋图再犯天津的敌酋。
这才是为将者的功勋所在,守则保境安民,攻则直捣敌穴。若能远涉万里,封狼居胥,岳飞自问,也不会再有什么追求了。
一阵呼声,惊醒了神思恍惚的岳飞。
万岁声此时再次响起,仿佛退潮,一波波、一浪浪的缓缓远去,如同来时翻版,却颠倒了过来。继而是鼓乐伴着正步,也渐渐消失在远方。
港口中重新喧闹起来,心知献俘、受功仪式已经结束,岳飞恍然若失,毕竟还是他刚刚二十出头的青年,无法真的做到宠辱不惊。岳翻更是沉默,仰躺在床上,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这时又响起了敲门声,水手们一个舱一个舱的叫着门。岳飞扶着岳翻开了门,一切仪式都结束,也可以上甲板透透气了。
其实在这条船上,因病不能上岸的也不独岳翻一个,还有七八个北地汉子也是一样水土不服病得不清,有一个还是骁骑营的副指挥使,亲手斩获了一名猛安千夫长的猛将,但照样被留在船上。等到连声价的万岁声从港边往城里传去,他们才被从舱室中放了出来。
凯旋式是为了夸功耀武,是让百姓们看着一群斩将夺旗的壮士,而不是一群歪歪倒倒的痨病鬼。一个个五劳七伤的走下船,到了东海王面前,话没两句就昏过去,这是夸功耀武呢,还是让人笑?
这道理谁都明白,但被留在船上众人又有哪个甘心。各个哭丧着脸,摇摇晃晃地走上了甲板,脖子伸得老长,远远向城门内望去。
一名军官突然从城内骑马出来,在码头上跳下马,急匆匆的上了船。他身穿宝蓝色军袍、下摆用金线绣着海浪,左臂袖章上也描着‘班直’二字,却是东海王身边班直侍卫。
那班直走上甲板,对着有些茫然众人径自道:“大王口谕,众人听宣!”
众人先是一愣,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一个拉着一个,连着水手一起,跪满了甲板。
“大王口谕:诸卿因病难行,孤心中不安。待五日后,诸卿病愈,可另行安排觐见。望诸卿好生休养,勿负孤望。”
“当真!”岳翻一下跳起,惊喜大叫。
那个班直看起来脾气甚好,也不怪岳翻失礼,哈哈一笑:“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