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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竟是太祖之后?!”
“大王早就开始叫道君皇帝叔叔了,哪还会有假?!”
“即是太祖之后,为何不在东京城中好好的做官,怎么可能会成了海盗?”
“那是给逼的……烛影斧声听没听说过?”
“那是胡编乱造!”
“这可不是俺编的,连赫赫有名的司马相公都一字一划的记了下来的(注1)。太祖皇帝死得不明不白,留下来的两个儿子,燕王和秦王死得不明不白,亲弟魏王也一样死得不明不白,而太祖的孝章皇后薨后连葬仪都没有按着皇后的礼节来做。你说其中有没有鬼?”
“……那大王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到得昌国?”
“你不知道!当年太宗皇帝伐辽惨败,与军队失散,当时军中便有立燕王做皇帝的说法。当太宗回师后,便逼着燕王自尽。而大王的先祖、太祖皇帝的四子秦王,很快就因兄长燕王自尽而忧惧得病,在临死时生怕子嗣遭遇太宗皇帝的毒手,决了太祖之后。便悄悄把一名已经怀了孕的侍妾暗中送出京城,逃到昌国隐姓埋名安顿下来。所以才有了大王地这一支。”
对于帝王家世的八卦,底层的百姓都是听得兴致盎然,也更加兴致盎然的传播出去。真的、假的,亲眼看见的,以及自行推测地,无数传言、谣言便在基隆城中涌动。
而与激辩真伪的市井小民所不同,东海国中地文武百官并不关心赵瑜究竟是不是太祖之后。他们所考虑的,却是赵瑜突如其来的这一举动到底所为何意。这个原因。在所有东海臣僚的眼中,其实并不难猜。
宋军于北地的拙劣表现已经在邸报中通传给国内所有七品以上官吏,而东海军在日本和天津的胜利,则进一步加强了文官武将对于东海军力的信心。从古到今,拥有如此强大地军队的君主,不可能也不应该安居一隅。
‘这天下,我有资格拿到手。’这便是官吏们所理解的赵瑜想传达的用意。而附和着赵瑜的想法,想要做从龙之臣,得到拥立首功的文武官员实在太多,数日之间,一封封劝说赵瑜称帝的劝进表便如雪片般飞入他的书房中。
按照几千年来惯例,当群臣上表劝进之后,赵瑜就应该立刻摇头、否决,把劝进表丢到上书者地鼻子上。继而大发雷霆一番,以示自己要安安心心的做大宋的藩王,绝无称帝之意;而接下来,文武百官会坚持己见,再次上表,而后赵瑜再次否决。等到劝进表三辞三上。双方将戏份做足,赵瑜就可以把只有天子才能使用的十二旒冕、十二章衣穿戴在身上了。
这一套流程,从周兴殷亡时起,便开始在九州大地上流传。不论是开国,还是继承,每一任皇帝登基即位,都要这般装模作样一番。因此所有有份上表的臣僚将佐都在等待着赵瑜把表章掷还,以便他们改个日期、换个抬头,重新誊抄一遍,然后再把劝进表交上去。只是……东海王宫中的反应却出人意料。赵瑜那里始终没有任何消息。所有地劝进表都给东海王留中,没有一份发还。这场劝进大戏也就刚刚开始。便因为主角的不配合而宣告中止。
“该不会大王不清楚该怎么做罢?”
“怎么可能?!当年称王的时候,大王做得可是漂亮得很,哪一步都没缺啊!”
“那大王今次为何不把劝进表发还?”
“我怎么知道!”
诸如此类的对话,在基隆城中公开和不公开的场合不断出现,几乎每一个有资格谈论劝进之事的官员都卷了进来,但只有两人例外。到了最后,所有的文臣,所有的武将,都把目光集中在了这最关键的两人——国相陈正汇和枢密使赵文身上。毕竟,在赵瑜保持着暧昧的沉默地时候,只有两位平日最接近赵瑜地重臣,才可以代表着东海王的意志。
不过陈赵两人却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完全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紧盯着他们地反应。
献祭大典之后,陈正汇径自去了岛南巡视今年的春播情况。民以食为天,尽管经历了对日作战消耗了大量粮草,东海的粮食储备仍能保证就算国中今年颗粒无收,依旧可以让近两百万国民填饱肚子,但粮食毕竟关系到一国命脉,耕战二策仍是与海上贸易并列为东海国的立国之本,今年的夏粮收获如何,是接下来的几个月,赵瑜和陈正汇最为关心的问题。
而赵文则催着今次参与征战日本的部门和营头,早点把战后的总结交上来。这些第一手的资料,对于完善东海军有关动员学、后勤学等方面的军事理论,以及研究并解决军队因为长时间行军作战而带来的军心士气下降的问题,有着难以估量的意义。
一切如常。
令人纳闷的平静无波。
几日过去,终于有人忍不住主动起来。
卢安被领出东海相府的门厅时,心中是忐忑不安,在厅内等候的无一不是有品级的官吏,而他仅仅是被派来送礼的礼部尚书的管家,却不知为何被安排进了等候国相接见的门厅,甚至能第一个被唤入相府书房。周围官员们带刺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舒服。
穿过两重门廊。卢安跟在一名昆仑奴地后面走进陈正汇的书房。东海国相此时身着一身宽松的道服,正安安稳稳的坐在书房之中。阳光透过晶莹剔透的玻璃窗,正正照在书桌之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书童侍立在桌边,桌上摆着一部《论语》,一杯清茶水汽袅袅,而陈正汇则在慢慢翻着另外一册书。
卢安进了门后,大气也不敢喘。只和小书童静静的等在一旁,书房中地气氛让他不敢出言打扰。而陈正汇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卢安进来。一页页的翻着手上地书册。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把书放下,抬头看了看卢安两眼,便举手示意书童将莫名其妙的卢管家领出了去。自始至终,东海国相一句话也没有说。
晕晕乎乎的回到家中,卢安又被叫进另一间书房。卢明德身边此时正坐了一人。卢安认识他,那是刚刚进入户部任职不到两年的侍郎蔡倬。对着卢、蔡二人。卢安一五一十的把陈正汇当时的举动述说了一通。
听完卢安的叙述,卢明德当即问道:“陈相公当时看得何书?”
卢安立刻回道:“是《左传》!”
“何卷何篇?”卢明德追问着。
卢忠皱着眉,苦思冥想,最终还是回忆起封面上地文字:“……应是《襄公》一篇。”
一旁静听的蔡倬突然浑身一颤,猛地扭头,与同样惊起的卢明德的目光撞在一起。
“‘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卢明德声音低沉。
蔡倬则同时道:“‘文王帅殷之叛国以事纣,唯知时也。’”
一丝笑意从卢明德和蔡倬的嘴角绽开。两人同时苦笑起来:“看来还要再等一阵子啊!”
“是啊……还是要再等下去!”
卢安一头雾水,他不知道两人其实说得都是一件事。卢明德的一句出自《论语。泰伯》,而蔡倬的话则载于《左传。襄公》,都是讲的殷周交替之时,周国已有了压倒殷商实力,但文王姬昌仍对纣王保持着臣子地礼节。孔子在论语中倍称其德。而在左传中,则言周文王之所以会统领背叛殷商的藩国继续服侍纣王,是因为明白时机未到的道理。
陈正汇在卢明德假借送礼而派来打探消息的仆人面前,在桌上摆了本《论语》,又翻看载有文王事殷故事的《左传。襄公》一篇,其中用意自是不言自喻,至少卢明德和蔡倬已经明白了陈相国的苦心。
对于群臣地劝进,赵瑜保持沉默是逼不得已,同意固然不行,而驳回也会让百官更加兴奋。所以只能把奏章留中不发。而陈正汇明白赵瑜心意。所以才会同样不发一言。
既然赵瑜看起来还没有当皇帝的意思,而百官之首的陈正汇也认为要再等待时机。卢、蔡二人自然要与赵瑜和陈正汇保持同样的立场。随着两人把陈正汇的心意传扬出去,东海文官系统内的风波也便因此渐渐平静了下来。
至于军方,赵文则做得更为直接。当陈正汇那里把文官安定下来之后,他便召集了台湾岛上的一众将领,直言了当命他们别再添乱。接下来又给外岛的总督们发去密信,让他们先各自上一封劝进表表示一下心意,以防日后论功行赏时没份,不过他在信中说得最多的,还是要求总督们安心于本职工作,静待时机。
有了文武两方首席重臣出手弹压,席卷国中的纷乱狂潮终于开始稳定下来,但最终把这次劝进大潮压下去地,还是赵瑜本人。自太庙献祭沉默了半月之后,赵瑜终于下旨,并非关于称帝之事,而是命礼部准备礼品,学士院草拟贺书,要上表道君皇帝,恭喜其收复燕云故土,而落款……依然是‘侄臣瑜’。
一道贺表,表明了赵瑜地态度,不过躁动起的人心却再难恢复原状,已经传扬出去地消息不会突然消失。而‘大王有资格称帝,有实力称帝,只是要再等等时机罢了’——做从龙之臣的想法就此在东海群臣地心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静待着下一个机会。
这也便是赵瑜最初的用意。
时光忽忽而过,转眼之间,就到了芙蕖待放、蝉虫初鸣的初夏时节。有关东海王身世的谣言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从沿海诸州开始向大宋内陆扩散。到了四月底,就在童贯、蔡攸班师回京的同时,蔡攸便收到了从福建老家送来的紧急密信。
蔡攸并没有立刻拆看这份信件,他要关心地事情太多。东南的一点琐事,蔡攸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更在意地是他所能得到的封赏。
由少保进封少师,说起来并不算多慷慨的赏赐,尤其是与童贯比起来更是如此。童贯得封徐豫国公——也即是同时身兼徐国公、豫国公——这等两国国公的爵禄,在大宋的封爵中,仅比郡王低上一级。同时,依照神宗皇帝的遗言,只要一两年后。收复的燕云各州安定下来,他就将稳稳地得以封王。
蔡攸却没去羡慕童贯,在他看来童贯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所谓功高不赏,不论用的是什么手段,童贯毕竟是把燕云拿了回来,一般的情况下,童贯接下来的命运就是拿个王爵而致仕了。童贯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但毕生的夙愿即将实现,他也就不在意兵权被解除,节钺被收回,而是一日复一日在府邸中摆酒庆祝。
蔡攸却不甘心如此,王黼那个奸人靠着剽夺前方战功,升了太傅。郑居中寸功未立,官阶也将上升数级。眼见几位宰执沾了便宜,得以加官晋爵,蔡攸的心思便只想着要如何才能重新回到执政的位置上。
不过,当他在一日午后,漫不经心地拆看从福建传来的信件的时候,他的心意关注的焦点却一下子变了。
‘赵瑜竟然是艺祖(注2)之后?!’蔡攸整个人都从摇椅上跳了起来。这一跳起,他就再也无法安心坐下,只来来回回的在房间中打着转。
太祖皇帝地画像蔡攸看过多次,不论是太庙还是观音院。又或是在宫廷之中。艺祖正面坐像都有张挂。他回忆起赵瑜的相貌,对比着太祖皇帝。感觉着竟有六七分相似。两人都是肤黑体壮,而且都是一张圆脸,连留着的胡须都是一模一样。艺祖最擅长的兵器是五尺齐眉棍,按市井说法,那是一条杆棒打得四百座军州都姓赵,在军中,太祖皇帝所遗棍法也是流传极广。即云五尺齐眉,艺祖的身量自不会有六尺。而东海王,蔡攸会过多次,那是五尺出头的身高。
‘真的很像啊!’
不说不觉得,但蔡攸越是回忆,就越是觉得太祖皇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