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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皇帝前去探视六皇子。偶然见到正养伤的贞宛,立刻惊为天人。贞宛伤愈后,不顾皇太后和众臣的反对,接入后宫之中宠幸了,已经封为宛婕妤。对于贞宛的过去。一笔勾消,皇帝丝毫没在意她已是两个儿子用过的女人。
还有玲珑水榭那些刺客,逃了几个,但已证实是遭遇天灾无家可归的流民,因落入官兵手中,怕牵连家人族人,当夜全数撞墙自尽。皇帝震怒,一面命继续追查逃走的那几人,一面将自尽那些人的头颅砍下挂在西市口,并描了画像散布天下,颁令若再发生这样的事,定会株连九族。如此,帝都似乎恢复平静。
往回走的兰生听着南月凌不甘愿回家的唠叨,薄雾中出现了几道影子。街道灰青,布衣淡来,抬轿椅的,坐轿椅的,走轿椅边上的,都素灰仆仆,好似赶了远路而归。
无果道声小姐。
兰生嗯了一声,便扭过头去看路边没开门的店招牌,风景多好。
“欸,你们要是也去冯娘子粥饼铺,那就白跑一趟了。”
兰生眼睛朝天一翻,真想拍皮球。她也是欠,带这小子干嘛呢?说起来,他每次出门都有无比的热情,花王会柳今今柳浅浅也是他招来的。
穿书童袍黑布鞋,面色却桃花粉嫩的小丫头眼尖看到兰生,大声道,“怎么又是你!”
兰生瞄过,触到一道像白眼的目光,碰到了只能打招呼,装刚看到,两眼笑弯弯,不理丫头,理竹椅上那位,“这不是那日桌友公子么?真巧,你家住附近啊?”
天灰,街灰,衣灰,那张脸的苍白令所有的灰景全虚化淡出,是兰生眼里唯一的颜色了。他连嘴唇都云冷的,和脸色一般惨寒,双颊凹现了孤高颧骨,眼帘一掀就落。
他扯扯嘴角,在瘦得皮包骨的脸架子上堆出一叠皱纹,分不清是笑还是伤脑筋,“桌友姑娘也来喝粥吃饼?”
没有咳咳咳?兰生道,“正是。公子身体似乎有些起色,真为你高兴。”她兴许不滥施同情,也不是坏心眼,没事也不希望人倒霉。
“回光返照罢了。”但对方似乎判决了自己死刑,好话不进。
豌豆急喊一声公子,然后对兰生道,“我家公子试新方子呢。少咳了,气色也好得多,你说是不是?”
要多绝望,才会向陌生人求一份心安?兰生点头,“就是听公子不咳嗽,我才说有起色。公子不必一昧看死,既然还惦念着好吃的,就是存一丝生恋,抓着别放,奇迹就来。”
“奇迹?”公子将眼睛眯出一条狭缝,里面沉漆夜,“会来么?”
“信则有。”兰生最强的就是心念,“虽然冯娘子粥饼铺没了,帝都吃早饭的地方肯定不少,公子奉着寻找美食的信念,一转眼白发苍苍儿孙满堂。”
豌豆大眼对着兰生发光,“我决定喜欢你。”
兰生想笑,几句话骗人好感,可惜她无意多喜欢别人,“公子保重,你我后会有期。”这就要走过去了。
“桌友姑娘。”重病的人气促声弱。
仿佛从千丝万缕的病息中挣扎出来的沉音,将兰生的脚踝手腕绊住一般,她侧过头来抬面望他。
他那双低眸中漆夜星溪,“何必后会?你我今日再搭桌用饭如何?听说东城也有家不错的饼铺。”
“再搭桌啊——”兰生想起她那根桃花簪,本要说跟他搭桌的价钱太贵,却又觉得最好别旧事重提。
“桌友莫非不是友?”他神情苍淡得有些远。
兰生笑开来。“公子不咳嗽的时候,说话实在犀利。我要不说好,倒显得小气,毕竟桌友的说法可是我先开始的。也罢,我硬拉公子一回,公子硬拉我一回,很公平。请公子带路。”
他笑了笑。病容让那笑好看不到哪儿去,却微微有光。
豌豆往回吆喝,晨雾中跑出来一驾大马车。等桌友公子被大汉背进车厢,大汉跳下来再给兰生搬了车凳。兰生正要上车。却让南月凌拉到一旁。
“他谁啊?”皮球完全没听明白两人的关系。
“桌友。”兰生仍简答。
“什么桌友?他是男子。你是女子,又不是兄妹堂亲,怎能同车而坐?”不行,不行。
兰生看豌豆跳上车去。“又不是两人独处,他丫头在,你也在。一个就剩半丝活气的病人,一个麻雀大小的丫头,你随便弹两下,就能压死一个压昏一个。”
说完,她让无果坐车夫旁,推着很不痛快的南月凌上车去。
然而,南月凌没有不痛快太久。死人面色的公子和麻雀小样的丫头没再说上一句话。马车的主人不开口,搭车的兰生闭目养神,他也不好开口。当他无聊盯着长长深深的车厢,觉得有点像棺材而开始发糁时,他们到地方了。
兰生瞧南月凌急匆匆跳下车晒太阳。就跟在后面笑他,“一会儿怕人有歹意,一会儿怕人闷葫芦,你难伺候。”
南月凌切声道,“不知你想什么,和一只脚踏进棺材板的人来往,小心短了自己的寿——”啪——头又被拍。
兰生难得板脸,“无稽之谈,你要是怕短寿,就回家去。”
南月凌也知道自己说过分了,摸摸脑袋不多言语。
一群人进了饼铺子,分两桌落座,桌友公子和桌友姑娘一桌,南月凌自发和无果豌豆一桌。两个抬椅的汉子放下人就走了出去。
点了些吃的,味道不错,却没有冯娘子调制出来的各种芳香。兰生还好,饿就不挑,咬着饼就着粥吃了个七分饱,抬头却见对面的粥碗仍有大半碗,饼只吃一小口就放回了碟里。
“公子挑食?”显而易见,但她还是问道。
“不挑,只是不饿。”他看她吃就饱了,“姑娘胃口似乎挺好。”
“有的吃就好。”兰生想都不想便答,却发现他眉头皱起有疑惑,又低声道,“远不及冯娘子的手艺,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隔壁桌南月凌正跟豌豆说冯娘子粥饼铺的事,正好不用她多说。
“桌友姑娘的想法独树一帜,倒让我觉得自己苛刻挑剔。”舌上的浓苦感只有冯娘子的一碗粥香能盖过。其他的,吃什么苦什么,宁可饿着。
“桌友公子刚说自己不挑,我没好意思反驳。”承认就好。
“桌友姑娘只管实话实说。”他无力睁眼,但心情愉悦非常,今日遇到她,大吉。
“挑食也没什么,你是病人,有这个权利。不过,我生病的时候,会逼自己好好吃东西。”日出,晨风带露水吹开东市,街道渐渐繁忙起来,兰生目光晶亮。
“为何逼自己吃?”谁敢逼他?
“不吃好,就没有体力。没有体力,就不能抵抗病魔。自己不照顾好自己,又指望谁照顾你呢?”后面的话多余了,兰生哈哈道,“我不似公子——”
呸!这算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77章 友来
“不似我,病入膏肓,吃什么好的也无用。”愿意同她一桌吃饭,因听得到几句实话。不像他人,在他面前避讳说死,心里却比他更无望。
兰生晶亮的目光缓缓从外面调回来,看了他良久,“公子听人把话说完。我不似公子,有豌豆啊红豆啊这些听着就心细的丫头们照顾你。秋风时,公子说自己不久于人世。这会儿冬风了,公子还能出门觅美食。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公子明明心里想要赖活着,就别嘴上老说要死了。心口不一,看穿了,我就会烦。烦了,这桌友便作不下去了。”
细眼泄丝丝光,病公子在看她,“姑娘说的是。姑娘曾说我心如海,我说我久病狭隘,那是真话。生老病死虽自然,又有多少人能淡然。我今年未满二十,死对我来说,太早了。”
兰生应,“是太早了,所以公子放弃死念,努力吃药治吧。我还是那话,公子重病残根,不久会痊愈的。”善意的谎言若成真,没什么不好。
“借姑娘吉言。”坦然了。
兰生凤眸儿揉刁钻,笑也刁乖,“公子收了我的吉言,这饭钱——”
病公子闻她笑声而跟笑,“桌友姑娘的吉言值二十九文,我记得的,剩下的却得由姑娘自己付。”
“公子这么精明,肯定吉言能借好了你的病。”兰生挑起青眉,他可真是好记性,比她强多了。
“为何?”病公子问。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兰生腹诽,但笑不语,只是叫了伙计来,指过南月凌无果和自己,问道,“算算我们三人这会儿吃了多少钱的东西?”
公子一怔,随即低头,慢慢喝起了粥。削瘦的双肩有点上下颤。
伙计答曰十八文。
兰生嬉笑道,“小二哥再给我们三人上统共十一文的吃食来,一文不能多,一文不能少。”
南月凌叫十一文能吃什么,让兰生连着几声皮球就不吱了。也是,他才瘦下一圈而已。
豌豆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公子抽肩,却看不到他的面色,赶忙问,“公子是否不舒服?”
兰生却道。“你家公子没事。笑得开心呢。”她坐得离他最近。他藏不住。
病公子就哈哈笑出声来,吓得豌豆跳过来帮他顺气,却让他推开了。他病重体弱,不能笑得剧烈。不一会儿就敛收了笑脸,只是苍白中融入一抹寻常温色。
“桌友姑娘,今日多谢你,喝空一碗好粥。”要有胃口,原来还在于好桌友。
豌豆一看,真的,粥碗空了。她立刻露出甜甜的笑,也对兰生屈膝作福说谢。只是,她家公子下一个动作再让她傻眼。她天下第一聪明的公子掏出一条洁白的帕子。将那只咬了一口的饼包了。虽然这回不是收进怀里,而是袖子里,不过每回当着这位桌友姑娘的面,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像宝贝一样收起来,她简直怀疑公子病糊涂了。要知道。公子爱干净,非常爱干净。
兰生没多想,对傻呆呆看着的南月凌有点小得意。那意思就是,也不是就她会打包。
五人吃完了,四十文。豌豆拎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数了四十文出来,也是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看来,公子真得很喜欢冯娘子的手艺。”那时给了一两元宝。
“还好。”病公子却道。
一两银子,当饵,实在便宜。那日在冯娘子粥饼铺里,听她和三宝闲说时就觉有意思,然后她忘了带钱时的冷静让他临时起意,交待豌豆放了一两元宝。他故意的,他居心的,但她竟来攀交,远超出他的预料。他本以为,她顶多让老板娘看在别人多付的份上免了她的饭钱,只要皮够厚。谁知,她好不志气,反是他卑鄙。
又不好意思承认?兰生哪里知道自己咬了人的饵,只当他肯花钱买心头好。
出了铺子,病公子要送兰生回西城。
兰生谢过却拒了,“我想逛逛东市,公子有事自管去。”
“我无事,可陪姑娘逛逛。”
病公子这话让豌豆两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啥?她家公子要陪一女子逛街?还——还无事?火烧眉毛,热锅蚂蚁,还无事?!可她什么话也说不了,没见过公子这般有精神的模样,不忍打断。
兰生也觉得很别扭,不为别的,怕逛一半这位挂了,“我也不知要逛多久。”言下之意,身体不好就免了。
“拿自己腿逛的人不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