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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腾腾的山菇炖鸡摆上几案,香气四溢。
“美味,美味。”秦郎君笑着先深深嗅了一口,这才拿起勺子筷子慢慢的吃起来。
身后两个丫头不由对视一眼。
这算美味吗?在普通不见肉腥的人家或许是美味,但秦府这等人家一碗鸡汤算什么。
她们再看向身前的少年郎君,白衣翩翩,长发及地,一手拂袖一手畅饮,腾腾蒸汽中白玉般的面容染上几分迷离。
“我做的。”秦郎君喃喃说道,“我做的,我做的,我做的,我自己,做的。”
他低下头,将一口肉送入口中,慢慢的大口大口的嚼着。
畅游归来,一夜好眠。
程娇娘再来陈老太爷这边做例行的针灸,少不得被问出游乐趣。
“还可以。”程娇娘木然说道。
“看来且停寺果然灵秀地。”陈老太爷说道,含笑看着程娇娘,“娘子精神好多了。”
婢女下意识的看程娇娘,还是木木呆呆,在世人眼里多有几分精神不好,并没有什么变化啊。
“娘子先时略有些郁结,现在看来已经好了。”陈老太爷说道。
郁结吗?婢女不由再看程娇娘,这神情能看出郁结来?
程娇娘略一点头,没有说话,没有反驳也没有否认,捻起金针。
周夫人迈进室内,带着几分疲惫坐下。
“母亲。”跟进来的周六郎问道,“她又找借口不见吗?”
周夫人接过仆妇递上的茶。
“见不见的,随便吧。”她说道,“反正我是尽到心意了,接不接,就是她的事了。”
周六郎绷着脸。
“是儿让母亲委屈了。”他说道俯身施礼。
周夫人忙搀扶。
“什么话,关你什么事,不过是一个丫头而已,更何况是那丫头自己不要脸,是她自己识人不清,倒要怪到我们身上,才是没规矩。”她嗤声说道。
走出父母的院子,到演武场练了一通棍棒,大汗淋淋的少年回到院子里,也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才端起饭碗,就见门外秦郎君扶着小厮急忙忙的进来了。
因为腿脚有疾,他一直慢行,很少如此失态疾步。
周六郎坐直身子。
“周六,都是你害我错过好事。”秦郎君开口说道。
“什么事?”周六郎松了口气,问道。
“昨日且停寺出了一首好诗。”秦郎君说道。
周六郎撇撇嘴,也就这些闲人整天诗啊干啊的。
“什么好诗?”他漫不经心问道。
“山寺待梅开。”秦郎君说道。
周六郎端起汤碗,等了片刻不闻秦郎君再念。
“然后呢?”他问道,一面喝了一大口。
“没了。”秦郎君说道。
周六郎噗的一口喷出来,对面的秦郎君被溅了一身。
他不拘小节丝毫不在意,依旧面带微笑,似乎沉浸在好诗韵味中。
“这就是好诗?”周六狼瞪眼喊道,一面推开慌忙来擦拭的丫头,自己拿过手帕胡乱的擦,“你是故意来消遣我的吧?我虽然武人一个,但我周家也不是请不起教书先生的!来来,你听听我也做的一首好诗。”
他说道,将手帕仍在一旁,瞪眼。
“一碗茶汤好。”他一字一顿说道,“山寺待梅开,一碗茶汤好,瞧,我还合上了。”
秦郎君哈哈笑了。
“蠢儿。”他笑道,伸手从身旁小厮手里小心的取过一张纸展开。
“山寺待梅开。”周六郎念道,“果然好诗。”
一面喊着拿笔墨来,他要将自己才做的续上,锦上添花。
秦郎君笑着呸了声。
“看字。”他说道,将几案推过来。
☆、第三十二章 明白
天下的字不过如此,有什么可看的。
“这是我适才临摹来的,虽然形似,但到底是不如在那里看的妙。”秦郎君也端详说道,“因为看得人太多,甚至有人席地而坐临摹发痴,且停寺怕毁了字迹,已经罩上青纱,有了这五个字在,那面墙没人会去献丑涂抹了。”
他说到这里,含笑感叹。
“今年盛景诗会尚未开始,此字一出,便已经提前结束了。”他说道。
有那么好?
周六郎看着铺在几案上的字。
山寺待梅开,山寺待梅开。
他一字一字看去,其他平平,只是看到这个开字,心中大动。
他的视线落在开字上,竟然似乎金戈铁马直冲眼前。
周六郎不由闭了闭眼。
父辈都是马上征战过,他如今年幼,又逢太平盛世,那种金戈铁马只能在长辈的描述以及演武场上体会,真实的感觉如何,一直向往,午夜梦中惊醒,似乎还意犹未尽。
那种感觉,颇有几分看到这个开字的感觉。
他伸手忍不住在这开字上轻轻的摩挲。
山寺待梅,开!
看到周六郎的动作,秦郎君秦郎君一笑。
“我倒是更喜欢这个待字。”他说道,伸出手,轻轻的抚过,带着几分感慨,“这五个字,不同的人看到皆感受不同,如此浅显直白的五个字,竟然能写出如此味道,不知是何人能为。”
“不知道是谁?”周六郎很惊讶,“你们这些文人墨客不是最爱留名吗?”
秦郎君哈哈笑了摇头。
“没有名字,也没人看到是谁写的,有人说是一个卸任垂暮老官,有人说是胸有滔志的文士,也有人说是待建功立业去的武将。”他笑道,一面再次看着纸上的字,“我倒觉得,此人笔力似乎还不够,是力气不够,还是别的什么,带着些许,女气。”
周六郎再看一刻。
“也不用猜,写这个不就是为了得名,如今已经满意了,想必用不了多久,人就自己出来了。”他说道。
秦郎君点点头,看着几案上的字。
室内沉默一刻。
“哦,算起来已经将近十天了,你家表妹可要回来了?”秦郎君想到什么问道。
“爱回不回,坏了好心情!”周六郎顿时拉下脸没声好气的说道。
秦郎君哈哈大笑。
清晨屋中渐亮,丹娘从卧榻下来,奶妈丫头悄无声息,她自己愣了一刻,只穿着袜子走到窗边,用力的推开。
一阵冷风卷着雪粒子吹进来。
“啊,真的下雪了!”她喊道,“姐姐果然说对了!”
说话声惊醒了外边的奶妈丫头。
“我的娘子,可不敢吹风。”
乱哄哄的将丹娘抱开窗边。
此时程娇娘的住处,婢女也拉开帘帐,推开窗户,只觉寒风吹在手上隐隐生疼。
“哎?下雪了。”她向外看去,高兴的喊道。
程娇娘从屏风后转出,几步走到门边拉开门。
外边细细如同米粒的雪正刷刷撒下。
“娘子,仔细冷。”婢女忙过来,将大斗篷与她围上。
下雪了,程娇娘看着外边,第一次觉得心跳的有些起伏了。
是曾经的下雪时,有过什么难忘吗?看到雪,会让她想起什么吗?
就如同那日寺庙提笔,脑中闪过的父亲,虽然到底什么都没抓住,但总好过始终无波无绪。
程娇娘伸出手,一时不动,感触这突来心悸,只可惜转瞬即逝,就如同雪粒子落在手掌上,转瞬即化。
陈绍迈入陈老太爷的室内,看到程娇娘坐在一边,正念药方,一旁婢女提笔而写。
“爷爷,真的呢,下雪了。”陈丹娘的声音响彻室内,“娘子说,三五日后下雪,果然真的下雪了呢!”
看到陈绍进门,丹娘高兴的喊了声爹爹,但下一刻就顾不得又转向程娇娘。
“会下雪,还是天告诉姐姐的吗?”她问道。
这说的是什么话,听起来似乎没头没尾。
陈绍却是微微一愣。
这女子说三五日后下雪?早已断定?看天?
他想到当初父亲讲的路遇这娘子,那时似乎曾经就是断定雨来雨停。
不过当时一心挂念父亲病,并未往心里去,此时想来,难不成这女子有观天识气之术?
就如同太史局的那些人?
可是那些人十次也没二次中,要想观天知气,必然要天文地理皆通,读千卷书行百里路,尽管如此,三分努力,七分还是天给的才智,智近乎妖。
就如同借东风的诸葛,就如同断不食新的巫士,又或者像当初开国袁太史相公。
这般厉害的人,世间百年难得一见。
给父亲问过安,又打发走女儿,在程娇娘告辞时,陈绍到底忍不住问了疑问。
“娘子,师从何人?”他问道。
程娇娘沉默一刻。
果然是有师父的吧,会医术,会观天,这些可不是凭空就能生来的。
教会一个痴傻儿,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又或者,程娇娘这个痴傻儿也是那个高人治好的?
看着程娇娘沉默,陈绍的心内已经翻江倒海。
对啊,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对啊,高人啊!高人啊!
一直以来让陈绍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迎刃而解,醍醐灌顶!
“如果,我说我,不记得,大人信还是不信?”程娇娘说道,抬头看陈绍。
陈绍的神情明显是已经想通了,且已经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
他立刻点头,但又疑惑。
“怎会,不记得?”他问道。
“道观曾遭雷火。”程娇娘说道,“我被雷击中,侥幸,得一命,醒来,往事俱不记得,也不是记不得,有些记得,有些却忘了。”
陈绍哦了声。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他说道,已然深信不疑,“不过,娘子无须忧心,想来总会好的。”
程娇娘点点头。
“是,总会好的。”她说道。
告辞了陈绍,主仆二人回转住处。
婢女撑着伞,一面走一面一脸不解。
“娘子,这位大人,明白什么了?”她忍不住问道。
程娇娘神情木然看着扑扑而落的雪。
“这个,我不知道,他明白就好。”她说道。
婢女愕然失笑。
“所以说,说不说话,其实,没什么必要。”程娇娘说道,伸手接飘落的雪粒。
自这次出游后,陈家几个姐妹便再次发出邀请,只不过程娇娘都谢绝了,姊妹们到底还是鼓不起勇气来她这里座谈说话。
这个程娘子,着实不爱说话。
“那日一路上,她只说了三句话,错了,应该是三个词,丹娘,这边,好。”一个女子扳着手指说道。
屋内坐着的女子们都忍不住笑起来。
“那又如何?”一个女子嗤了声,看了笑着的几人,“你们倒是说话多,可是,有什么用?能治好祖父的病,还是能让人恭敬千里相迎接?”
女子们顿时窘然。
“十八娘,我们没嘲笑的意思。”先前说话的女子讪讪说道。
“没有就好。”那女子说道,“谁该嘲笑谁,还不定呢。”
“好了好了,今日午后,我们去探望祖父吧。”一个女子打圆场笑着招呼大家。
女子们纷纷应是,起身结伴摇曳而来,刚到院门口,就见程娇娘也正带着婢女进门,众人忙下意识的停下脚。
“不是上午诊治吗?”大家疑惑道。
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进去。
陈老太爷处,陈绍夫妇以及丹娘都在,对于程娇娘这时候的到来也很惊讶。
“可是父亲的病。。”陈绍第一个反应就是如此,忙紧张的问道。
“无碍,老太爷明日就不用施针了。”程娇娘说道,坐正身子。
陈绍夫妇松口气。
“请把诊金结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