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沈老爷左看右看,啧啧称奇,这个郑国蕃虽然年纪小小就进了学,但他在县学里面不是成绩最好的,也不是成绩最好的之一,最好的称'禀生',朝廷按月给禄米,等于后世的全额奖学金,这郑国蕃只是'增生',朝廷是不发禄米的,却不想,这一番打击,倒是成全了他。
“雏凤清于老凤声,好。”沈榜倒也不吝啬赞美,“虽说略有些浅白了,却也有苏坡仙《江城子》的几分功力了,只凭这首词,当可流传后世。”
说完,他倒很是有点儿不是滋味,妒忌?羡慕?或许都有点。所谓立德、立功、立言,是儒教立身之本,他虽然一榜进士出身,但再过几百年,谁知道他这个嘉靖末年进士是谁啊!反而这个刚刚被一群老娘们扒下裤子看了雪白小鸡鸡侮辱成'羊脂白玉'的郑小官,说不准就因为这首词流传后世。
郑国蕃起身,转过身来先对沈榜深施一礼,“多谢老父台夸奖。”接着又侧身对大街上躬身一礼,这街上的黎庶哪里敢接他的礼,于是,男子纷纷弯腰女子个个万福,有些骨头软的、礼节重的,甚至跪倒在地。
大明朝读书人地位本就高,一首木兰辞,郑小官在围观者心中已经上升到天上星宿下凡的地位,收文曲星老爷一礼,那是要折寿的。
旁边沈榜见了,忍不住又在心里面夸了一句,这小子,颇有古风。
“诸位叔伯婶婶,哥哥姐姐,请听我一言。我九岁的时候,画扇姐姐被买进我家门,名义上是我的待年媳,当时老父体弱,家中就一位老家人和一个年级跟我相仿的小厮,是画扇姐姐一直在支撑这个家,当我在读书的时候,是画扇姐姐替我服侍老父……等到去年,我进了学,老父亲认为画扇身份配不上我这个县学庠生,匆匆给我们办了一个迎妾的礼,画扇姐姐从家门口出去,在街上走了两步再回来,又请隔壁邻居吃了一席五毫银子的酒席……”
他自揭其短,众人非但没怪他,反而觉得他坦承,尤其说到五毫银子的酒席,几乎所有人都可怜他和那个画扇姑娘了,五毫银子,这在一府两县地界上能干点啥?大约也就是一盘干果子几个肉馒头外加半瓶掺水的酒,怪不得那画扇要去偷人,这小官也可怜。
“……当我得知画扇姐姐和人苟且,我是悲愤欲狂,但我现在,很后悔,或许画扇姐姐在妇德上有亏,但不管怎么说,画扇姐姐很可怜……我希望诸位叔伯婶婶们,哥哥姐姐们,以后说到我那位画扇姐姐,口下留情,我在这里多谢了。”郑国蕃说完,又是深施一礼。
街上众人纷纷还礼,有人就大声喊道:“郑小相公,你放心,我们也不是没良心的,这件事,其实都是没银子闹的,大老爷断给你的银子你就当收着。”其余人纷纷应声。
郑国蕃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自己这番话当是安慰那个无辜的姑娘了,这要在后世,多大的事情啊!不管婚外情还是包二奶,都断没有死罪,自己如果收了那银子,怎么也不会心安的。
他向沈榜又长揖到地,然后转身离开县衙,围观众人纷纷就给他让了一条路。
沈老爷看着少年的背影,心中一动,大声道:“郑国蕃,本县送你个表字罢!”
这表字大多要及冠后才有,不过,他作了一首木兰辞,理论上,也算得名士,尊长送个表字倒也说得过去。
郑国蕃转身施礼,“请老父台赐字。”
“国蕃,国之屏障也,所谓上言奉璋,下言伐崇。你声如雏凤,就叫凤璋罢!”
“晚学多谢老父台赐字。”他一揖到地,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走到街口,他突然一顿,脸上一阵青红,咬牙切齿自言自语道:卧槽,坑爹啊!被那沈知县调戏了。
《诗经·小雅》曰: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这就是生儿子俗语弄璋之喜的出处。璋,就是玉,分明是调戏他被一帮女人扒下裤子看见小鸡鸡,凤就是雏凤,显然是指他还没变声。
可偏偏这个字取的和他的名字意义相关,只要不说出他在公堂上被一群老娘们调戏的事情,无论是谁,都得夸这个字取得好,有出处,有典故。
他恨恨跺脚,真是洪桐县里无好人,当官的果然都狡猾狡猾的。
而给他取字的沈榜沈老爷,此刻正在县衙中一边踱步一边得意微笑,小子,别看你妙手偶得一首好词,就算以后你中了进士进了内阁做了阁老,碰到我沈老爷,也得老老实实的,谁叫你叫凤璋呢!嘿嘿嘿嘿!
旁边的幕友凑趣道:“东翁,因何发笑?”
沈榜得意,一甩官袖,也不回答他问题,哈哈大笑,“人生若只如初见……雏凤清于老凤声……哈哈哈!”
第009章 胁差
郑国蕃表字凤璋骂骂咧咧,抨击着沈老爷讳榜,顺着记忆,走回家中。
这时节秋高气爽,顺天府昨日下了一场小雨,到了今儿,被太阳一蒸,地面上早就干了,但郑国蕃走到记忆中的家门口,这才对已经破落下来的家有具体印象。
他家所在的槐树胡同,因胡同口有棵大槐树得名,这条胡同地势低洼,铺路的石板破损不堪,加之衙门人到郑家勘验现场,人来人往,更是踩得泥泞,进了胡同,感觉就和外面完全不一样,以二层木结构小楼居多,大多数颇为残旧。
有几个四五岁的孩子在胡同里奔来跑去追逐游戏,踩得泥水飞溅,却咯咯乱笑,瞧见他垫着脚尖走进胡同,大呼小叫喊着'茂才哥哥',满手的泥就奔了过来,顿时把郑小官月白色的儒衫弄得上面一个一个的黑手印。
郑国蕃在记忆中搜寻着这几个孩子的名字,胡同里面已经有几户人家听了动静,纷纷走过来。
这条胡同中大多数人家都要出门干活,其中以店铺伙计和大商家的雇工居多,譬如那位吹嘘自己祖先夜遇神人授金的张四维张阁老,他家就有织机上千张,放在后世,就是一个大纺织厂的资本家,这些大商家们需要雇工人手颇多,大多雇佣本地人手,财雄势大,甚至官府也要高看几分,因为大多数商家背后都会站着一两个本地士绅,举人进士之流,有些巨贾豪商更是连官府都得罪不起,他若歇业一天,或许半个城市就要因此停顿一天,无数人家无工可做一天。
槐树胡同便是依靠这些商人生存的百姓聚集地,郑家是唯一的例外,他家老爹得了民间俗称痨病的肺病,这玩意儿更多时候叫富贵病,用老百姓的话说,有座银山也吃的空的,得了这病的几年,硬是逼得郑家连老宅都卖了,贪槐树胡同房子便宜,在这儿买了栋两层小楼,院子极窄小,院墙也只有大半人高。
这时候正是午后,槐树胡同留在家中的基本是老人和孩子,老人们大多有午睡的习惯,不过今天郑家杀妾案弄的纷纷扰扰,大多数人却是连午睡都省了,探头探脑的张望郑家。郑国蕃这一回来,邻里之间总要招呼询问关心一番。
他倚着记忆中形象,微笑着和老人们说话,打消了别人的疑虑,这才转身回家,郑家在胡同进去第三家,他家小厮单思南早捧着个火盆在门口,“少爷,赶紧跨一跨火盆去去晦气。”
单思南是老管家单赤霞的儿子,郑家的家生子,这老管家单赤霞说起来也是传奇人物,当年是蓟镇总兵官戚继光手下。许多年前,前阁老张居正还没改革一条鞭法,郑老爹应役去蓟镇做民夫,正逢戚少保打土蛮汗,单赤霞单老管家是浙江兵出身,在浙江本就是知名的游侠,得过松溪派武当拳的真传,后来戚继光招浙江兵讨倭寇,他就入了军,后来又随军北上蓟镇,打土蛮汗的时候腿上中了流矢,好巧,是郑老爹把他从死人堆里面背回去的。
这单赤霞乃是义气汉子,非要报答郑老爹的大恩,当然,若以小人之心衡量,或许也有他的腿废掉的缘故,就从军中退出,在郑家做了管家,从此在大兴落户,郑家那时候还没破败,也算殷实人家,帮他娶了媳妇,次年就生了个儿子,比郑国蕃刚刚小两岁,取名思南,便是思念江南的意思。
郑家女主人病逝,单管家的女人后来也得病去了,顿时上下全是光棍,若真要说,还真是买了画扇进门后郑家有了点家的味道。单思南还小,不懂什么话该什么时候讲,什么话什么时候不该讲,让自家少爷跨过火盆,就从怀里面摸出一把刀来,“少爷,这是你的刀,县衙的人来的时候我怕他们给卷走了,使意去要回来的,那仵作还不肯,我狠狠给了他一拳。”说着炫耀地笑了起来,“那家伙真不禁打,大声喊疼,惊动了知县老爷,知县老爷发还给我的。”
单思南不过十一岁,脑袋比同岁的小孩要大一点,导致郑国蕃从小叫他大头,他双臂也要比常人长一点,自小跟单赤霞练武,别看他人小,等闲三五个闲汉根本近不了身,若是手上有刀枪,那就更不得了。
看着单思南递过来的刀,他伸手接过来,这刀大约成年人小臂那么长,略微有些弧度,刀鞘是木制,摸上去十分光滑,隐有包浆,显然是长期被人摩挲。
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看,郑国蕃疑惑,这玩意儿好像是日本刀里面的胁差罢?
他不知道,从宋朝开始,日本对中国的大宗交易主要就以刀剑和折扇为主,这时候的日本刀的锻造已经全面超越大明朝了,许多留世的明人笔记都提到过日本刀,往往夸奖极其锋利,极精且美,戚继光在《纪效新书》里面直接这样写:长刀自倭犯中国始有之,彼以此跳跃光闪而前,我兵已夺气矣。倭喜跃,一迸足则丈余,刀长五尺,则丈五尺矣。我兵短器难接,长器不捷,遭之身多两断。
戚继光台州大战的时候,杀了几个日本名武士,其中有一个是爱洲阴流嫡传,身上带着爱洲移香斋(日本剑圣上泉信纲的老师)手抄剑术秘笈,从那以后,日本剑术在江浙也颇有流传,单赤霞单管家就是此道高手,这把胁差也是郑国蕃五岁时候单赤霞送的。
他抚摸胁差良久,突然想起来,这把刀恐怕……好像……就是……杀人凶器?
顿时,满是火红红辣椒酱的水嫩白豆腐脑儿又被打翻,在他脑海中。
他喉头一痒,几步扑到墙角,一张嘴,哇啦哇啦吐了起来,单思南怔了怔,赶紧过去给自家少爷抚背。
这一吐,翻天覆地,到最后连黄疸水都吐出来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在地上跪了良久,这才顺着劲儿,拽着单思南的手笔站了起来,随手把胁差塞到单思南手上,沙哑着嗓子说:“大头,你去把这把刀卖了。”
“卖了?”单思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少爷,这把刀你平时喜欢的不得了,再说,这是俺爹送你的……”
“快去,不然人脑子给你打出狗脑子来。”郑国蕃擦了一把鼻涕,对他狠狠瞪眼,这小家伙,在他记忆中是极亲切的人,但这个亲切和他理解的那种后世兄弟朋友之间的亲切又不一样,是一股浓浓的、明清小说上才有的'自幼主仆相得'的那股子亲切。
单思南嘟囔了几声,攥着刀转身就要出门,郑国蕃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他,“算了,留着罢!以后你替我保管就是了。”听了这话,这脑袋略有点大的孩童脸上这才露出笑容,“少爷你放心,我保证保管的妥妥的,就当是自己的……”
他说到这儿,似乎察觉说漏了嘴,吐了吐舌头,赶紧闭嘴,把胁差给塞到腰间,这把短刀他打小就眼馋,少爷让自己保管,那不就是自己的么。
“我爹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