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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仁孝一怔,脱口道:“那儿臣就在寝宫外守候父皇。”
任氏柳眉微蹙,含着无限忧郁地摇首道:“陛下不知何时才能醒来,太子也操劳多日,还是快回宫歇息吧!”
李仁孝一怔,他明知任氏是好意,但李乾顺随时都有驾崩的可能,他必须尽可能力留在宫中,且今日忽然召见必有要事,那里有心思回去。但有些话亦是不能当旁人之面说出口,何况是皇后,他面色微恙,尴尬地道:“母后连日劳累,才刚刚回宫,又来侍候父皇,得便正可歇息片刻,儿臣在这里守候,以便父皇传谕。”
任氏愕然,旋即好像有些领悟,那双水灵灵却有些疲惫地眸子,含有无限忧思地望着他,说道:“那太子在偏厅内歇息……”
正要说话间,一名党项女官快步出殿,抬头看到李仁孝,喜道:“太子到了最好,陛下方才睡下,又突然转醒,急着要见太子。”
李仁孝心中一喜,正待要移步入殿,猛然感到不妥,忙道:“母后,父皇醒来,母后是不是要进去探视?”
任氏倦意浓浓地破唇一笑,柔声道:“陛下召见太子,必有要事相商,太子还是快快进去吧!”
李仁孝亦不再多说,与任氏告罪后,匆匆进入大殿。
李乾顺已经半躺在龙床上,花白的头发披散、双颊深陷、双目无神,容颜枯槁,一眼看去便是大限将近之人。
“儿臣拜见父皇——”李仁孝眼看李乾顺模样,心下一酸,忍不住泪水在眼中打转。
“是太子啊!”李乾顺虽然动作迟缓吃力,但说话倒还算是顺畅。
“父皇但且休息,不久自然会龙体康健……”李仁孝声音有些哽咽。
“你是太子,国之储君,未来的皇帝,岂能有此妇人作态。”李乾顺顺了顺气,接着道:“这些时日横山战事如何?”
自从李乾顺病情加重,边事都交给察哥、斡道冲二人处置,也能让李仁孝熟悉这些重臣,尽快介入国事,但军国大事,他还是偶尔问及。
李仁孝避重就轻地说道:“据李良辅塘报,目前进展颇为顺利,云涧城不日可下,父皇可安心静候数日,不日既有佳音传来。”
李乾顺淡淡一笑,无神地看着李仁孝,生硬地道:“恐怕事与愿违!”
李仁孝一惊,道:“父皇何出此言?二十万大军拿一小小云涧城,不过是易如反掌。”
“说说朕在此艰难局势下,进攻横山的用意?”李乾顺并不理会李仁孝说什么,反过来拷问似地反问他。
第五章
这倒使李仁孝愕然语塞,他认定在宋朝蒸蒸日上之际,本就不该发动这场不得人心的战争,便宜丝毫没有占到,反而引来宋军在延边陈兵数十万,一场大战即将爆发,当真是没吃到羊肉还惹了一身骚。
李乾顺长长一叹,靠在床背上,无神地眼眶中闪过一道激奋地光芒,慢悠悠地道:“你们总以为朕不应该发动这场战争,却不知真的心思!观当今天下局势,南朝虽然尽丧两河,但女真人亦是血气丧尽,几次南征失利之后,已经无复有南下之力,而王泽主持南朝政务,短短十年,国力迅猛上升,大有超越前朝之势头。其以扶持武人的政策,使南朝军威复振,我朝边地压力倍于历代先皇,几次小规模试探,得出南军实力远远超过政和年间。你们不要以为王泽力主南北议和,便说他是安逸内事,以朕之见,王泽不过是与女真人曲尾求蛇,一旦时机成熟,他必然是最坚决北上的人,他的目标不仅仅是收复失地这么简单,而是燕云、灵夏或许还有……”
一阵咳嗽后,李乾顺又望着一脸诧异的李仁孝,急促地道:“自南朝修建云涧城,朕便明白这是他们为日后图谋西事,而预先下的一个棋子,南朝若是北伐,断不能乱了侧翼,正所谓图金必先谋夏,稳定了侧翼之后,才能和女真人决一高下。今日兴兵亦非夺取区区云涧城,而是在于打乱南朝部署,朕不打云涧城,南朝亦会发兵西进,不过是等候一个时机而已。朕以为,趁着朕还在时攻打云涧城,早早引发战事,顺便拉女真人赶这趟浑水,使南朝顾此失彼,从而彻底搅乱陕西六路,断了他们西取灵夏的念头。却不曾想到兀术声势不小,十余万大军却久久徘徊不前,而王泽竟然以委以武人全权,自己坐镇汴梁,真是没想到这一招啊!如今朕病情越发沉重,自知难有康健之日,这副担子,恐怕要你接过去了——”
李仁孝惊惧不已,他没想到李乾顺坚决地发动对宋朝的战争,竟然有如此深远的考虑,这一切可以说在为自己铺路,尽管这段路铺的并不坦荡,但毕竟是一片心意。
“父皇……”
“可惜你生性荏弱,这副担子太重了,南朝在边地集结数十万重兵,其意图昭然若揭,恐非你能所御。”
李乾顺无奈之下,哀然而叹,他怜惜地看了看爱子,他这三个儿子,李仁礼自幼聪慧,最中他意,可惜时逢乱世,年纪太小,选择他恐怕事与愿违,非但不能固国本,反而引起兄弟之间的争斗。李仁忠武艺高强,通晓军事,但性情急躁,意气用事,非可托大宝之人,独李仁孝虽深受儒学佛老熏陶,性情荏弱,但做为守成君主还是可堪的,重要的是他是嫡长子,继承皇位乃顺理成章、名正言顺,不会引起朝野太大的变故,宋朝很难利用夏国内部矛盾得利。
“父皇不过是偶感小恙,来日病愈,定能率群僚,踏平横山。”李仁孝忍不住俯身遇地,痛哭流涕。
“平身吧——”李乾顺有感于这个儿子的孝道,亦是伤感不已,他何尝不想多挺些时日,也好为儿子的太平江山,扫除最大的威胁。
李仁孝在李乾顺再三催促下,这才起身,拭泪道:“父皇且歇息,儿臣告退。”
“不用,朕还有话要说。”李乾顺轻轻闭目,有些疲惫地道:“其实朕并不是担忧南朝与北面女真人,而是国内这些人。”
李仁孝默然颔首,他明白李乾顺所指,亦知何人不服于他。亡国之君往往不是败亡在异族之手,而是祸起萧墙,从而导致国破家亡,宋军虽数十万大军,气势汹汹,但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皇族与官僚贵族之间的权力斗争,会让宋军有机可乘。
“不能相信女真人,更不能寄希望于南人,只能靠你自己。”李乾顺的语气变的冷冰冰地,更像一位帝王在训斥,他拖着沉重地嗓音道:“察哥素有谋略,但为人贪婪,这样还好,此人没有大志,正可为你所用。斡道冲乃老臣,衷心可嘉、勤于国事,也可当为大用,其余各位老臣亦可斟酌用之……”
李仁孝诧异地听着,他明白这是李乾顺的临终遗嘱,听着不觉心中酸楚,毕竟这个时候,李乾顺是在为自己的儿子做最后的嘱托。
“任敬得可否担当大用?”李仁孝考虑再三,主动说出自己的打算。
“任敬得?”李乾顺稍稍沉吟,面色极为复杂,半响才断然道:“此人绝不可留在兴庆,就让他在地方领兵吧!不过,还是要防备萧合达一二,任敬得倒是合适人选。”
李仁孝默默地点了点头,此言正合他心意,他也认为这几年做为契丹人的萧合达不太安分,整个夏州诸军中级以上将官都成了契丹人。
“王泽——南朝的王泽决不是善辈,实乃我党项劲敌,相信兀术亦是心中明白。”李乾顺失落地道:“本想了却一段心事,不想却被此人顺水推舟,如今……如今只能背水一战,希望能拿下云涧城,动摇关中,断了南朝西顾的念头,兀术观兵河阳,牧马京西,必然是观望胜败,我胜他南下攻宋,我败他兵出京西夺我河曲……”
说着,李乾顺竟然昏昏然地睡去,渐渐发出鼾声。
李仁孝见李乾顺睡去,此时他心中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但前朝内局势,如无意外,他将是整个国家最高决断人,但他在皇帝大行之日前,必须要牢牢控制内廷,关键一个是皇后任氏,一个就是掌握卫戍军的察哥。
荏弱不等不犹豫寡断,当天晚上,他便破例悄悄易装去了一趟晋王府邸,与察哥详谈了一个时辰,才悄悄回到东宫,走的时候自然留下了一辆封闭严严实实的马车和几个大箱子。当然还有哪位皇后任氏主持的内廷,这是他最放心的地方,但他还是准备了万全之策,相信东宫通向大内的道路会随时为他敞开。
夏国朝廷即将进入新一轮地权利角逐之际,边境地区气氛已经到了令人不能忍受地地步,在云涧城的血雨腥风之中,夏军已经处于进退不能的地步,战死者已经过万,李良辅多次要求撤军,而上书终究是毫无回应,反而是不断地传来枢密院督促尽快拿下云涧城的檄文。
但李良辅毫不妥协,再次上书坚决要求退兵,并言辞犀利地言明,强攻云涧城乃视国家于儿戏,乃一时意气之争,如大军久悬坚城之下,必有亡国之虞。
夏国朝廷顿时大哗,纷纷上书弹劾李良辅拥兵自重、目无君上,更有甚者要求临阵换将,将李良辅拿回兴庆问罪,以晋王察哥代帅出征。宫中却一片令人担忧的寂静,没有传出半点声音。正当李良辅第二道请求退兵的折子送入宫中第二天,斡道冲匆匆忙忙地入宫陛见,引出了一道不为夏国臣民所指的夜谈。
“那些御史言官目光短浅,不足以谋国事,李良辅乃国之大将,受陛下重用,尽心国事,虽不甘重兵陷于非战之地,但岂能有不臣之心。况且军中还有各州都统,亦非他能随意控制,此等人言论实不足采信。”斡道冲语气中充满了愤慨,但他的口气中也隐隐透露出不认同进攻云涧城的意味。
夏国虽然被宋称之为蛮夷小国,但自开国以来,便仿照宋朝官制礼仪,制定了一整套的体制,虽然大量保持了党项族……
特色,但京朝官制度却与宋朝基本相仿,几乎到了在兴庆府国都设置开封府的地步。斡道冲身为国相,之士差遣与宋朝的宰相一般无二,虽然地位崇高,但仍受御史大夫的牵制,少不了被御史们弹劾,这也算是借题发挥,宣泄心中恶气。
李乾顺的精神稍稍好了一些,目光中有了少许生气,他有意识地动了动半躺在床上的身子,淡淡地笑道:“李良辅乃军司大将,朕自然是明白其为人,虽然又时毛躁擅杀,但仍然是一个可以信任的帅臣。”
他当然没有糊涂到任凭几个御史言官的弹劾,就立即拿下领兵出征的大将,如今国内能征惯战的大将的确是凤毛麟角了,李良辅做为还算是良将的武人,是不能轻易处置,何况大军在外临阵易将是兵家大忌,任何稍有明智的君王,都不会干这种傻事。
“陛下,臣亦以为应当从云涧城撤军。”斡道冲忧心重重地低声道:“王泽素有百变狡狐之称,内政外事似乎无所不通,他敢在女真重兵压迫之下,决然起兵,可见此人胆魄。臣知陛下起兵之意,然即使攻破云涧城,又有何用?二十万大军是继续进军,还是应付宋军的反攻,请陛下三思。”
第六章
李乾顺面色苍白地半躺在床上,嘴角不住颤抖,显然斡道冲的话极大刺激了他的神经,做为皇帝他绝不允许臣子挑战他的权威,但斡道冲是一位忠直老臣,所虑所指全然为了国事,尤其在此动荡不安的时候,他不能责备这位老臣,反而要曲意安抚他。
“相国之意,是要撤回横山云涧城兵马?”
“正是——”斡道冲虽然能隐约揣测李乾顺的意图,却并不认同时至今日置二十万大军于云涧城有何意义,也就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