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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桧见王泽无语沉思,似乎有点心神不宁,当下放下杯子,忧虑地道:“如果金人过淮,凭行在二十万殿前司大军,但须谨守江防,金人倒也无可奈何。然金马一旦临江,对德涵的声誉……”
秦桧没有说下去,只是静观王泽面色,似乎想从中看到什么。
王泽慢悠悠地望了秦桧一眼,目光又转向自己的公案,良久才徐徐道:“不瞒会之兄,时下小弟心中也已是没了计较,鞑虏狡诈,狡诈啊!”
王泽这是首次在公事上说女真为鞑虏,在此前他时时回避这两个字。联想到金峰,他暗自责备自己过于相信他了,战前金军大规模调动,并没有在意,不过这不怪他,他还没有到京述职。郦琼的叛乱联系到金军大规模入侵,足以造成宋军京东防线的崩溃,他却凭一时之好,任凭郦琼走到反叛的地步。当金军大踏步南下,他还是不以为意,当时若是调集京西一支大军联合高平北上,凭借四支侍卫大军对京东形成三面围敌的军事姿态,足以稳定京东二路的局势。
他深深自责,今日局面他是有很大责任的,但事已至此,自责又有什么用。
“会之兄——人非圣贤,谁又能料得事情能无变故……”王泽感到实在是难以自圆其说,金军以诈术隐瞒南侵前调兵遣将,可归罪于朝廷当时宰执懈怠,郦琼勾结金人叛乱也可以归罪于刑部与卫尉寺无能,但是在枢密院节堂会议上,他的一番料敌论断,是有无法推卸的责任,至少当时众目睽睽、说话掷地有声,他无法在众人面前辩解。
王泽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无力,他今世有过犹豫,也有过彷徨,但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的的迷茫,不知要怎么应对完颜宗弼蓄意的挑战。真是无颜面对朝廷诸公,想想他们现在会想些什么,有多少人在幸灾乐祸地看他的笑话?羞愧、难堪、懊恼交加之下,他禁不住又将完颜宗弼的女性家人问候了一遍。
秦桧原本认为王泽一定会为己自辩,却见他才说半句又欲言又止,他之所以来就是因王泽料敌失误,必有自责,前来安慰王泽,从而来补救他与王泽之间出现的裂隙。于是温声道:“德涵说的是,人非圣贤。鞑虏狡诈多变,一纸合约岂能约束其人贪婪,德涵无须自责。”
王泽不想秦桧反倒安慰于他,虽不是感到特别惊讶,却也不全明白秦桧倒底是何深意。
秦桧有游离他之外的迹象,但又通过蔡绛、李长秋频频向他示好表明心迹,此时秦桧的来访,除了尽力弥合二人之间出现的裂痕外,其心意真不可测也。
“当务之急,德涵不要再多想前事,应当静下心来想出对策,以解燃眉之急。”秦桧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感情,但这句话中透着朋友间的真诚。
王泽别样意味地盯着秦桧,努力从的脸色中寻找出什么,却是一无所获,不禁轻轻叹道:“会之兄说的是,不知会之兄有何良策?”
第二章
秦桧干笑两声,说道:“哪里有什么良策,不过偶得些心得罢了!德涵这么说——倒是有些羞煞愚兄矣。”
王泽一怔,旋即明白了秦桧已经有了应对策略,或许这就是他今日来的目的。他既然心下有数,脸色舒展了许多,温声道:“既然会之兄已是成竹在胸,必有所教我,还望兄不吝赐教。”
秦桧摇了摇头,神色间稍有得意神采地笑道:“德涵这是哪里话,愚兄这可不敢,只是以为事已至此,德涵应当淡然处之才是。”
“淡然处之?”王泽疑惑地望了望秦桧,在稍稍一顿后旋即有点明白,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苦笑道:“小弟大意,以至于此!让朝廷诸公看笑了。”
“唉——”秦桧正色道:“此乃宰执共议,德涵不过是倡言而已,何况李伯记亦是赞同,正所谓是众议所论,何须怪道自己身上。”
听似正论、实则寥言,再怎么说当时他自己一力坚持,不然众人或许还有良策,王泽心下明白秦桧并没有说到正题,他耐下性子,无不尴尬地笑道:“会之兄说的是、说的是。”
秦桧淡淡一笑,他的目光不时地扫向王泽的面庞,悠然道:“郦琼乃河朔旧将,深知我虚实,有此贼供为兀术前驱,金人必然猖獗一时,此亦是在情理之中。然这厮实是可恨,但事由却是刑部、卫尉寺与北侍军都虞侯司办事不利,以至于此贼逃脱国法,坏我朝廷大计。”
王泽立即明白秦桧是在以郦琼的叛乱,来转嫁矛盾,将他的过失不动声色地转移到赵鼎、张浚与魏源三人头上。他不禁暗叹此计不可谓不高,郦琼叛乱本就绝密,完颜宗弼也没有公布,京东乱成一锅粥,谁哪有心思管上这些。在共取徐州的时候,郦琼的常宁部众才正式参与攻城,塘报上方才上报枢府,这正是那次枢府会议之后之事。
尽管此前各方已经多有察觉,但没有证实之前就不会影响王泽的决断,可以说秦桧是算到骨子里去了。
“好毒啊!”王泽意味深长地瞟了秦桧一眼,感到秦桧真是手段老辣、非一般人所能比,假以时日自己还真是难以控制,何况目前已经有了若即若离的迹象,他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沉思。
秦桧亦是在偷眼观察王泽动静,他此今天眼巴巴地跑来,就是看准了王泽矛盾的心思,前来为他献策纳策,以求消除几年来与王泽之间的嫌隙,至少现在若没有王泽,他的相位就会岌岌可危。
他这次是下足了本钱,是兵行险招,王泽的一举一动,眉宇转瞬之间,看在他的眼中,都令他揣摸一番。
“会之兄言之有理,郦琼实是可恶之极。”王泽生涩地回了句,但说完话之后,投向秦桧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感激。
秦桧听王泽说过这句后才放下心来,知道王泽已经接受了他的美意,自己与王泽之间的关系至少在短期内又被紧紧地连在一起,当下舒心地笑道:“郦琼确实可恶至极,但赵鼎、张浚、魏源三人办事委实不力,亦是待罪之人。”
“罪在郦琼一人而已,关他人何干?”王泽报以微笑,领受了秦桧的好意。
秦桧精神颇是兴奋,挑起眉头说道:“我沿河关防森严,兀术不过是但凭侥幸,仅仅数万兵马就敢深入江淮,本就是犯了兵家大忌,实不足为虑,何况京东战局成败尚不可知。”
“京东成败尚不可知!”王泽目光突然闪出欣喜的光芒,眉宇间重新闪出兴奋地色彩,他面带笑容地道:“对、对,会之兄说的是啊!京东成败尚不可知。”
万般消极之下,经秦桧这个局外人轻轻点拨,王泽立即想到了水军没有消息不等于没有作为,京东虽然呈现一盘乱局,但只要王德、刘锜败而不溃,水军能在二人垮下之前出现,北侍军能调兵支援的话,战局就还有很大的希望。
“向王庶发文,命他立即出兵京东。”秦桧果断地说出自己的设想。
王泽稍事犹豫后,才道:“金人在京西本就是佯攻,东调一支侍卫大军亦不为过,何况还有永兴军路支撑。”
连日来的困惑一扫而光,王泽心中恍然间亮如明镜,既然完颜宗弼采用单路直趋江南的策略,他又岂能在京西空闲十余万大军,与其危机行在,不如把兵力东调。只要能化解这场危机,即便是京西糜烂又有何妨?何况京西还有陕西六路的支撑,真是当局者迷啊!
秦桧释怀地笑道:“德涵所言却是正理,眼下为保万一,只能上奏官家,严令王庶、王渊二人出兵。”
王泽在王庶之后又加上了北侍军都指挥使知杂事王渊,话声方落,他与秦桧相互看了一眼,二人在心中几乎同时泛起王庶非节帅之才的感慨。
“殿前司还有哪位大帅可付重任。?王泽细细想了想五支侍卫大军的都指挥使,当真不能确定何人可堪大用,高平自然就不用说了,唯有杨沂中可以用之,虽他并非可以统驭全局的帅才,但当此危局却顾不了许多了。
“王躞实不堪大用,如今只有杨沂中尚可。”
秦桧与王泽不谋而合,让他大为高兴,说道:“会之兄高见,咱们这就上奏太后……”……
京东齐州龙山镇,昔日宁静的小镇此时已经成为杀声震天,十余万人舍生忘死,拼死搏斗的战场,成为史书上金军四次大规模南侵中,宋金双方最大规模的一场战役。
刘锜与王德商议,与其让金军步步为营、连连逼近、把宋军慢慢向京东东路压制,还不如奋力一搏,击中京东两路宋军剩余兵力进行最后一搏。
王德自愿以常宁侍卫大军残部拖住金军,他说到做到,在常宁侍卫大军各部节节抵抗下,韩常的部队进展缓慢。刘锜利用时机传檄京东各州乡军火速参战,以宣威侍卫大军为核心编列部众。
但令刘锜遗憾的是,京东都是平原地带,最多是一些起伏不定的丘陵,极少高耸的山地,有利于金军马队所长。但是他还是看出宋军在平原上也有自己的优势,韩常率领的部队并非金军主力部队,马军不过万余骑而已,女真部队更是寥寥无几。只要布置合理的军阵,以钢臂弩、神臂弓、床子弩与抛石机组成的强大打击力量,宋军应该有把握立于不败之地。
更重要的是,刘锜从金军作战的配合上看,金军将领之间似乎并不是那么默契,不然宋军在淄川就有可能被金军重创。
此战,王德率常宁侍卫大军第三军与其他余部自成一军,全部可战兵力组成偃月阵,列于宣威军侍卫大军军阵后方正北为奇兵。
刘锜主持六万人的军阵御敌,主力是宣威第一军、第二军,其他都是常宁侍卫大军残部与各州校阅厢军和签发乡军。金军方面是韩常率五万大军与刘锜对垒,偏师由金将完颜活女率领,这是一支由马兵组成的部队,有一万三千骑,但大多没有多少战斗力,只有完颜活女万夫队的六千女真骑兵战斗力强悍。
韩常的几次冲击,都被宋军强大的远射器械所打退,金军伤亡已经超过上千人。令他最是惊秫的是宋军的火器似乎比以前更为犀利,抛石机发射的砲石落于人群之中,声入雷鸣、火光四溅、人马俱裂,伤及可达十余丈开外。他纵马观宋军军阵锋头以长枪、打牌为墙,弩兵在内射击,其后,是由几十个小阵组成的鱼鳞军阵,各阵之间相距六七百步。金军即便是冲破前面的弩兵阻拦冲入军阵中,却还要受到来自不同小阵中的神臂弓、钢臂弩的打击,无论在那个方向,又会有三四个军阵的一面对金军形成多面打击。
他对这种军阵十分头痛,以阵势上说鱼鳞军阵薄弱点在于军阵后方,但是王德以上万人成偃月阵,横在鱼鳞阵侧后方,不仅对北面完颜活女部马军形成侧翼攻击姿态,而且又正好保护了鱼鳞阵的后方,使整个宋军军阵几乎是无懈可击。他要是参加过洛阳之战,或许就会有深刻的体会,尽管常常听到当年让西路军六万精锐,饮恨洛阳的就是这种军阵。当时是以河为后,而今刘锜与王德二人在平原上配合的如此精妙,使他仓促间几乎无从下手。
随着鼓声不断地敲响,眼看着阵前金军几个千夫队正在集结,准备发动新一轮的攻势。
韩常感到一味的强攻还是不行,宋军军阵根本就不怕冲击,时下只有让完颜活女出动铁浮屠,或许可以冲破宋军军阵。想想完颜活女桀骜不驯的作态,他脸色沉了下来。
“都统,完颜万户准备以马队冲击王德部,请都统策应。”一名金军斥候飞马到了韩常身前,递上万户令符,气喘吁吁地道。
韩常见这女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