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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客栈一切如常,也像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样。
本来就是,客栈本就是个客人进进出出的地方,来的客人来了,走的客人走了,本就是这么回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坐在厅堂里,素素把里外发生的事,告诉了爹娘跟焦大叔。
云振天、凌翠仙跟焦大,谁都没说什么,但是心里除了对方豪有一份佩服之外,还有一份沉痛。
他们佩服方豪整个安排的严密周详,也佩服方豪能洞烛先机,心里的那份沉痛,则是痛心义军里的那几个内奸。
他们不明白,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凡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人人背负着如山似海的国仇家恨,何以竟还有人丧心病狂,甘心弃宗忘祖,卖身投靠,尤其是义军里的弟兄。
但是,有一点他们是完全明白的,如今这座北京城里,是罗网遍布,步步杀机,表面上的宁静,只是暴风雨欲来之前的那一刻而已。
只等这一刻过后,这座北京城就要变成人间地狱、罗刹屠场,一番大却过后,谁弃尸抛首,谁能幸存,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也许今天还相聚守的亲人朋友,大劫过去,就会阴阳相隔人鬼殊途。
这是人世至悲至惨的事,但是为了大局,为了汉族世胄永继不绝的子子孙孙,这种牺牲,是必须的。
没有今天这些人的血汗,就没有后世的子子孙孙。
没有今天这些人的血汗,匡复大业,也就无法绽开灿烂的花朵,不开花,又何来丰硕的果实呢?
厅堂里,这令人窒息的片刻沉寂,让素素打破了,显然,蕙质兰心的云三姑娘,是有意岔开话题:“方豪,我心里突然有个疑问。”
方豪道:“疑什么,相信我能给你满意的解答。”
“玉琪要是个这么容易对付的人,也就不配让你把他当成对手,跟你扯平这一场五五胜负之数了。”
“想必你指的是掉包那个小白布口袋的事。”
“对,你既然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定能给我释疑。”
“你以为来跟他们接头的,是玉琪的人?”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九格格,她已在玉琪面前遭到了挫折,丧失了女儿家的尊严,她还敢——”
“就是因为这!”方豪道:“她才想力图振作,扳回颓局,否则她让玉琪压得透不过气来,随时会丧失性命,此地是京城,他们那个皇帝近在咫尺,就凭这最后一点仗恃,她想暗中下手,清灭几个地方的义军首领,重振声威,至少跟玉琪扳成个平手。”
“你说她随时会丧失性命,玉琪会杀她。”
“玉琪不必杀她,即使玉琪掌握钦赐的九龙碧玉刀,九格格毕竟是望族,玉琪要杀她,还有很多阻力、很多顾忌,但是以九格格的声烕、身份跟脾气,一旦她被玉琪压倒,那会比杀她还让她难受,她会马上自绝,不会多活一刻,所以玉琪才会把她的性命,也当作聘礼之一,事实上玉琪根本可以兵不刃血,不必负任何责任。”
提到了聘礼,自难免想到施施。
云振天、凌翠仙夫妇,从一路上想这个二女儿想到如今,未曾片刻放下心,只是谁都没提,没表露罢了,如今,却忍不住脸色为之一变。
素素忙道:“那么,照你看,九格格她能——”
方豪一摇头道:“她不这么做,玉琪念在儿伴份上,还会有些不忍,她一这么做,玉琪就会非置她于死地不可,毕竟,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她是唯一能跟玉琪抗衡的人,睡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玉琪决不会让她再站起来的,名利权势不是任何人都能抗拒的,一旦置身其中,利害冲突,就连亲人也会全然不顾的。”
素素美目微睁:“听你的口气,好像你的安排是——”
方豪轻淡一笑:“驱狼噬虎,未必能伤到虎,但至少可以除去一只狼,不管日后我是不是射猎到这只虎,至少削弱他们的实力,就等于增强我们的力量。”
“未必能伤到那只虎。”
“你不也认为虎不好斗吗?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大家摸黑等分晓吧。”
口口 口口 口口
今夜,确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夜色显得特别黑。
有灯的地方是亮,奈何有些地方没点灯。
这么一个夜晚,北京城里没点灯的地方还真不多,扳着手指数数,也不过是那么五、六处。
就这五、六处,在摸黑的情形下,谁也看不见谁遭到了袭击。
拚斗厮杀相当激烈,等到亮起灯,发现了真相后,敢情都是一家人,进袭的人想撤,被袭的不肯;放,结果,进袭的人悉数被留下了,一个也没能走脱。
北京城是个大地方,夜色本就暗如浓墨,这么大的地方,几处小地方黑暗中发生的事,不足以惊动全局,所以,表面上看,北京城仍然是十分安详宁静的。
这种安详宁静,使得云振天、凌翠仙、素素甚至于焦大,都感不安。
不知道方豪怎么想,只看他的表面,那是跟这座北京城一样的安详宁静。
而,三更刚过,一辆气派豪华的双套马匹,停在王家客栈门口,车前、车后,各两名骑着蒙古种健骑的打扮俐落黑衣汉子。
车蓬掀处,下车的竟是云家二姑娘施施。
云施施一个人直奔后进。
云振天夫妇等,除了方豪,一见施施都怔住了,在施施叫爹娘、妹妹、大叔声中定过了神,惊喜地拥作一团。
施施表现得很冷静,几句话之后就转向方豪:“方豪——”
方豪截了口:“玉琪让你来的?”
“对。他让我来谢谢你,谢谢你把九格格的性命,交在了他手里。”
方豪道:“我只求你谅解一点,我无意帮他凑聘礼。”
施施很平静,也很坦然:“此时此地,这种事无关紧要,紧要的是我不能不来,因为玉琪已经知道你们住在这儿了。”
“你来告诉我,让我们尽速迁离?”
“你不用担心走不了,他让我告诉你,不论你们迁到那儿,他决不阻拦。”
“当然,他算准了我非去参加祭典不可,既有那一刻,我们迁到那儿都是一样。”
施施目光一凝:“方豪——”
方豪截口道:“你不要再劝我,甚至可以说不要再劝我们,因为我们没有一个人愿意躲他,你可以放心,不到祭典那一刻,他不会动我,我也不会动他,麻烦你把我的话转告给他,从祭典那一刻起,甚至于只等我踏上煤山,他跟我无时无地不可以碰头。”
施施的目光从方豪坚毅、肃穆的脸上移开,掠过乃父云振天、乃母凌翠仙、乃妹素素,以至焦大,四个人脸上的神色,就是最好的答覆。
施施的目光,最后仍回到了方豪脸上,她没有多说一句,也没有丝毫的留意,一点头道:“好吧!”
说完了话,转身就走。
凌翠仙毕竟是个做母亲的,她上前一步,抬手张口要叫施施。
云振天抬手拦住了她道:“这个女儿,从现在起,已经不属于你我了,她有自己的决定,也有自己的路,让她去吧。”
凌翠仙无力地垂下了手,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悲痛的表情,只是在两眼之中,有些亮亮的东西在闪动着。
素素出奇的平静,平静得近乎冷漠,只望着施施在院子里转眼去远,转眼消失的身影,一动不动。
口口 口口 口口
景山,座落在“神武门”北,距京城不过百步之遥,又名万寿山,相传其下储煤以备不虞,故俗称煤山。
实则此山乃筑紫禁城,掘护城河时所积之土丘,周围二里,高仅数十丈。
景山因崇祯帝之自缢而家喻户晓,崇祯缢死煤山时,衣怀遗诏曰:“朕凉德藐躬,上于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勿伤百姓一人。”
崇祯帝的自缢处,即在景山东麓之海棠树上。
自满清入关后,即将景山视为大内之镇,列为禁地,平民百姓休得登临,就是想要走近些都不可能。
口口 口口 口口
夜色颇浓,微有月色,是一弯钧月。
整座景山,笼罩在昏暗的冷辉之下,空荡、寂静。
今夜的景山,一片的寂静,除了森森林木跟殿台阁榭外,的确看不见一个人影。
从登山道往上,经正门“北上门”、倚望楼,或者经山后之东明左里门、之西的右里门,到寿皇殿、观德殿、倚圣殿、万福阁、兴庆阁、永思殿——到处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影。
每日里巡弋的禁军,布啃站岗的侍卫营密探,全撤了,撤得无影无踪。
但,任何人只一近景山,就会清晰地感觉出一股逼人、懔人的肃杀之气,令人毛骨悚然,令人不寒而傈。
谁都知道,今夜的景山,藏着无穷的杀机,每一寸土地,都可能致人死命,都可能是令人血溅尸横的地方。
谁都知道,今夜的景山,上罩天罗,下布地网,只要踏进一步,就是只飞鸟,恐怕都别想再飞出去。
但,今夜的景山,还是有人来,而且来的人还不在少数。
二更刚过,步履声划破寂静,幢幢的人影也驱走了空荡,陆续有人踏上了登山道,每一个步履是那么从容,神态是那么安详,不管是从容或安详,却都带着一股不可侵犯的肃穆之气。
登山的队伍,陆陆续续,但都是从正面登山,绝没有一个走山后的登山道。
参加祭典的各地义军首领,陆续到了。
保卫营的密探也好,护卫九城的禁军也好,还没见一个。
最先登上景山的,是一前四后五个人。
这五个人,一个黑袍老者,四名黑衣壮汉,四个壮汉身上,都背着一个不算小的黑包袱。
五个人脚下不停,目不斜视,一路登山。
入北上门,经倚望楼往东,一直到东麓那株枝叶不算茂盛,但枝哑纵横,让人有铁骨嶙峋之感的海棠树前。
五个人有着片刻的肃立,然后四个壮汉解下了身上包袱,就地打开,四个包袱里完全是祭典上应用之物。
抖开一块黄绫铺好,然后烛台、香炉、祭品……应有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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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这里刚摆好,后头的人已陆续来到,自动分左右而立,中间留下一条五尺宽窄的走道。
不到一盏茶工夫,海棠树前已站满黑压压两片。
人,约莫有百来个,但却肃穆寂静,鸦雀无声。
人,约莫有百来个,但却个个垂手挺立,一动不动。
昏暗的月光下看,恍若一尊尊泥塑木雕的人像。
蓦地里,梆折声响动,山下遥遥传上来打三更声。
五条人影,一前四后,踏着轻捷的步履来到。
方豪、云振天、凌翠仙、云素素,还有焦大。
两片黑压压的人影恭谨躬身,声如雷动:“恭迎令主!”
云振天、凌翠仙、素素、焦大为之一怔,旋即心神震动。
五个人里,令主应该只有一个人——方豪。
方豪竟然是领导天下义军的令主——日月令主。
方豪肃穆、庄严,不答礼,未点头,直向前行。
其实,方豪不是来得最晚,他比任何人来得都早。
在这遥祭前明先帝大典的前夕,他作了不少重大的事!
首先,他作了与玉贝勒决斗的准备——从内到外,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