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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小,看到有点儿懂的时候,便又卜的跳过去啦。
赵 妻 (同意她)电影儿我也不爱看,一闪一闪的把头也弄晕啦,老年人总是爱看大戏的,陪他去看一本《火烧红莲寺》吧。去年年底,我的哥哥陪我去看了一本,喔,真好极啦,行头又好,布景又新,电灯一黑,台上的什么都变啦。真的,让他看了回乡下去,(笑)也许,几天几晚也讲不完呢。
桂 芬 嗳,家楣也是这么说。
赵 妻 在上海还得住几天吧?
桂 芬 (俯下眼睛)说不定,总还有几天吧。
赵 妻 好福气!儿子在上海成了家,添了孙儿。……
桂 芬 可是……要是家楣有事情做,……(往亭子间望了一眼,低声地)……这也叫一家不知道一家的事啊,在他老人家看来,像我们这样的生活也许很失望吧。种田人家好容易地把一个儿子培植起来,读到大学毕业,乡下人的眼界都是很小的,他们都在说,家楣在上海发了财,做了什么大事情呐,可是……(不禁有点儿黯然)到上海来一看,一家大小只住了一个亭子间!……(洗好了菜,站起来)
赵 妻 你们黄先生在乡下还有兄弟吗?
桂 芬 那倒好啦,还不是只有他一个。
赵 妻 (只能劝慰她)可是,你们黄先生有志气,将来总会……
桂 芬 (接上去)有志气有什么用,上海这个鬼地方,没志气的反而过得去;他,偏是那副坏脾气,什么事情也不肯将就……
赵振宇 (放下报纸,一手除眼镜,用手背擦一擦眼睛)不,不,随便将就,才是坏脾气,社会坏,就是人坏,好人,就应该从自己做起的。大家都跟你们黄先生一样的不随便,不马虎……
桂 芬 (要走了)不随便,就只配住亭子间,对吗?
赵振宇 不,不,不是这么说,做人但求问心无愧,譬如说……
赵 妻 (狠狠地)别再譬如说啦!再不去,又会脱班啦,几毛钱一点钟的功课,还要扣薪水……
赵振宇 没有的事,此刻八点差一刻,到学校里四分半钟就够啦。(回头对桂芬,诚恳地)譬如说……(一看,见桂芬已经上楼去了)
赵 妻 (带着冷笑)人家爱听你的话吗?这样的话,到课堂里去讲吧,骗骗小孩儿……
赵振宇 (坦然)听不听是人家的事,讲不讲却是我的事啊!我,我……
赵 妻 得啦,得啦,走吧,过一会儿姓林的走过来,话又会讲不完啦,海阔天空的……
赵振宇 (望着客堂间)这几天他又做夜班吗?
赵 妻 做日班做夜班,跟你有什么相干?
〔门外卖糍米饭的声音。
阿 香 (对她妈)妈,吃糍米饭!
赵 妻 (摸了一摸袋,大概没有钱了,便转换口气)不是才吃过稀饭吗?
阿 香 嗯!我要——
赵 妻 (狠狠地)你爸爸还没有发财呐!
〔阿香羡慕地望着门外。
〔前楼施小宝方才起来,室内很暗,伸了一个懒腰,把窗帷扯开,室内方才明亮,点了一支烟,开窗,望着窗外的雨,皱眉装了一个苦脸,拿了热水瓶,懒懒地下楼来,走到亭子间的平台上的时候向亭子间门缝里望了一眼,好像看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抿着嘴自笑。
〔她是一个所谓廉价的摩登少妇,很时髦地烫着头发,睡眼惺忪,残脂未褪。艳红色的印花旗袍,领口的两个钮扣摊着,拖着拖鞋,并不很美,但是眉目间自有风情,婀娜地走着。
〔走到灶披间门口。随手将尚余大半截的纸烟一掷,赵妻听见她下来,用憎恶的眼光对她望了一眼,故意地避开视线,用力地扇煤炉,白烟直冲上去。
施小宝 (对赵妻看了一眼)喔,你们多早啊!(打一个伸欠)又是下雨,听着滴滴答答的声音,就睡着不想起来啦!……(伸欠)
赵 妻 (有恶意地)你福气好啊!
施小宝 (对她一笑)喔,赵先生今天不上课?
〔赵振宇热心地看报。
施小宝 (有点儿意外)怎么的,今天,往常人家不跟你讲话,你偏有说有笑,今天跟你说,你偏不理。
赵振宇 (连忙放下报)啊啊,你啊,瞧,报上说……
施小宝 (将热水瓶中的残水随手一倒)报上说什么?
〔水溅在赵妻的身上,赵妻虎虎地瞪了她一眼。
施小宝 啊,对不住!(悠然地开了后门,出去泡水了)
〔林志成辗转不能入睡,坐起来。
赵振宇 (看着他妻子的一副忿忿的神气,禁不住)哈哈!……
赵 妻 (突然回转身来)笑什么?
赵振宇 为什么老是跟她过不去呢?住在一个屋子里面,见了面就吵嘴,像个什么样儿!……
赵 妻 那副怪样子我就看不惯,野鸡不像野鸡,妖形怪状,男人不在家,不三不四的男人一个个地带到家里来。……
〔亭子楼上黄家楣猛烈地咳嗽着,从窗口扑出上半身来。苍白瘦削而带忧郁表情,用手挥着下面冲上去的煤烟,把窗关上。小孩哭声。
赵振宇 嗳,这跟你又有什么相干呐,况且这也不能怪她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也是为着生活啊,男人搭了大轮船全世界的漂,今天日本,明天南洋,后天又是美国,一年不能回来三两次,没有家产,没有本领,赚不得钱,你要她三贞五烈,这不是太,……太……
赵 妻 讲道理到耶稣堂里去!什么事情,都要讲出一大篇的道理来,可是我看你也只强了一张嘴,你有才学,你能赚钱吗?哼!我跟她过不去,和你有什么相干?我跟别人讲话,不要你插进来!……
赵振宇 什么?我……笑话……(指手画脚地走到他妻子前面,还要发议论的时候——)
〔门外卖方糕的叫卖声,阿香奔回来,打断了他的话。
阿 香 妈,买方糕!赵 妻 吃不饱的,刚才……
〔施小宝泡了开水回来,在门口,一手推开了门。
施小宝 (对门外)方糕,喂!(付钱买了几块,回头来看见了阿香的神气,又对卖糕的)喂!再给一块!(对阿香)来,来!
〔阿香走过去拿。
赵 妻 (大声地)不准拿。
施小宝 (笑着)这有什么关系呐,小孩儿总是爱吃的。
赵 妻 不准拿!跟你说!
〔阿香望着母亲,还是把手伸出来。
施小宝 不要紧,你吃好啦!……
赵 妻 (一把将阿香扯开)不争气的小鬼!你没有吃过方糕吗?(怒容满面地望着施小宝)
施小宝 (耸一耸眉毛)噁唷!……
赵 妻 噁唷什么?
施小宝 小孩儿的事,认什么真!
赵 妻 孩子是我的,你不要认真,我偏要认真!跟你说,咱们穷是穷,可是不清不白的钱买的东西,是不准小孩儿吃的!
施小宝 (也生气了)什么,你说谁的钱不清白?
赵 妻 (冷笑)还问我呐?施小宝 嗳,你这人为什么这样不讲理啊!连好歹也不知道,人家好心好意的——
赵 妻 (吐出来一般地说)用不着你的好心好意。
施小宝 用不着就算啦!(笑着)不讲理的——(往楼上走)蠢东西!
赵 妻 (赶上一步)蠢东西骂谁?
施小宝 (从楼梯上回头来做一个轻蔑的表情,但是依旧带着笑)骂你!(飘然上去)
〔赵妻正要再讲的时候,楼上黄家楣的父亲抱着两岁的小孩子下来了,桂芬手里拿着要洗的衣服跟在后面,赵妻只得吐了一口唾沫。
赵 妻 不要脸的!
〔黄父是一个十足的乡下人,褪了色的蓝粗布衫,系着作裙,须发已经有几根花白,得意地抱着孙儿,好像走不惯这狭斜的楼梯,一步步当心地下来。
桂 芬 (用好奇的眼光望了一眼施小宝,对她公公高声地说)在弄堂里走一走,别让他到弄口去,外面有汽车……
黄 父 (殷勤地和赵振宇招呼,指着小孩)他要我抱到街上去,哈哈,上海地方走不开,要是在乡下……
赵振宇 (接上去)老先生,上海比乡下好玩吗?黄 父 (答非所问)前几天还怕陌生,一会儿就熟啦!瞧,尽是要我抱,嘿!
赵振宇 (不懂似的)嗳?
桂 芬 (对赵振宇)他耳朵不方便,还没听见呐!
赵振宇 (点头,大声地)老先生,上海比乡下好玩吗?
黄 父 乡下?嗳嗳,还要住几天,阿楣和她(指着桂芬)不放我走。好在蚕事已经过啦,自己家里不做丝,卖了茧子,就没有事啦!……
赵振宇 唔,倒是很好玩,(对桂芬)你们怎么跟他讲啦?一点儿也听不见吗?
桂 芬 (笑着)大声的喊,或者跟他做手势!
〔黄父抱着小孩推门走出,阿香趁着机会跟着也去。
桂 芬 (赶上去)喂,(大声地)别买东西给他吃!肚子要吃坏的。(回身进来自言自语)欢喜他,什么东西都给他吃,讲又讲不清。(对赵妻)可是,耳朵不便也有不便的好处啊!有什么事情可以瞒过他,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家楣没有事情做呐,跟他说,学校里在考试,这几天不上课,反正他又不懂得……
赵振宇 跟他说在教书?唔,我们是同行。
桂 芬 (寂寞地笑着)家楣跟他说,在青年会办的夜学校里教书,他相信得什么似的。前天咱们坐电车从青年会门口经过,他就大声地嚷起来,“啊!这就是阿楣的学校。”好像整座的大洋房全是他自己的一样,把全车的人都引笑啦!(洗衣服)
赵振宇 哈哈哈,这看法倒不错,大洋房全是我的!哈……
〔太阳忽然一亮,林志成踱来踱去,把平门推开。
赵 妻 (听见他的声音,很快地)时候到啦,还不去干吗?姓林的起来啦,过一会走到这儿来,又会讲得不能动身的。
赵振宇 不要紧。
赵 妻 什么叫不要紧啊!快,他已经起来啦。
赵振宇 怕什么,他又不是老虎,此刻又不会向你要房钱。
赵 妻 我就不爱看他那副样子,冷冰冰的好像欠了他的多,还了他的少,跟他打招呼,老是喉咙口转气,“唔”,连小孩子也怕他,(征求桂芬同意般地)对吗?
〔桂芬点头。
赵振宇 (有得意之色)可是,他偏跟我谈得来,见了我他就……
赵 妻 (抢着忿忿地)我听了就讨厌,海阔天空的,自个儿的事情管不了,还讲什么国家,社……社,社会,(对桂芬)这些鬼话,我学也学不会!〔桂芬微笑。
施小宝 (走到楼梯边,低声地)黄先生!黄先生!
黄家楣 (从亭子间出来)什么事?(有点窘态)
〔二人走近。
黄家楣 我……这几天……你的钱……
施小宝 (嫣然一笑)不,别这样说,这点钱算得什么,……嗳,黄先生,给我做件事情……
黄家楣 什么?
〔桂芬倾听。
施小宝 (从袋里拿出一封信来)请您念给我听一听!
黄家楣 (看了信)这是你,……你老太爷寄来的,唔,……他说家里都好……
施小宝 (不等他念完,接着)可是,要钱用?对吗?
黄家楣 唔,……大风把墙吹倒啦,所以要……
施小宝 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