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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帐外。多尔衮、豪格在前,范仁宽在后,三人步出帐外。没走多远,豪格站住,回头怒视范仁宽。范仁宽沉着地向前走,到豪格面前时,豪格一个耳光打来,将他打得几乎摔倒。多铎怒骂:“你这条汉狗!”范仁宽挺立着:“在下是大清朝一品汉臣,不是汉狗。”多尔衮冷冷地说:“狗也好,臣也好,反正都带个汉字!范仁宽,今晚上你算是帮了崇祯皇上的大忙。”多尔衮与豪格掉头离去。
清军大营。一个仆人端着碗粥走近一座小帐蓬,掀帘进入。帐中,范仁宽正在灯下急速书写。仆人将粥放在案头,轻声说:“范大人,这肉粥是皇上的夜宵。皇上说,‘给范先生送一碗去’。”范仁宽看也不看那粥,仍在书写,头也不抬地说:“你把它吃了。”仆人惊讶地说:“这是皇上特意赏您的呀!”范仁宽说:“我赏给你了。”仆人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范仁宽已经写毕,他一边将书信折叠着,一边说:“山子,你听着。明天我要进北京城递送国书,不知还能不能回来。……如果我被崇祯斩首,你就把这封信呈交给皇上。”
仆人惊叫:“范大人。”范仁宽把信压在砚台下:“看好,我搁这了。”“小的记住了。”范仁宽端起粥,递给仆人,说:“我不饿,这粥你吃了吧。”仆人只得接过,含泪道:“谢大人。”仆人离去后,范仁宽孤坐,看着案上那摇拽不定、且越来越暗的烛火,直到萎缩如豆,直至它完全熄灭。范仁宽仍坐在黑暗中……
紫禁城外。范仁宽只身骑马,缓缓来到城门下,仰头高喝:“大清使臣范仁宽,奉旨拜见大明皇上!”城楼上一片不安的骚动。片刻,只听守卫一声怒喝:下马!
范仁宽下马。守卫再喝:“为何事拜见皇上?”范仁宽高声道:“递交国书,休战议和。”城楼上又是一片骚动。
守卫喝道:“站着别动,候着。”范仁宽默默站立等候。
洪承畴快步进入午门城楼,向崇祯秉道:“皇上,前门守军急报,皇太极派来了一个使臣,求见皇上。”崇祯一怔,问:“使臣?……他来做什么?”洪承畴再秉道:“据使臣说,他是来递交国书的,皇太极想休战议和。”
崇祯起身,惊喜道:“什么?好哇,好哇!让他进城,你亲自去迎一下。朕在乾清宫召见他。”“皇上……”洪承畴迟疑地进言,““清军兵临城下,占尽了天时地利。在这种时候,皇太极不但停止了攻城,还提出来休战议和,臣认为,他恐怕别有用心。”
崇祯冷静下来,问:“你有何建议?”“臣斗胆建议,无论皇太极提出什么样的和平条件,请皇上都不要当场答应,也不要当场拒绝。”崇祯道:“爱卿放心。朕当然会深思熟虑,还要和内阁大臣们商量。”洪承畴又道:“臣还有一事秉报。”洪承畴看了看崇祯,说:“对方使臣名叫范仁宽……”崇祯凝神一想,突然怒容满面:“朕想起来了,他是皇太极首席汉臣――头号汉奸!”洪承畴一揖:“臣奉旨迎接的,正是此人。”
崇祯愤怒地瞪着门外。
第十四章 范仁宽的遗书(四)
城门轰隆隆打开一道缝,恰可供人侧身而入。一个守卫的大嘴伸进门内,冲外面的范仁宽高喝:“进来!”
范仁宽站着不动,摇头道:“堂堂北京城,就这么窄的门吗?我进不去。”守卫看看门,斥道:“这还不够你进的?”范仁宽说:“我身体虽然可以进去。但本使臣怀揣着大清《国书》,是这道《国书》进不去!请大开城门。”守卫怒道:“你它妈的骚什么劲哪?快
进来!”范仁宽也一脸怒容:“务必大开城门,否则。本使臣宁死不进!”
守卫似在请示什么人。过了一会儿,城门终于轰隆隆大开,范仁宽这才昂然入内。
城门一开,便见洪承畴在大道顶头伫立,他注视着范仁宽步步走近……越来越近。待范仁宽站到面前时,洪承畴抱拳一揖,冷声道:“兵部侍郎洪承畴,奉旨迎候使臣。”范仁宽当胸一揖:“大清使臣范仁宽,多谢洪先生相迎。”洪承畴也不多话,当先领路。范仁宽走进兵戈森严的夹道中,两旁尽是锦衣卫们闪亮的刀锋。然而在他们身后,范仁宽看见遍地废墟,房屋崩蹋。他不禁微微叹息……
行进间,洪承畴故意问:“请问范先生是汉人吗?”见范仁宽回答一声“是。”洪承畴故做惊讶地问:“真是?”“真是。”洪承畴又问:“连祖上也是汉人?”范仁宽道:“范氏家祖从汉朝以来,无不是汉人。”洪承畴鼻子哼了一声:“这就奇怪了……”范仁宽宽容地一笑,道:“洪先生如果想骂一声‘汉奸’,请便吧。”洪承畴说:“佩服!范先生有自知之明。”范仁宽说:“不敢当,在下对此早就习惯了。昨晚上,豪格还骂在下是‘汉狗’。在下多年来两头挨骂,不习惯也得习惯。”洪承畴责问:“大汉子孙,为何投靠满清?”范仁宽毫无愧疚地说:“很简单。大明将亡,大清当兴。”
洪承畴问:“范先生还记得周延儒吗?”范仁宽道:“少年之交,情同手足,岂能忘记?”洪承畴恨道:“哼,正是你与他暗通书信,把自己的‘少年手足’害死了。”范仁宽道:“洪先生应该明白,不是我害死了他,是崇祯皇上害死了他!”洪承畴怒道:“放肆!你向周延儒建议明、清议和,这才使他惹上杀身之祸。”范仁宽说:“请问洪先生,明、清议和不对吗?难道你们不想和吗?”洪承畴无言。
范仁宽示意捧着的《国书》又道:“再说,在下此行,仍然是为了明清议和而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此时的崇祯皇上恐怕要比大清皇上更希望‘和’!”洪承畴哼了一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阁下手捧的这道《国书》,恐怕又是你这个汉奸捉刀代笔!”范仁宽一怔,惊视洪承畴。洪承畴接着又说:“如果我还没有猜错的话――那么,在这道所谓的《国书》中,仍然没有丝毫媾和诚意,你们是想迫使大明签定城下之盟!”这回轮到范仁宽默然无言了。
洪承畴凛凛然大步前行,前面已是乾清宫。
崇祯高踞龙座,众臣严肃排立,所有目光统统射向大步进宫的范仁宽。范仁宽单足跪地,高声奏道:“大清国一品大臣范仁宽,奉旨拜见大明皇上。”崇祯一脸峻色地看着他,故意半天不出声,然后沉声道:“哦,朕听说过你,也是个饱读诗书的汉人,却失身于豺狼,甘为鹰犬!”范仁宽昂然道:“启奏大明皇上,皇太极不是豺狼,在下也不是鹰犬。”崇祯冷笑:“哦?那是什么?”“在下只是大清使臣范仁宽,奉旨呈交《国书》。”范仁宽双手将一帧黄轴高举过顶。众臣都看崇祯。
崇祯没让人接下,却道:“范仁宽,你打开它。”范仁宽一怔,继之缓缓展开――半是汉文,半是满文。崇祯又道:“念。”范仁宽犹豫。崇祯喝了一声:“念。”范仁宽便昂声念道:“大清国皇帝知照大明国皇帝。朕皇太极,受命于天,光昭于地,兵临城下,将集辕门。紫禁城弹指可破,大明朝危在旦夕。但朕心存仁义,不忍见刀兵屠戳,愿与大明休战媾和,结为友好邻邦。为此,大明皇帝必须昭告天下,正式承认大清国,开放边关,互通有无……”“停。”范仁宽停止宣读,看着崇祯。崇祯面露讽笑地问:“朕要是承认大清国,皇太极会怎样?”范仁宽道:“大清立即退军。”“朕要是不承认呢?”范仁宽道:“则意味大明视大清为天敌,皇太极将被迫攻城,破城之后,……臣不敢多言。”满朝大臣俱怒容直视范仁宽,见崇祯皇帝不说话,大家又不敢说话。沉默……整个乾清宫鸦雀无声。
半晌,只见崇祯沉声道:“你且回去,朕要与众臣商量过后,再予回答复。”范仁宽却紧逼不让,道:“使臣奉皇太极严命,今天就必须把答复带回去。”崇祯道:“哦?皇太极如此‘求和’心切?”范仁宽道:“秉皇上,不是皇太极求和,也不是皇太极心切,是十万八旗将士个个心切……”
崇祯大怒而起,喝道:“放肆!来人!”两个锦衣卫执刀上前:在!崇祯口唇颤抖,众臣俱不敢出声相劝,洪承畴更是紧张……崇祯终于冷静了,沉呤道:“带到宫外候着。”范仁宽上前,将《国书》放在丹陛上,随锦衣卫退下。崇祯呆呆地看着脚前那帧《国书》,喟叹一声,坐下:“列位爱卿,你们都可以直言。”
第十四章 范仁宽的遗书(五)
周皇亲抢先出班,怒道:“这哪是什么《国书》,简直是最后通谍。老臣宁可断了头颅,也要先断了它!……说罢,周皇亲上前一脚将那《国书》踩断!”众臣一片叫好,崇祯无奈地摇头。周皇亲仿佛立了大功,哼哼地退下。一大臣出班奏道:“几十年前,满清还只大明建州三卫中的一卫,给先皇爷看看北门而已。如今坐大,竟要逼迫皇上签定城下之盟。是可忍而孰不可忍!”又一臣奏道:“如果让其逞,将来蒙、藏、回,个个都来跟大明签约,大明岂不名存实……”他说到这里不便措词。正惶恐时,另一个大臣插进来道:“所谓皇太
极不过是杀鸡屠狗之徒,茹毛饮血之辈,不识教化,形同禽兽……”
崇祯终于忍不住了,沉着脸打断他们的话,道:“列位爱卿骂够了么?如果骂够了,就出主意吧。如何答复皇太极?那个汉奸在宫外等着哪!”这时,众臣们却互相退缩,谁都不敢建言。崇祯催促着:“怎么,都没了主意?”
先前出列怒斥满清的大臣再出班,沉呤道:“皇上,眼下清军正在势头上,朝廷应设法避其锋芒……”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崇祯皇上的脸色,吞吞吐吐地说,“不妨、不妨且恩准满清立国,换、换取皇太极退兵。”崇祯惊讶地问:“咦?刚才你还说,‘是可忍而孰不可忍。’”那大臣惧道:“圣君者,为千秋大业,常常能忍不可忍之事。”
“哼,话都叫你说了!”崇祯把目光扫向众臣,“再议。”周皇亲又颤巍巍上前,道:“启奏皇上,胜败乃兵家常事,关键是谁笑到最后。”崇祯皱了皱眉头:“老皇亲,你把话说明白些。”周皇亲道:“老臣认为,朝廷急需三五年和平安定的时间,用以强兵富国。大明强大起之后,早晚能踏平满清,消灭皇太极!”立刻有臣插进来,道:“周老皇亲忠君护国之言,臣附议。”立刻又有大臣一连串接口:“臣附议……臣也附议……”只有杨嗣昌与洪承畴始终一声不出,态度不明。崇祯越听越怒,终于愤然道:“如此看来,你们都主张签订城下之盟了?”众臣静极。
崇祯更怒,喝道:“你们就不怕丧权辱国吗?就不怕满清入主中原吗?就不怕从此之后寄人篱下、苟延残喘吗?哼……”崇祯怒不可遏,大吼:“你们愿意失身为奴,朕不愿意!”众臣栗然。
范仁宽立于阶下,闭目守候。忽听一声呼唤:“范先生。请用茶。”范仁宽睁眼一看,小太监王小巧端着一盅茶立于面前。不远处立着王承恩。范仁宽接过茶,朝王承恩微揖:“多谢。”范仁宽徐徐饮尽,感动地叹息:“好茶,好茶!……在下几十年没喝过这么好的茶。”“嘿嘿,这是龙井明前茶,西山凤泉水。”范仁宽赞道:“难怪甘美无比。在下请求再来一盅。”王承恩声音一沉:“没有了!”
范仁宽怔片刻,微笑说:“明白了,王公公是点到为止啊。”“你也知道我叫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