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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了。小红也呜呜哭闹起来,闻声而来的柳儿明白事情真相后,泪如泉涌。
何妈留黄婆婆住一宿,老人果断拒绝了。
何妈一遍又一遍对我嘱咐了许多该注意的事。
在田埂上我跟何家—一道别,瘫子也爬出了门,向我道别,柳儿和小红把我和
婆婆送上了大路。
临分手,小红按母亲的交待,叫了我一声:“哥,好走!”
柳儿说:“长大后来看我们!”
我把钱票塞到了小红藏在身后的手上,依依不舍与她们道别。
第八章
从走上这条路,就没有看见过太阳,仿佛过去了三四天。
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也给了我无限的奇思,夜空的冷气和流星穿透了
我的四肢,我像一具被无知掏空的躯壳,挂在了童年的枝头,那是心灵的尽头的老
地方,我如何也走不到,她的光明照亮了我蓝悠悠的精神,沿途分裂出迷茫的莹烛,
飞舞在墓地、水洼、茂盛的草丛。
千年的死者在这里对话,留给我民谣的咏叹,不明的蛛丝蚂迹,乖唳的猫头鹰
在我的头顶盘旋出疯狂的草原,引来了北方白云浮游的羊群。
年迈的婆婆就是一座飘逸的荒山,四周是马头琴的凄然,奔袭的狼是不眠人迷
幻荒凉的现身,它欲发出振耳欲聋的怒吼,撕裂这穿不透气的黑暗,它欲鸣鼓开道
走出低沉的曲调,它的生长了一对锋利的牙齿找不到下口的对象,它懊悔沮丧,团
团围住在天罡的迷阵里,扑咬自己的尾巴,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它落入了猎人的
圈套,在原始的交易里任人买卖。
琴声正在远方悠扬,吸引着荒原上幽蓝的幻想,它那双充血的眼,被一丝不拘
地绘到瓷器上,它的危恶被火焰厚厚的釉彩所遮盖,沉淀了清夜里,润泽的彩光与
冥蒙蒙的回光一样闪亮。
彤红的金轮从老土坡升起,一条流畅的小路,把发白的灰碱铺上了干涸的红土
地。
一颗孤零零的矮小的白杨树,在原野里摇晃,抖出一串的飞花,像晃悠悠的神
钟,发出讳漠如深的叮叮大响,持续的响声,震荡出无数个空虚的你和我,由大至
小由近及远排列出来,像是灵魂出壳留下的线索,活现了铜钟般的形象。
老婆婆用一块红布包上了我的眼,恢弘的巨响集合成密布的晶点,汇向我的本
质,我无形地转换成光的载体。恚恨的魂魄伴着日出的蝙蝠,为我归宿碰撞再碰撞。
当婆婆解开我的眼布,映入我眼帘的是两间破破烂烂的土屋,一个占了半间屋
的土炕,炕头一根树棍支撑着屋顶的横梁,树棍的结把上挂着两串红红的尖椒。山
墙的中间开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土窗,糊上了一张黄裱纸,炕上有一块方枕,二床
土布的被褥,没有桌椅板凳,外屋是一堆木柴加一个小土灶,铁锅里在冒热气。
一个与我一样大小的女孩,一身大红的布衣,头系着一块红巾,站在我的面前,
歪斜着头用狡黠的眼睛打量着我。
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个三十开外的妇女,头上梳着齐眉的短发,身穿浅红的暗花
布衫,两人的脚上穿着一个式样的圆头布鞋,应该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一样标致
的鼻子,杏红的嘴巴,椭圆的脸形。
几天来我们累坏了。
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女人,一时之下又想不起来。
她动作麻利地将我扶上炕,脱鞋,洗脸,洗脚,然后端出一个大
碗,盛着几个烤得香喷喷的白面饼。
在我吃的时候,女孩爬上床,趴在我的对面,盯着我的每一个动作。
何妈曾对我说过河东人的生活最苦,可她们不像,从她们的衣着来看,比得上
新槐县城里的人。就说这女孩,红朴朴的脸上一对乌亮的大眼,一点也看不出过着
昔日子。
老婆婆经过了几天的奔波后,依然手脚不停的炕上炕下折腾着,有着惊人的精
力。这屋子虽差了一点,吃的穿的都还不错,心中宽了一节,混乱的思想压在我头
上的包袱去了人半。
我更关心的是家里的男人是个什么样,我讨厌与男人共处在一个环境里,我与
男人是天生的对头,在我这般幼小的心里,男人从未留下过好印象,他们是丑陋、
暴力、威胁、残忍的代名词。
我不住地扫视着这里的每一件物品,想通过东西嗅出一点味来。扒在我面前的
女孩见后,高声叫喊道:“娘,你看,他的眼睛四处看。”
帮我打鞋面泥巴的女人,把鞋子整整齐齐地并放在炕下,一手拨起女孩的肩头,
一手扶住双腿,“别在这打搅了,出去找男孩玩。”
女孩刚被放下地,又爬上了炕:“嗯,我不想去,我今天头疼。”
“你又说瞎话,刚才还是好好的,怎一会就病了,你呆在这可以,可不准使坏,
要不然饶不了你,你要记住从今天起,你就是个大人了,要规规矩矩行事,他不是
凡人,他是王母娘娘的凡胎。”
吃饱我就困了,她抱起了姑娘,让我躺下休息。
我不知道是何时醒来的,白天黑夜对我失去了效用,只记得醒来时,女人问女
儿:“他撒尿了?”
“他尿了。”说完女孩咯咯笑了。
我动手摸到炕席L 是湿了,裤子也是湿的,才知自己尿炕了,不知如何起来见
人。十二岁的人,不该尿床,我不知是何缘故,又发生这种事?
这时,我听见女孩正往炕里爬,我闭上了眼。
她张嘴对着我脸吹了一口热气:“他还不好意思呢,想赖床。”
我的脸在发烧,女人过来拉开她:“快,太迎,去告诉你奶奶现身了。”她扶
起我,剥去我的衣服,拿一条白毛巾擦干我的裆。
太迎回屋后,老婆婆手捧布包进来了,她放在炕上,双手打开包,递给女人一
个红布兜红短裤,给我穿上,最后是枣红衣的对襟和长裤,把我装扮成与太迎一样
的女孩。
太迎乐得像漂亮的小白鸽,刮着自己的脸羞我,都是女人所以我能忍受,我最
担心外面冒进男人来。
她们照大迎的样子给我梳了一个尾巴,扎上红头绳,太迎一旁挤眉弄眼扮怪相,
让我心烦。
我在心里发誓,一旦有机会非收拾她不可。
她们又从墙边取来一面木框花纹边的镜子照我,这付模样,我越看越不舒服。
太迎又从脑头摸出一双环子,摇给我看,逗我。
外婆和母亲对我这个样子非常满意,我不知她们的用意何在。“好啦,现在给
你重新起个名宇,就叫永玉吧,叫哑吧不吉利。就这样吧,穿上鞋别出门,外面大
气很热。”
老婆婆扯平我的衣角说:“太迎,今天别出门,在家陪他u ”
“我才不呢,王婆婆家的傻子今天娶媳妇,我要去看新娘、抢喜糖、,人家都
说,新娘是咱们河东最美的美人。”
“那你就带她一起去看,别被大人踩着,撒喜糖的时候,站远一点。”她母亲
说。
我很想出门,看看这个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样,可这一身的打扮见不得人。
太迎风风火火的跑出了门,一会又回头给母亲报信,接新娘的花轿出门了,王
家请来了八个吹鼓手。
一会又回来报信,新娘已经到了,王家院里装满了看热闹的村里人。
我站在门口,不敢出门。
这是一个废墟上的村落,全部房子都是黄土打基立的墙,每家每户中间,都砌
有羊圈与牛棚、草料房,看不见一块青青的菜地。
干裂的土地上的韭菜、大蒜干挤成一团,天上的太阳埋进厚厚的灰尘里,形成
了一片强烈的白光。土坡的另一边,欢快的唢呐轻轻的传来,其他的地方鸦雀无声。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犹豫不决地走出了柴院的门。走过一个土屋
的门前,黑屋里闪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手上搀着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男孩,身
上还背着一个小孩,她看见了我之后,挥斥着地上的孩子:“快点走!”
抬头用羡慕的目光,目送我走过。
前方不远处的拐角,又冒出二三个光着身体的男孩,神色惶恐地望着我,继续
向唢呐的方向跑去,他们浑身上下虽没有一块布。也无关紧要,油光放亮的黑泥,
遮住了皮肤的本色,使你无法看清他的本来面目。
他们回首的瞬间张口露出了一嘴雪白的牙特别耀眼。
不想遇到更多的人,我转弯向南面的开阔地走去,野外灰朦朦的尘雾,阻挡了
远眺的视力,天压得那么低,因而四野零星的灌木都生长得那么矮小,要是你没亲
眼瞧见远处的行人,你就不会相信在这块土地上还生活着人。
我绕了一圈都没看到水沟,这景象与刚刚告别的河西的黑土地形成了鲜明的对
照。
当我来到一个小上堆上,面有一块低洼的高粱地,高粱因缺水参差不齐,刚刚
过膝,再也没有找到值得多看几眼的地方。
绕了半个圈,回到了二间屋,后来我才知道这里的地名就叫二间屋,与河西的
三间二头屋不同,这里是一家两间里外屋。
离村四里有条大路全村靠男人给县上的石灰厂送石灰石养家。村里的大多数劳
动力都靠这条大马路谋生,包括许多瞎子、聋哑、跛子等残疾人。
黄老婆婆是做大神的出身,方圆几里隔三差五有人来请,有的亲自上门,有的
找人捎信来。
来生人的时候,黄婆婆从不准我抛头露面,要让我出面,必须烧香拜神,在这
之前我和太迎都藏在炕下,等敲过三遍炕
沿才从下面钻出来。这里的盛夏白天酷热,夜间清凉,入秋后,天地就寒冷起
来。
黄老太婆对上门求医问灾的人,有着严格的要求,她嘴上说为人祛病消灾,不
收一分钱,但她有法子,让所有求助她的人非掏空腰包不可。这钱井不是她收下了,
是她代太上老君收下的,没有钱,送上两包红糖、红枣之类同样顶用,对一无所有
的穷人,她多采取安抚的手段,讲因果报应、生死轮回、前世作孽,后世赎罪。
因为她是大神,她的女儿便是神女,掌管妇女的生产。
每当天黑以后,总有求仙的人偷偷溜进门,最初都要接受神的审查,婆婆有惊
人的精力,可以讲经三天不睡,这期间土屋的门窗总是紧闭的,家中也不能生火,
当她认为你是净身的时候,才被允许去见真神。
在蒲团上坐了一二天的妇女,只要一见到窗外射来的阳光就昏迷不醒,大神不
仅有办法使她们做梦,并且能洞察梦的内容,就像我总是按时尿床,她们都能准确
地掌握。
她身上有一种强大的磁场,只要她用心控制你,你就能够感到,能使你伤心、
悲哀,使你忏悔平静,也能使你恢复信心和激动。
她在与信徒们谈心时,有时让太迎踉随在她身边,让太迎用心听她讲的话,要
牢牢记住,人走后,还要太迎从头至尾复述一遍。
太迎生来就是神女,她奶奶和母亲对别人讲的话,她只听一遍就能够记下来。
连她们的腔调、神态都能学得唯妙唯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