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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弄清那个有疗效的化妆匣的内容和用法之前,决不能让这个匣子出屋。少校清楚地知道,不能再耽搁时间了,决定饭后马上单独找他的老朋友谈。他不好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心愿,而是转弯抹角地向正题上引。
他重提前面谈过的话题,保证,就他个人而言,即使有人一时把所有注重外貌的人都看成爱虚荣的人,即使他们还不能从伦理角度理解那些认为必须保养身体的人的观点,但是就他本人而言,他很愿意花更多的精力去注重外表。
“你不要拿这种话来惹我生气!”那位朋友答道,“这是不动脑筋的人惯用的说法,严格说来,这反映了他们不友好,不诚实的本性。只要仔细想想,就会明白,虚荣指的是什么东西。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乐趣。谁能享受到乐趣,谁就是幸福的人。人们得到乐趣以后,怎么能不表露出喜悦呢?难道要隐藏在生活中,才能得到生活乐趣吗?如果说,好心人,我们只谈好心人,对乐趣的表露进行指责,那仅仅是由于享乐过了头,或者自己作乐时妨碍别人作乐和表露乐趣,那么,这是没有什么好说的,指责十之八九是由过火行为引起的。但是,为什么要用古板的僵硬态度来反对乐趣的必然表露呢?如果人们允许在一定程度上,在一定时间里,表露出乐趣,那为什么偏偏不认为这种表露是可以原谅,可以容忍的呢?甚至可以说,没有这种表露,好心人是不能存在下来的。自得其乐,要求把自己的感受告诉别人,是给别人愉快;自己享受美,也会给别人以美的享受。上帝保佑!如果所有的人都爱打扮的话(是指有意识的、有分寸的、正确意义上的打扮),那么,我们这些生活在文明世界的人全都成为最幸福的人了。女人是天生喜欢打扮的,不过她们越打扮,我们越喜欢她们。年轻人不爱打扮,怎么称其为年轻人呢?即使天性愚钝、毫无价值的人也懂得修饰外表。精明人能很快地把外在美转化为内心美。至于我自己,我完全有理由把自己看成最幸福的人,因为我的职业赋予我打扮的权利,因为我越打扮,越能给人以乐趣。别人受指责的,在我身上却受到称赞,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有权利,也荣幸地在进入高龄后,还能打动观众的心,取悦观众。别人到了我这个年纪,不是被迫离开舞台,就是跑龙套。”
少校不大愿意听完这一大套议论。他想利用朋友所说的“打扮”这个词,以巧妙的方式,把他的心愿吐露给他的朋友听,他怕再谈下去会离题更远,就赶紧直截了当地转入正题。
“至于我自己,”少校说,“我对你的观点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因为你认为这对我来说还不算太晚。你说过,我在一定程度上还能把耽误了的补回来。请你把你用的油彩、发膏和香脂讲解给我吧,我想试一试!”
“讲解,”对方说,“比人们想象的难得多。不是简单地把这些小瓶子里的东西分一些给你,把化妆匣里最好的配料留一半给你,就能解决问题的,最难的是使用。讲解的东西不可能一下子掌握住。配料是否合适,在什么条件下,按什么顺序使用配料,这一切都需要反复试验和思考。如果在这种事情上没有天分,也是不会有效果的。”
“我看,”少校顶了几句,“你现在是要改口了。你拿出重重困难,是想维护你那些神乎其神的高谈阔论,并不想给我机会和条件,让我到实践中去检验你的言论。”
“我的朋友,”对方应声说,“你这套激将把戏是不可能激动我去满足你的要求的。如果我对你不怀好意,我就不会一开始向你作介绍。朋友,你想想,人本来就乐意说服别人改变信仰,总想在别人身上看到自己所珍视的东西,让别人享受自己所享受的乐趣,并在他们身上重新看到自己和表现自己。如果硬要说这是利己主义,这也是一种最值得爱、最值得称赞的利己主义,正是这种利己主义把我们造成人,并保持人的特点。姑且不论我对你的友谊,仅在这个意义上说,我也乐意使你成为返老还童术的学生。但是,如果名师不出高徒,我会不安和无所适从的。我说过,仅配料和讲解是不够的,仅靠一般性讲解是学不会使用方法的。出于对你的诚心,也出于我传授知识的意愿,我准备作出任何牺牲。眼下我要为你作出的最大牺牲是:我把我的用人留给你。他是内室侍从,也是一位多面手,虽然他并不是对任何配方都内行,也不是对所有秘密都谙熟,但他熟悉全部的美容方法,在开始阶段对你用处很大,到了你可以亲自动手的时候,我会向你揭示深层次的秘密。”
“怎么!”少校提高了嗓门,“你的返老还童术还分阶段,有等级?你对内行也保密?”“那当然!”对方接口说,“要知道,一蹴而就,一眼看穿的艺术,只可能是蹩脚艺术。”
没耽搁很久,那个内室侍从就奉命来见少校,少校答应优待他。他让男爵夫人准备了小盒子、小瓶子和小杯子,她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快要分手了,两人轻松愉快地谈到深夜,并且谈得很有意义。当迟升的月亮悬挂于天空,客人才离开,并答应过些时候再来。
第04章
少校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间。他今天起得很早,一天没休息,现在想赶快上床。但这时他看见的不是一个仆人,而是两个。老马夫照老习惯赶忙帮他脱衣服;这时,新用人走进来说,夜间是施用防衰老剂和美容品的最佳时间。少校欣然同意,让他在自己的头上抹了油膏,脸上擦了香粉,画了眼眉,涂了口红,提出了各种的禁戒,连睡帽也不准直接戴在头上,而要先罩上一个网,细软的皮帽也不能戴。
少校上床时感觉很不舒服,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原因,就睡着了。如果要我们说出他的内心感受,那么可以说,他觉得自己像僵尸一样躺在一个病人和一具涂有防腐剂的尸体之间。只有希拉丽亚那充满希望的甜蜜形象,很快把他送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马夫准时来到少校身边。少校的全部穿戴,都像往常一样搭在椅子上,少校要起床,新仆人进来,坚决反对这么匆匆忙忙。他说,要想成就一件事情,要想花些力气得到快乐,就应该平心静气,有耐心。接着,他对少校说,过一会才能起床,起床后要品尝一下早点,洗上一个澡,澡盆是准备好了的。这些安排一样也不少,必须样样做到,一共要进行几个小时。
少校缩短了洗澡后的休息时间,打算赶快穿上衣服,因为他天生好动,并想尽早见到希拉丽亚。对这些,他的新用人也表示反对,而且明白地告诉他,必须彻底改变做事匆忙的习惯。做什么事都要从从容容,舒舒服服,特别是穿衣服的时间,必须把它当做自我娱乐时间。
这个用人的言行完全一致。少校站在镜子前面,看到自己打扮得极为得体,确信自己的穿着比以前帅了。不问就知道,内室侍从把制服也修整成时髦样子,他为此花费了一整夜时间。少校对这么快就使自己变年轻的方法十分满意,觉得自己从内心到外表都朝气蓬勃,迫不及待要会见他的情人了。
他见姐姐站在一张家谱前面,这个家谱是姐姐要用人挂起来的。前一天晚上,他们议论过几个旁系亲属,有未娶妻室的,有住在外地的,也有下落不明的。姐弟俩及其子女有希望各获得一笔遗产。他们就这个问题商谈了好长时间,却没有提到,家庭的一切忧虑和努力,都与他们的子女有关。由于希拉丽亚的意中人起了变化,全局也就起了变化。但少校和姐姐此时都不愿继续考虑这件事。
男爵夫人走了,少校独自站在那张族人画像前面。希拉丽亚来到他身边,像孩子一样靠在他身上,看着那些画像,问这些人他是不是都认识,谁还在世。
少校从他自童年就有模糊印象的最老的族人谈起,述说了历代父系祖先的性格,分析了子女与父辈的异同。他发现,祖父的禀性往往在孙辈身上再现。他有时也说到母系祖先的影响,他们都是从外姓家族嫁过来的,往往使后代完全失去本家族的特征。他颂扬某些先辈和直系亲属的崇高品德,也不隐瞒他们的缺点。对那些使人感到羞愧的人,他避而未谈。最后他来到底排的画像前。这一排有他的大元帅胞兄、他自己和他的姐姐,他的下面是他的儿子,旁边是希拉丽亚。
“瞧,这两个人恰恰是面对面地望着哩,”少校说。他没有进一步解释此话的意思。沉默片刻之后,希拉丽亚叹了口气,谦虚地,低声地说:“对眼光高的人,是不能加以责备的!”她一边说,一边朝上看了他几眼,这目光表露出她的全部爱心。“我真的了解你吗?”少校转向她,问道。“我说不上你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希拉丽亚微笑着回答。“你使我变成了阳光下最幸福的人!”少校大声说着,跪倒在她的脚前,“你愿意嫁给我吗?”“我的老天爷,您快起来!我永远属于你。”
男爵夫人走了过来。她虽然不觉得奇怪,但也木然。
“如果不是幸福,”少校说,“姐姐,那要归罪于你。如果是幸福,我们会永远感谢你。”
男爵夫人自幼爱她的弟弟胜过爱一切男人,也许希拉丽亚的爱与此有关。即使她的爱并不完全来自她的母亲,肯定也受母亲很大的影响。现在,三个互爱互敬的人结合在一起,最幸福的时光为他们无声无息地流逝。但他们终究还是回到了他们周围的世界上,这个世界与他们的这种感情却是格格不入的。
他们又想起了少校的儿子。希拉丽亚已许配给他,这一点儿子知道得很清楚。在与大元帅长兄办完事之后,少校本应到驻地去看儿子,跟他谈妥这一切,使婚事圆满成功。意外事件改变了整个进程。原来亲密无间的父子关系看来要变成敌对关系。他料想很难使家庭气氛出现转机。
现在,少校不得不下决心去看他的儿子了,他已将行程通知儿子。少校心里充满矛盾,预感到会出现特殊情况,何况,他要短时间离开希拉丽亚,心中痛苦。他犹豫了一段时间,便把马夫和马匹留在姐姐那里,只带着他已经离不开的那个美容侍从,乘车前往他儿子逗留的那个城市。
久别重逢,父子热烈地相互问候和拥抱。二人都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一时说不出哪件事是心中最重要的。儿子说,他很快要晋升了;父亲则详尽地介绍家里老人们商定的事,以及全部家财和每个田庄的分配方案。话题开始转入一些不大顺当的事情上来了,儿子壮着胆,微笑地对父亲说:“亲爱的父亲,您对我很体贴,我感谢您。您跟我讲了家里的田庄和财产,我至少是有一份的,可是您没有提到在什么条件下我才能得到我的一份,您对希拉丽亚的名字闭口不谈,大概是期望我说出她的名字,让我告诉您,我是多么渴望与这个可爱的女孩子结合吧。”
听了儿子这番话,少校感到很狼狈。但是,按照他的个性和习惯,他跟别人谈话时总是反复琢磨对方说话的含义,所以他一直沉默不语,只是以难以捉摸的微笑望着儿子。“父亲,您不必猜测我打算向您说些什么,”少尉继续说,“我恨不得一口气把什么都告诉您。您为我呕心沥血,当然都是为我的幸福着想,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