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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个人急火攻心之后已经双双住进了医院,我眼前顿时出现了囡囡的父母躺在病床上的模样——我的罪孽又在加深!但是,我的表情应该是不会让他们看出有半点怪异之处,答说囡囡并无什么特别的社会关系,除我之外,她在这城市里几乎再没了交谈超过百句的人。
其后的三天里,警察又来过一次,是来劝说我再回医院里去住下来的,并且说可以先帮忙垫付一部分费用,我自然是拒绝了。
趴在窗台上的时候,我的眼睛盯在窗户外面,脑子里却在想着囡囡接连三次给我送信时的样子:自然是在夜半三更,因为穿的是红衣服,她出现的时候,就像是只火红的狐狸,在她出现之前,肯定是已经打探清楚了不会碰见警察,送完信,她应该是要气喘吁吁地扫一眼我们的小院子、想像一下屋子里的我在干什么的吧,但是绝对只是一瞬间,她转眼就将消失;她说过从小就想当送信的地下党员的事情,到了真正像个地下党员般送信的时候,在我的想像中,她却就是一只飞快奔跑的火红的狐狸。
闪电般的火红,像流星般划过了满地的雪白。
第三天下午,我突然想起囡囡在信里嘱我的把屋檐下面的晾衣绳解下来,虽说不知道所为何事,还是费尽气力踩在窗台上把晾衣绳解下来了,刚要从窗台上下来,就像一股温泉从我两边的耳朵里流进了脑子,血管里一热,身体往后一仰,无论我多么想抓住窗户,终了也没抓住,整个身体都生硬生硬地砸在地上,在闭上眼睛之前,我甚至能准确地预见出顷刻之后我就要昏迷过去,但疼痛还是尖利无比,迅疾之间就传遍了全身。
醒来已经是晚上九点,睁开眼睛甚至比搬动一块千斤重的巨石都更加困难,睁开之后就不想再闭上,因为要使出同样的力气,身体在地上头在床上,眼前的天花板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我知道那其实并不是雾气,是我的眼睛又出了问题;最难受的是心脏,犹如我的身边蹲着个技艺高超的钳工,他先用铁丝将我的心脏绑住,然后,拿起钳子一点点地扭紧,一点点地扭紧,最后,铁丝断了,我终于可以喘一下气的时候,他又从工具包里拿出了另外一根铁丝;外面又起了大风,阳台上的窗户被大风吹动后发出了不小的声响,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被风卷进屋子里来,可是,我即使想管也管不了了。
最危险的一瞬出现在大概半个小时之后:起初只是一阵咳嗽,正咳嗽着,喉咙里一热,血就从喉咙里涌进了嘴巴,我下意识地慌忙闭上嘴巴,还是晚了,那些血就像是越狱的逃犯般从我的嘴巴里狂奔了出来,而我哪里还有力气直起身体呢?刹那间,血就顺着我的嘴角流下去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洇湿地上的凉席和凉席上的一本书;事情才刚刚开始,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一种怪异的酷热之感从喉咙处生起,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就席卷了我的整个大脑,我的大脑就像泼上了汽油一般被点燃了,我一下子就慌了,全身的每一层皮肤都在急剧收缩——“颅内出血”,几乎每个再生障碍性贫血患者最后的下场,难道就真的这样来了吗?
囡囡,救救我吧!
天上的神灵和地下的菩萨,救救我吧,把囡囡送到我的面前,让我们见上最后一面吧!
真的是如有神助:就在这时候,我的眼睛骤然清晰起来,对面的墙壁上现出了囡囡的影子,闪烁的光影与我在隔离病房之时的幻觉如出一辙:在一处悬崖之上,囡囡终于被警察戴上了手铐,警察要把她往警车上拖过去,她拼命站住,跺着脚哭着对我喊:“你不能死,我还没批准你死!”
我不能死。
在没见到囡囡之前,我绝对不能死。
我想起自己是和衣躺着的,那块玻璃碴还在我口袋里装着,别无他法之后,我抬起灌了铅的小臂,把手伸进口袋里去找那块玻璃碴,找到之后,拿出来,凑近另外一只手,二话不说地一用力,那只手的食指就被割破了,紧接着是无名指,疼,钻心的疼,正是我想要的疼,与此同时,我拼了命按住床角稍微直起一点身体——狂奔的血液在手指上找到了另外一个出口之后,钻心之疼又把我从昏里拉了回来,我终于没有死。
阳台上的窗户还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响着。
突然,我的身体哆嗦了一下,神经质般扭过头去:一颗小石子正好从窗户外面飞进来,落在了高压锅上,叮叮当当地响着。
我脸色大变:根本就不是有什么东西被风卷进来了,是囡囡回来了,是囡囡在朝窗户上扔小石子!
阳台上已经落满了一地的小石子。
我盯着一地的小石子,看了又看,它们离我如此之近,可是我却没了站起来走过去的力气,
“那我就爬过去。”我对自己说。
并不是爬过去的:最困难的是没办法从地上站起来,只要站起来了,就能凭借站起来的那一丝微弱之力勉强走到阳台上;结果我还是站起来了,爬到电视机前面的时候,恰好看见《再见萤火虫》就放在一堆DVD的最上面一层上,一下子,在我的脑子里,屋外的囡囡就成了电影里的节子:瑟缩着抬起头,睫毛上沾着雪花,她一边擦一下眼睛,一边去看亮着灯的窗子,两只脚却是光着的,所以,她一直在原地踏步,一只脚刚刚从雪地里拔出来,一只脚就不得不再踏进去,我简直不能再想下去,就是在如此穷途末路之时,我把自己又当成了另外一个人——躺在地上的这个人连我自己都不认识,真正的我,已经从地上站起来踉跄着朝着阳台走过去了——这么想着,天上的神灵和地下的菩萨又一次帮了我,其实不是,是窗户外面的囡囡帮了我,我竟然站了起来,扶住墙壁,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阳台上。
只一眼我就看见了囡囡。
她就躲在池塘边的几根树杈之间,和我想像的一样:雪白上的一团火红。
我没有叫喊起来,小臂也没有狂跳,看着她,就是这么发疯地盯着她看,她似乎是刚要将食指在嘴唇前面竖起来,“嘘”一声,好让我别说话,见我根本就没有力气来喊她一声的样子,哇哇哭了起来,似乎在那一刻之间,她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是那种五岁孩子的哭声,两只手垂着,根本就不去擦眼泪。
二、
不思量,自难忘!
哭声是戛然而止的,她应该是突然想起了我们的处境,止住哭声,哽咽着对我招手。我如梦初醒,转身往外奔去,仍然一路贴着墙壁;出了门,下楼的时候再一路贴在栏杆上,好在是在院子里的时候并没有倒下去,要不然,我绝对不会再有站起来的力气。出了院子,靠在院子门喘口气的时候,囡囡已经从刚才的池塘边跑到巷子口上来了,我天旋地转地看着
她,她稍微迟疑了一下,往师专那边张望了几眼,就朝我跑过来,一把扶住我。
来不及说句什么,囡囡扶住我就往前走,绕到小楼背后的池塘边,满世界除了风雪声就只有我和她的喘气声,雪太厚了,踩在上面根本就不会发出任何声响。几次我都险些摔倒,囡囡就拉过我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的手则将我的腰环抱住,一步步往前,一步步往前。
折过几条小路之后,到了一堵院墙之外,院墙之外就是东湖,两者之间只有一本书宽的小路,“你往后倒倒——”直到此时,囡囡才说了第一句话。她是让我把整个身体都倒在院墙上,我便依言倒下了,看着她,就像失散多年后终于见到亲生母亲的孩子。之后,她抓住我的手,轻悄地往前挪了一步,回过头来,“就像这样,好不好?”
我还是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像她一样一点点往前挪,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我的手。
就这样往前挪了十分钟,院墙上出现了个洞口,只能供一人弯腰爬进去,囡囡先爬进去,进去之后仍然趴在雪地上,原地转了身把手伸给我,我尽可能弯腰,但是没有像她一样完全趴在地上,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我只要趴下去,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一刻了。
进到院墙里,眼前赫然是那幢哥特式楼房,我这才知道,我们竟然到了精神病院。囡囡继续搀着我,来到了一间平房下面,这间平房比普通的房子要低矮出许多来,墙壁后面砌着八九级台阶,我们上了台阶,来到屋顶上,哪知道眼前是愈加宽阔的屋顶,先是厨房,之后是锅炉房,一片片向前伸展开去,一片就更比一片高出许多来了。我们一点点往上,我自然不知道哪里是厨房哪里是锅炉房,但是囡囡知道,只要她知道就够了。途经锅炉房的屋顶,因为有月亮,我能清楚看见丝丝热气冒出来,囡囡领着我避开锅炉房,转而爬上另外一片屋顶,往上看去,这片屋顶竟然连通着那幢哥特式楼房的屋顶——我们居然已经爬到了这么高!澄澈的月光里,那座小小的钟楼已经遥遥在望了。
我已经猜测出来并且确认了:这么多天,囡囡就是在那钟楼里过来的。
天亮之前,我蜷在地上,把头躺在囡囡怀里睡了一会儿,醒过来的时候,囡囡正凝神看着我
,见我醒过来,她赶紧把旁边放着的一杯豆浆端过来,“要不要我喂你?”
“不了,”我接过豆浆,对她笑着,呼吸声只是一缕游丝,问她,“从哪儿来的?”
“偷的,呵,”她笑着,看着我把豆浆喝下去,“刚才把你放地上了,我到那边的厨房里去偷的。”
“厨房里面没人吗?”
“有啊,不过大得很,没人发现我。”
“……”
“好好喝,都喝完,今天还在这儿呆上一天,咱们明天就走。”
“走?咱们要去哪儿?”
“去个可以住一辈子的地方。”
囡囡的话还没说完,不知何故,我心里一阵凄凉,竟然笑了起来,一直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问她:“哪里还有什么一辈子啊!”
“有!”她的身体哆嗦了一下,似乎要发作的样子,终了没有发作,柔声说道:“好吧,你说得也对,我也是像你这么觉得——觉得没有一辈子了,不,我现在就只当自己根本没来过这个世界上一样了,懂我的意思吧?”
“……不懂。”
“看过一期DISCOVERY的节目,讲的是非洲草原上的斑马的事情,它们每年到迁徙的时候都要经过一条河,河里到处都是鳄鱼,过河的时候,每只斑马都是争先恐后要过去,晚过去的就会被鳄鱼吃掉,多半都是刚出生的斑马才会被吃掉,等大部队都过了河之后,河里到处都是那些小斑马的尸体,有的才刚刚出生了两天,我现在就把自己当成小斑马了,只当自己根本没出生过。”
“沈囡囡,你滚吧,我不要你可怜我!”我越听越绝望,就仿佛此时的我已经上了天堂,却舍不得转身离去,趴在一朵云团上回头看着地上的囡囡:她置身在一辆囚车之中,手上戴着手铐,脚上套着脚镣,手和脚都被磨破了,手铐和脚镣上都满是血。我越想越不敢想,拼尽力气对她喊起来,她却丝毫都不以为意,看着我,还在笑着,只是“嘘”了一声,提醒我的声音放小点,仅此一个动作,我的心就软了,声音再也大不起来了,转而哀求她,“囡囡,求求你了,你走吧,警察说了,现在去找他们还不算晚。”
“我就知道你不会真让我滚的,”听我说完了,她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