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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这轻轻松松的两个字于农村留守儿童而言却是如此的沉重。
关注农村留守儿童,一个无法回避且日益突出的重大主题就是“安全问题”。我们前面写到的“涟源洪水”事件就是典型的留守儿童的安全问题。调查显示:无法保障的安全问题给农村留守儿童带来的伤害是最大的也是最深刻的。而随着调查的深入,我们也渐渐认识到,安全问题也不仅仅只是“涟源洪水”事件这样单一情况的存在。而2005年5月,当我们在湖南省郴州市宜章县迎春镇进行调查时,留守儿童各类安全问题像沉淀已久的底片一下子出现在我们眼前,让我们不得不停留下来,直面它,了解它,分析它。
“我想在山坡上奔跑!抓蝴蝶,剜野菜,摘松籽。没有危险,毫无顾忌。这就是我最喜欢的!”
在我们问王文斌最想做什么时,这个9岁的孩子是这样回答的。
在迎春镇的乡间小路上,他骑着破旧的自行车从我们身前飞驰而过,他的速度很快,以至于我们没看清他的模样,只看见他的一条腿和他车子上的一根拐杖。我们以为他只是一个健康的快乐的孩子,虽然贫穷,但是快乐,虽然懵懂,但是健康,并且幸福。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仿佛就是他的宝物,看上去他很知足,也很自满。他的那种速度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本领。他的脸上应该挂着微笑和顽皮的神情,因为他骑着自行车消失在田野里,仿佛一只轻灵的鸟飞入云丛,自由又娴熟。
然而,当我们面对面地见到他时,竟骇然发现他的脸上没有阳光,只有忧郁,眼神哀伤,他的腿瘸着,左腿脚踝以上,膝盖以下的腿骨完全变形,细长而弯曲,肉红红的,很柔软,仿佛没有骨头。他的手边形影不离地放着一根拐杖,拐杖和他一样的幼小,是很小的不懂事的拐杖,幼小的拐杖才适合幼小的他。拐杖像年龄一样年轻,又像时间一样苍老。拐杖上镌刻着陈年的灰尘和汗滓。只有年轻但又苍老的拐杖才能庇护他幼小的身躯。
速度使事物的真相形变,视角使事物的真相模糊。我们的速度太快,视角太远,而他又遮盖了自己的速度,隐藏了自己的视角,所以,一开始我们看不清他。但是,当我们慢下来,靠近看时,才发现另一个真实的王文斌。
如果说因为某种事物太慢或者躲避而被我们忽略,我们可以说是事物没有跟上我们的强势,同样也可以说是我们落后于事物的弱势。但在王文斌身上,我们感觉到的是完全的落后
王文斌腿部的畸形像是先天的,一般后天的受伤引起的变形不会那么柔软、也不会那么严重,但是又的确是因为一次意外造成的。
王文斌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出去打工了,奶奶告诉我们当时他还刚断奶没几个月,走路都不稳当,要人扶着,话也说不太清楚。父母走的时候他还在熟睡当中,等他醒来找不到妈妈,不停地哭,从半晌哭到天黑。后来的几天还是断断续续地哭,过了半个月才平复。而外出的父母7年间只回家过两次,留下王文斌跟爷爷奶奶住,爷爷有微弱的精神病,脑子不太清醒,奶奶眼神不好,同时患有轻度抽风症,因此,王文斌基本上处于无人看管状态。
父母为什么在孩子刚断奶的时候就出去打工了?村长告诉我们,村里有很多这样的家庭。我们也碰到了一个抱着孩子的青年女子。她告诉我们,丈夫在外面打工,自己也就快要出去了,反正闲在家里也没事干,还容易心烦。因此决定等到孩子不用吃奶就去广州。我们问她孩子怎么办?她说,跟孩子奶奶过。我们问她能放心吗?她笑着说:“那也没办法呀。”
看着她怀里的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我们在想:难道母亲的责任就只是给孩子喂奶?可是“那也没办法”,这一句话呛住了我们。她是一个正常的母亲,她也不希望隔断亲情。可是,不出去,谁给她挣钱?谁能保证怀中的小女孩能够幸福快乐地成长?
据邻居透露,王文斌小的时候很可爱,腿脚也很灵活,爱动,喜欢跑山,而且比一般的孩子跑得都快。不知为什么,他特别喜欢下雨天,一到下雨天,他就和村里的孩子一样,在雨中嬉闹、疯跑,一群野孩子穿着胶鞋或赤着脚在路上的水坑里淋着雨踩着水,放肆地追逐,不停地大笑。全身湿透了不去管它。鞋筒里都是水,踩上去“啪啪”乱响,而王文斌则穿着他爸爸留下的一双又大又旧的黑胶鞋,胶鞋到膝盖下面,很是笨拙,但他总是兴奋得不亦乐乎。不仅如此,夏天下雷暴雨,他也敢往外面跑,在雨里兴奋得又跳又叫,仿佛不知道害怕。
然而,就在他4岁那年,一个小雨天,他和一群小伙伴在山坡上玩耍,一不小心跌到坡下,摔断了腿骨。因为爸爸妈妈不在,奶奶只是找乡村医生给他做了简单处理,事后也没往心里去。而王文斌太小,更不会在意,只是觉得腿慢慢好了,经常疼,但他忍着。后来那条腿竟然走不动了。等爸爸妈妈回到家,才发现,因为处理不当,加上王文斌在复原期间经常乱动,复原的腿骨已经严重变形。这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4岁!一个孩子什么都不会懂得,甚至连悲伤都不懂得,腿骨的变形带来的痛楚他要用以后的生命去体会。那可以算得上另一种“天生”的畸形。从此,拐杖成了他的朋友,成了他的监护人。他的双脚一上一下地随着拐杖挪动,世界随着他的双脚变慢,随着他的目光震颤,再也没有轻快的跃动。
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有一双平凡的双腿应该是多么幸福。可以到山上去,在碧绿的草丛中飞奔,追蝴蝶,剜野菜、采野果、或者从山田里顽皮地偷几块红薯,烧一堆野火,烤出喷香的食物,甚至可以什么都不做,就是在山上不知疲倦地奔跑,跑到出汗,跑到劳累,累了就躺在草地上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他们可以跑到稻田里,抓田鸡,摸鱼,甚至是跑到更深的水塘里畅快地游泳。他们也可以爬到树上折树枝,掏鸟蛋,像蝉一样躲在树上一边唱歌一边乘凉。他们还可以在操场里和孩子们一起游戏,可以背着书包在放学的路上追逐,长大了同城里人一样去打球、去跳舞……
然而,腿断的瞬间,一切都结束了。那么快,快得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伴随着一根拐杖,王文斌开始变得孤僻,忧郁,不再多说话,而这只是一个开始,等待他的还有更长、更艰苦的人生。
我们问他:“你想爸爸妈妈吗?”
他点点头,眼睛望着别处,说:“想。”
但是,令我们惊奇的是,他说想了也没用,因为记不得他们的模样,在这七年间妈妈只回来过两次,而爸爸仅仅回来过一次。
我们问他现在最想做什么?他的答案出乎意料。
他说:“我就想在山坡上奔跑!”
我们问他为什么,他说:“我想出汗,想累,想……”
他突然哭了!是那么无助,是那么伤心!
一个多么简单的愿望,随便一个孩子都可以做到,但是他不能。我们知道那种感觉,自由空阔,无拘无束。这个天地原本都是他的:草的清新、树的芳香,鸟的鸣叫,一切都是唾手可得的,可是命运剥夺了他的这种愿望。
断腿之后,王文斌只去过一次山上。他说那次他一个人偷偷地拄着拐杖上山,爬了一个多钟头,摔了几脚才爬到小山上,而那个小山头他四岁时就可以用10分钟跑上去。他在山上几次想丢掉拐杖,想奔跑,但是跑出两步就摔倒。他只能坐在山头,孤独地坐着,看云起云落。因为贪恋山上的风景,他到天黑时才意识到应该早回家,可是已经晚了。他不敢动了,整个晚上就待在那里,也不敢大声喊,虽然喊就可以惊动山下的村民,但是他怕丢人。他是一个好强的孩子,不希望别人另眼相看。而奇怪的是,奶奶也没出来找他,奶奶平常很不在意他,以为他早早地吃了饭上床了。他在山上居然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怀里抱着那根拐杖,冰凉凉的,上面潮湿一片,不知道是露水还是泪水。一阵山风吹来,他感觉好冷,拄着拐杖站起来。拐杖真的对他很好,总是陪伴着他,让他感觉不到劳累,可是他真的很累了。他抱着拐杖,紧紧地抱着,一边走,一边哭。快到山脚时,他抹干了泪水。一大清早,他若无其事地回到家里,奶奶还纳闷地问他:“今天起来得咯么(这么)早?”
王文斌一言不发。随后他得了感冒,输了一天的药水。
他告诉我们:现在,他最喜欢骑自行车。说到自行车他又笑了。他喜欢那种有速度的感觉,喜欢累得喘不过气来、满头大汗的感觉。骑上自行车他就可以跑了,可以和别的孩子一样。村里的孩子没有几个骑得过他,他说从学校到村庄,他可以把那些人甩出一百多米。从7岁学会自行车起,他出门都是骑车,即使去一趟距离几十米的商店也是。那辆自行车是架破旧的高架单车,座位很高,但是他已经很知足,那是拐杖之外他最忠实的朋友。
在他家采访他的时候下雨了,我们看着他背着书包,一手打着伞,一手拄着拐杖出门上学。拐杖夹在掖下,他一高一低地走着,消失在树影里。我们想,现在的王胜斌一定非常讨厌下雨!因为在雨天,他不能骑他心爱的自行车啊。
就在我们要离开王胜斌所在的村庄时,一个中年男人突然急冲冲地跑过来,攥着村长的手大声说:不好了,出事了!快到南面去看看吧!隔壁的院子发生了糟糕的交通事故:一个孩子,早晨起得太晚,上学可能要迟到了,而邻居正好出门办事,要经过学校。于是,孩子的爷爷就让邻居顺便载孙子一程。没想摩托车在转弯时撞上了一辆三轮车,摩托车飞到墙上,摩托车司机受了轻伤,而那个孩子当场就扭断脖子,断了气。
死的孩子叫罗江涛,也是一个留守儿童。
飘向天堂的纸飞机
“爷爷,长大了我要开飞机!”
“哦,为么子喽?”
“像鸟那样子飞在天上耍!”
六岁的小涛曾经这样告诉过爷爷,他的梦想就是飞到天上去。或者他是看到了天上高高飞翔的鹰,然后看见了云彩,又看见了飞机,然后,鹰、云彩和飞机都消失在蔚蓝的天空里,于是翅膀落进了他的梦里。
现在的小涛应该长出了一双翅膀,飞翔在天空中。只是,天空中有没有飞翔的鹰,没有没云彩,有没有飞机呢?天空里是不是有个天堂?天堂里是否有车来车往?
小涛出事的当天,我们就跟村长一同急急地赶了过去。事故很简单,警察正在作处理。虽然是交通事故,却并没有堵车。四周安安静静,安静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警察不希望外人干扰,我们转而问了几个村民,没有一个能够讲清问题的。他们只是说“上学还坐什么摩托车?”像在责备小涛,又像是责备小涛的爷爷。但从他们的言行中发现,他们对这类事故早已习以为常。在现场,我们没有看到小涛。有人说被运到了医院。也有人说被小涛的爷爷背了回去。由于约好要去迎村小学的,便同村长一道,先去迎春小学。
可是,我们总是放心不下。小涛的生命就这么去了?他那在外打工的父母是否知道了,是否返回了?他的爷爷该是多么的伤心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