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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了。古利萨雷一如既往,跑得又快又稳。风咬咬地卷起马鬃,吹拂着骑者的脸。古利萨雷依然那样英姿勃劲,那样矫健剽悍。
一路上,塔纳巴伊左思右想,揣摩不透为什么乔罗临终前非要他塔纳巴伊,一个出了党的人,把党证送到区委去?他是怎么想的?是考验他吗?或者,他想以此说明,他不同意把塔纳巴伊开除出党吗?现在,这些疑团永远也解不开了,永远也不得而知了。
他再也不会加以说明了。是的,有一些话,就比如这个“再也不会”,是叫人毛骨惊然的。接下去,就永远也不会言语了……
万千思绪又涌上心头。那种想忘掉一切,结束一切的念头重又活跃起来。不,实际上,并不是什么都完了。他身上,他面前,还有乔罗的最后的意志呢。他要把乔罗的党证送去,他要讲讲乔罗的一生,讲讲乔罗在大家的心目中,在他的心目中,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要讲讲自己,因为乔罗和他,如同一个巴掌上的指头,是分不开的。
得让那些人了解了解,他们年轻的时候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经历过什么样的岁月。也许,他们最终会明白,无论在乔罗生前,还是在他死后,把塔纳巴伊同他截然分开是不公道的。但愿能听听他的申诉,但愿让他把自己的意见全部说出来!
塔纳巴伊想象着,他怎样走进区委书记的办公室,怎样把乔罗的党证放到他的桌子上,怎样把心里的话都对他说了。他要承认自己的过错,请求得到谅解,但愿能让他重新回到党里,否则,离开了党,他的生活太难堪了,离开了党,他活着简直毫无意义了。
但是,如果对他说:他,一个被开除出党的人,有什么资格把别人的党证送来呢?
“你根本不配碰一个共产党员的党证,根本不配完成这样的使命!这事不该由你,而应该由别人来办。”——可这是乔罗本人的遗嘱呀!这是他在临终前,当着众人的面,这么嘱咐的呀!这事,乔罗的儿子可以作证。“那又怎么呢,一个临死的人,都昏迷不醒了,什么胡言乱语不会说呀?”——如果这样,那他该如何回答呢?
古利萨雷在上了冻的大路上马蹄得得地飞跑,已经过了草原,到了亚历山大罗夫卡的缓波了。溜蹄马驮着塔纳巴伊飞一般地奔驰。不知不觉,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当塔纳巴伊来到区中心的时候,各个办事处才刚刚开始上班。他哪儿也没有耽搁,赶着汗津津的溜蹄马直奔区委。他把马挂在马柱上,拍打一下身上的尘土,揣着一颗惊怦乱跳的心,神色激动地朝里面走去。
会对他怎么说呢?会怎么接待他呢?
走廊里空无一人:不少人还没有来得及从山村里赶来呢。塔纳巴伊走进了卡什卡塔耶夫的接待室。
“您好!”他对女秘书说。
“您好!”
“卡什卡塔耶夫在办公室吗?”
“在。”
“我有点事找他。我是白石集体农庄的牧民。我姓巴卡索夫。”他说道。
“怎么啦,我认识您。”她微微一笑。
“那就请您告诉他:我们的支书乔罗·萨雅可夫去世了。临终时他要我把他的党证送到区委。我,这就来了。”
“好的。情稍等一下。”
女秘书进了卡什卡塔耶夫的办公室。等的时间虽说不长,可塔纳巴伊却痛苦不堪,坐立不安了。
“卡什卡塔耶夫同志很忙,”她一边说,一边把身后的门紧紧关上,“他让您把萨雅可夫的党证交到登录处。登录处在那边,沿走廊往右拐。”
“登录处……沿走廊往右据……这是什么意思?”——塔纳巴伊莫名其妙。随即,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一下子也就泄气了。怎么能这样呢?难道这一切就如此简单吗?
而他却想……
“我要找他谈一谈。请您再进去跟他说一下,我有重要的话要说。”
女秘书犹豫不决地又走进办公室。回来后说:“他忙极了,”接着,她十分同情地加了一句,“跟您的谈话已经算完了。”随后,又压低嗓子,悄悄说,“他不会接见您的。您还是走吧。”
塔纳巴伊顺着走廊往右拐去。有块牌子写着“登录处”。门上有个小窗口。他敲了一下,窗子打开了。
“您有什么事?”
“送来一份党证:我们的支书乔罗·萨雅可夫去世了,是白石集体农庄的。”
登录处工作人员耐心地等着塔纳巴伊从上衣里面挂着的小皮夹里掏出党证。就在这个皮夹里,不久前还藏着自己的党证,这回却放着乔罗的党证了。他把小本本交到窗口,心里默默念道:“永别了,乔罗!”
他看到,那女同志在一张表格上记上了党证的号码、乔罗的姓名、父称和入党年月——这些就是对乔罗的最后的记忆了。最后,她让他签字。
“完了吗?”塔纳巴伊问道。
“完了。”
“再见。”
“再见。”小窗“砰”一声关上了。
塔纳巴伊走到外面。他解开溜蹄马的缰绳。
“完了,古利萨雷,”他对马说,“这下全完了!”
不知困乏的溜蹄马载着他往回驰去。辽阔的春天的草原,在清脆的马蹄声中,卷着风,迎面飞来。只有在渭蹄马的飞奔中,塔纳巴伊心头的痛楚才渐渐平息下来。
当天晚上,塔纳巴伊便回到了山里。
妻子默默地迎上去。她抓住衔铁旁的缰绳,搀扶着丈夫,帮他下了马。塔纳巴伊朝她转过身来,双手抱住她,头倒在她的肩上。她流着眼泪,也抱住了他……
“我们把乔罗安葬了。他已经去世了。扎伊达尔,我的朋友已经去世了。”塔纳巴伊说着,又一次放声痛哭起来。
后来,他默默无言地坐在毡房外的一块石头上。他只想一个人待着,望着一轮明月悄悄升起,照耀着峰峦叠起的白雪皑皑的群山。包里妻子已安顿孩子们睡了。听得见炉灶里的火噼啪作响。随后响起了科穆兹琴的扣人心弦的旋律。那琴声——似狂风怒吼,又如旷野之中,有人在奔跑,在呜呜哭泣,哀哀呻吟,而周围一片死寂,只有那孤独的人在诉说着心头的哀怨和忧伤。仿怫他跑呀跑呀,在这寂静的旷野之中,不知何处可以安下这个悲痛的身躯,不知怎样才能找到自己的慰藉。天地茫茫,沓无回音。他泪流满面,独自倾听自己的心声。塔纳巴伊知道,这是他的妻子在为他弹奏《猎人之歌》……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老人。他有个儿子,是个年轻勇敢的猎手。父亲把猎人的一套高超本领部教给了他的儿子,于是,儿子便超过了父亲。
儿子百发百中。没有一头野兽能逃过他的准确而致命的子弹。他把山山岭岭的野兽都打光了。大肚子的母羊,他不怜惜;小小的仔畜,从不手软。他见着灰山羊就打——灰山羊可是羊的祖先哩。只剩下一只母羊和一月公羊了。母羊向年轻的猎手苦苦哀求,让他可怜可怜公羊,不要射死它,让它们能传宗接代,子孙繁衍。但是猎人充耳不闻,“砰”一枪又把这只硕大的灰公羊打死了,公羊一跤摔下峭壁。
母羊哀哀哭诉着,转过身子,对猎人说:“你朝我的胸口开枪吧,我决不动一动。你要是打不中我,——往后你就别想再开枪了!”
年轻的猎手听完这只发了疯的母羊的话,不禁哈哈大笑。他瞄准了。“砰”一声枪响了。但灰山羊没有倒下,子弹只碰伤它的一条前腿。猎人慌张起来:这种情况可从未发生过。“得了,”
灰山羊对他说,“现在你想办法来捉住我吧!”
年轻的猎人又是一阵狂笑:“行,你快跑吧。要是我追上你,你可别想我开思。老不死的,我要把你这个可恶的牛皮大王一刀刀给宰了!”
灰山羊瘸着一条腿跑开了,猎人在后面追着。多少个白天,多少个黑夜,在山岩,在峭壁,在雪地,在石滩,猎人和山羊就那么一直跑着,追着。不,灰山羊是绝不会屈服的。猎人早已扔了自己的枪,身上的衣服也都撕破了。猎人不知不觉被灰山羊引上一处高不可攀的绝壁——那地方,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爬不能爬,跳不能跳,简直就动弹不得。
灰山羊把他扔在那里,咒骂着他:“你一辈子也别想离开这里:谁也救不了你。让你的父亲来哭你吧,——就象我哭我死去的孩子,哭我那绝灭的家属那样;让你的父亲在这荒山野岭里哀号吧,——就象我这老灰羊,羊类的祖先,哀号那样。我诅咒你,卡拉古尔,我诅咒你……”
灰山羊哭着跑开了——从这块岩石跳到那块岩石,从这座山窜到那座山。
剩下年轻的猎人,站在高得令人晕眩的峭壁上。他向隅而立,脚下只有一小块窄窄的凸出的山岩。他都害怕回过头来;上下左右,他都无法挪动一步。上不见青夭,下不见大地。
这时候。他的父亲到处在找他。他爬遍了山山岭岭。当他在一处小道上找到儿子扔下的猎枪时,他明白:他的儿子遭到了不幸。他跑遍了陡峭的峡谷,找遍了阴森的沟壑。
“卡拉古尔,你在哪儿?卡拉古尔,你答应一声呀!”回答他的是怪石磷峋的群山发出的轰隆隆的空谷回音:“……你在哪儿?卡拉古尔,你答应一声呀!……”
“我在这里,父亲!”蓦地他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父亲抬头一看,他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好比一只小雏鸦落在高不可攀的悬崖绝壁上。他正向隅而立,连身子都转不过来。
“你怎么落到那里去了,我的不幸的儿子?”父亲吓坏了。
“别问了,父亲,”那人回答道,“我这是罪有应得。是灰山羊把我引到这里的。
它还恶狠狠地咒骂我。我在这里已经站了好几天了。见不着阳光,见不着青天,见不着大地。就是你的脸,父亲,我也见不着。可怜可怜我吧,父亲。开枪把我打死吧,免了我的痛苦吧,我求求你!把我打死吧,把我埋了吧!“
父亲能有什么办法呢?他痛哭流涕,急得团团转。而儿子却一再苦苦哀求:“快点把我打死,你开枪吧,父亲!你可怜可怜我吧,开枪吧!”
直到黄昏,父亲都下不了决心。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瞄准了,开枪了。他把猎枪朝岩石上狠劲一摔,砸个粉碎。扑到儿子的尸体上,唱起诀别的歌:
是我杀害了你,我的儿子卡拉古尔,只落得我孤苦伶仃,我的儿子卡拉古尔;命运惩罚了我,我的儿子卡拉古尔,命运报复了我,我的儿子卡拉古尔。
为什么我教给了你,我的儿子卡拉古尔,那猎人的本领,我的儿子卡拉古尔;为什么你杀光了,我的儿子卡拉古尔,所有的飞禽走兽,我的儿子卡拉古尔;为什么你消灭了,我的儿子卡拉古尔,有生命、能繁殖的众生,我的儿子卡拉古尔。
只落得我孤苦伶订,我的儿子卡拉古尔,没有人同情我的眼泪,我的儿子卡拉古尔,只有我悲痛欲绝,我的儿子卡拉古尔,是我杀害了你,我的儿子卡拉古尔,是我亲手杀害了你,我的儿子卡拉古尔,
……塔纳巴伊坐在毡房旁边,聆听着这支吉尔吉斯古老的哀歌,眺望着一轮明月正慢慢爬上幽暗森严的群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