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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他说,“比方说,这是第六个节目。从这儿进去,瞧。眼下节目正在进行。”
他把圆盘塞进左边的口子给他们看。它顺着槽溜下去,晃了一阵才停住,朝他们飞上一眼:六。'103'
当年的律师'104'趾高气扬,慷慨陈词。他们看见里奇?古尔丁携带着古尔丁-科利斯-沃德律师事务所的帐目公文包,从统一审计办公室一路走到民事诉讼法庭。然后听到一位上了岁数的妇女身穿宽大的丝质黑裙,窸窸窣窣地走出高等法院'105'海事法庭,进了上诉法庭,她面上泛着半信半疑的微笑,露出假牙。
“瞧,”他说,“瞧,我最后放进去的那个已经到这儿来了:节目结束。冲击力。杠杆作用。明白了吗?”
他让他们看右边那越摞越高的圆盘。
“高明的主意,”大鼻子弗林抽着鼻孔说,“那么来晚了的人就能知道哪个节目正在进行,哪些己经结束了。”
“瞧明白了吧?”汤姆?罗赤福特说。
他自己塞进了一个圆盘,望着它溜下去,晃动,飞上一眼,停住:四。正在进行的节目。
“我这就到奥蒙德饭店去跟他见面,”利内翰说,“探探口气。好心总会有好报。”
“去吧,”汤姆?罗赤福特说,“告诉他,我等博伊兰都等急啦。”
“晚安,”麦科伊抽冷子说,“当你们两个人着手干起来的时候…”
大鼻子弗林朝那杠杆弯下身去,嗅着。
“可是这地方是怎么活动的呢,汤米?”他问道。
“吐啦噜'106',”利内翰说,“回头见。”
他跟着麦科伊走了出去,穿过克兰普顿大院的小方场。
“他是个英雄,”他毫不迟疑地说。
“我晓得,”麦科伊说,“你指的是排水沟吧。”
“排水沟?”利内翰说,“是阴沟的检修口。”
他们走过丹?劳里游艺场,专演风骚角色的妖媚女演员玛丽?肯德尔从海报上朝他们投以画得很蹩脚的微笑。
他们来到锡卡莫街,沿着帝国游艺场旁的人行道走着,利内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麦科伊听。有个阴沟口,就像那讨厌的煤气管一样,卡住了一个可怜的家伙。阴沟里的臭气已把他熏个半死。汤姆?罗赤福特连那件经纪人背心也来不及脱,身上系了根绳子,就不顾一切地下去了。还真行,他用绳子套住那可怜的家伙,两个人就都给拽了上来'107'。
“真是英雄的壮举,”他说。 奔杰维斯街。
“这边走,”他一面朝右边走一面说,“我要到莱纳姆那儿去瞧瞧‘权杖’'108'的起价。你那块带金链儿的金表几点啦?”
麦科伊窥伺了一下马库斯?特蒂乌斯?摩西那幽暗的办事处,接着又瞧了瞧奥尼尔茶叶店的挂钟。
“三点多啦,”他说,“谁骑‘权杖’?”
“奥马登”,利内翰说,“那是匹精神十足的小母马。”
在圣殿酒吧前等候的时候,麦科伊躲开一条香蕉皮,然后用脚夹把它轻轻挑到人行道的阴沟里去。谁要是喝得烂醉黑咕隆咚地走到这儿,会很容易就摔个跟头。
为了让总督出行的车马经过,车道'109'前的大门敞开了。
“一博一,”利内翰回来说,“我在那儿碰见了班塔穆?莱昂斯。他打算押一匹别人教给他的破马,它压根儿就没有过赢的希望。打这儿穿过去。”
他们拾级而上。在商贾拱廊内,一个黑糊糊的背影正在翻阅着小贩车上的书。 “他在那儿呢,”利内翰说。
“不晓得他在买什么,”麦科伊说着,回头瞥了一眼。
“《利奥波德或稞麦花儿开》'110',”利内翰说。
“他是买减价书的能手,”麦科伊说,“有一天我和他在一起,他在利菲街花两先令从一个老头那儿买了一本书。里面有精采的图片,足足值一倍钱。星星啦,月亮啦,带长尾巴的慧星啦。是一部关于天文学的书。”
利内翰笑了。
“我讲给你听一个关于慧星尾巴的极有趣儿的故事,”他说,“站到太阳地儿来。”
他们横过马路来到铁桥跟前,沿着河堤边的惠灵顿码头走去。
少年帕特里克?阿洛伊修斯?迪格纳穆'111'拿着一磅半猪排,从曼根的(原先是费伦巴克的)店里走了出来。
“那一次格伦克里的感化院举行了盛大的宴会'112',”利内翰起劲地说,“要知道,那是一年一度的午餐会。得穿那种浆洗得笔挺的衬衫。市长大人出席了——当时是维尔?狄龙。查尔斯?卡梅伦爵士和丹?道森讲了话,还有音乐。巴特尔?达西演唱了,还有本杰明?多拉德……”
“我晓得,”麦科伊插了嘴,“我太太也在那儿唱过一次。”
“是吗?”利内翰说。
一张写有“房间出租,自备家具”字样的牌子,又出现在埃克尔斯街七号的窗框上'113'。
他把话打住片刻,接着又喝哧喝哧地喘着气笑开了。
“等等,容我来告诉你,”他说,“卡姆登街的德拉亨特包办酒菜,鄙人是勤杂司令。布卢姆夫妇也在场。我们供应的东西可海啦:红葡萄酒、雪利酒、陈皮酒,我们也十分对得起那酒,放开量畅饮一通。喝足了才吃,大块的冷冻肘子有的是,还有百果馅饼'114'……”
“我晓得,”麦科伊说,“那一年我太太也在场……”
利内翰兴奋地挽住他的胳膊。
“等一等,我来告诉你,”他说,“寻欢作乐够了,我们还吃了一顿夜宵。当我们走出来时,己经是第二天的凌晨几点'115'啦。回家的路上翻过羽床山, 好个出色的冬夜啊,布卢姆和克里斯?卡利南坐在马车的一边,我和他太太坐另一边。我们唱起来了,无伴奏的男声合唱,二重唱。看啊,清晨的微曦'116'。 她那肚带下面灌满了德拉亨特的红葡萄酒。那该死的车子每颠簸一次,她都撞在我身上。那真开心到家啦!她那一对儿可真棒,上主保佑她。像这样的。”
他凹起掌心,将双手伸到胸前一腕尺的地方,蹙着眉头说。
“我不停地为她把车毯往腿下掖,并且整一整她披的那条袭皮围巾。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用两只手在半空比划出丰满曲线的造型。他快乐得双目紧闭,浑身倦缩着,嘴里吹出悦耳的小鸟啁啾声。
“反正那小子直挺挺地竖起来了,”他叹了口气说,“没错儿,那娘儿们是个浪母马。布卢姆把天上所有的星星和慧星都指给克里斯?卡利南和车把式看:什么大熊座啦,武仙座啦,天龙座啦,和其他繁星。可是,对上主发誓,我可以说是身心都沉浸在银河里了。说真格的,他全都认得出。她终于找到一颗很远很远一丁点儿大的小不点儿。‘那是什么星呀,波尔迪?’她说,上主啊,她可给布卢姆出了个难题。‘那一颗吗?’克里斯?卡利南说,‘没错儿,那说得上是个小针眼儿'117'。哎呀,他说的倒是八九不离十。”
利内翰停下脚步,身倚河堤,低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实在支持不住啦,”他气喘吁吁地说。
麦科伊那张白脸不时地对此泛出一丝微笑,随即神情又变得严肃起来。利内翰又往前走着。他摘下游艇帽,匆匆地挠挠后脑勺。沐浴在阳光下,他斜睨了麦科伊一眼。
“他真是有教养有见识的人,布卢姆是这样的一位,”他一本正经地说,“他不是你们那种凡夫俗子……要知道……老布卢姆身上有那么一股艺术家气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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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卢姆先生漫不经心地翻着《玛丽亚?蒙克的骇人秘闻》'118',然后又拿起亚理斯多德的《杰作》。印刷得歪七扭八,一塌糊涂。插图有:胎儿蜷缩在一个个血红的子宫里,恰似屠宰后的母牛的肝脏。如今,全世界到处都是。统统想用脑壳往外冲撞。每一分钟都会有娃娃在什么地方诞生。普里福伊太太'119'。
他把两本书都撂在一劳,视线移到第三本上:利奥波德?封?扎赫尔-马索赫所著《犹太人区的故事》'120'。
“这本我读过,”他说着,把它推开。
书摊老板另撂了两本在柜台上。
“这两本可好咧,”他说。
隔着柜台,一股葱头气味从他那牙齿残缺不全的嘴里袭来。他弯下腰去,将其余的书捆起来,顶着没系钮扣的背心摞了摞,然后就抱到肮里肮脏的帷幕后面去丁。
奥康内尔桥上,好多人在望着舞蹈等课程的教师丹尼斯?杰?马金尼先生。他一派端庄的仪态,却穿着花里胡哨的服装。
布卢姆独自在看着书名。詹姆斯?洛夫伯奇'121'的《美丽的暴君们》。晓得是哪一类的书。有过吧?有过。
他翻了翻。果不其然。
从肮里肮脏的帷幕后面传出来女人的嗓音。听:那个男人。
不行,这么厉害的不会中她的意。曾经给她弄到过一本。
他读着另一本的书名:《偷情的快乐》。这会更合她的胃口。拿来看看。
他随手翻到一页就读起来:
她丈夫给她的那一张张一元钞票,她都花在店铺里那些
华丽的长衫和昂贵无比的镶有褶边的裙子上了。为了他!为
了拉乌尔'122'!
对。就这一本。怎么样?试试看。
她的嘴紧紧嘬住地的嘴,淫亵放荡地狂吻着;他呢,这当
儿把双手伸进她的衫襟,去抚摩她那丰满的曲线。
对。就要这一本吧。它的结尾是:
“你来迟了,”他嗓音嗄哑地说,用炯炯的怀疑目光瞪着
她。
那位美女把她那镶边的貉皮大氅脱下来甩在一边,裸露
出王后般的双肩和一起一伏的丰腴魁力。她安详地朝他掉转
过来,无比可爱的唇边泛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
布卢姆先生又读了一遍,那位美女……
一股暖流悄悄地浸透他全身,镇慑着他的肉体。在揉皱了的衣服里面,肉体彻头彻尾地屈服了。眼白神魂颠倒般地往上一翻。 他的鼻孔像是在寻觅猎物一般拱了起来。涂在乳房上的油膏(为了他!为了拉乌尔!)融化了。腋窝下的汗水发出葱头般的气味。鱼胶般的黏液(她那一起一伏的丰腴魅力!)摸摸看!按一按!粉碎啦!两头狮子那硫磺气味的粪!
青春!青春!
一位上了岁数、不再年轻的妇女正从大法院、高等法院、税务法庭和高级民事法院共用的大厦里踱了出来。她刚在大法官主持的法庭里旁听了波特顿神经错乱案;在海事法庭上聆听了“凯恩斯夫人号”船主们对“莫纳号”三桅帆船船主们一案的申诉以及当事者一方的辩解;在上诉法庭,倾听了法庭所做关于暂缓审判哈维与海洋事故保险公司一案的决定。
一阵含痰的咳嗽声在书摊的空气中回荡着, 把肮里肮脏的帷幕都震得鼓鼓的。摊主咳嗽着走出来了。他那灰白脑袋不曾梳理过,涨红了的脸也没刮过。他粗鲁地清着喉咙,往地板上吐了口黏痰。然后,伸出靴子来踩住自己吐出的,并且弯下腰去,用靴底蹭了蹭。这样,就露出他那剩下不几根毛的秃瓢。
布卢姆先生望到了。
他抑制着恶心的感觉,说:
“我要这一本。”
摊主抬起那双被积下的眼屎弄得视力模糊的眼睛。
“《偷情的快乐》,”他边敲着书边说,“这是本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