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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老师招呼我在她那张床头坐下后,自己一直站在对面跟我说话。她说我刚从南京回来,在同学那里玩了几天。我说怪不得呢,小鱼老师,我找了你几次你都不在。第一天来这边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你,谁知道拉到这边一看,哇,我的妈呀,光教职工宿舍楼就有三十幢,每幢楼又有六层高,加上东中西三个单元,实在不知道你到底住在哪,甚至连你大概住在哪一幢楼都不知道,你想想我到哪里去找,不用说,结果一无所获。第二天终于有了点眉目,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跟我说是新来的吧?听明白她说的话,我真是费了很大的劲,心想这边的方言真难懂。其实,这个,小鱼老师你是不是新来的我也不知道,但看你这么漂亮年轻,估计是新来的了,或者说就当是新来的好了,反正我感觉我的直觉大概八九不离十。那老太太又说,要是新来的,你就到那幢楼上去找一找,新来的差不多都住在那五楼六楼的样子。她用手指了指第二十八幢职工宿舍楼。我一口气怕到东单元六楼,见了两个男人,他们都说不认识,没听说过这个人。还是凭直觉,我没进中单元,而是直奔西单元六楼,开门的是个女孩子,挺年轻的,可能是你的同事,她跟我说你住在这,刚才给我开门的那个女孩子说你到上海旅游去了。所以我今天又跑过来一趟。我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喉咙开始吱吱冒烟。然后我装模做样的喝了口水,顶多够润润嘴唇的,因为杯子里的水已经不多了,而且没了热气。但跟前没水壶,我也不好意思太随便,好像有一次我跟她开玩笑似的说,你还把我当成是稀客啊?她反问道:难道你是主人不成?她这一句话把我噎了个半死,吓得我憋了半天没敢说一句话。好在我从没脸红的习惯,她也看不出我有什么异常来。当然,这是后来的事了。
小鱼老师很优雅地吃着酸梅,她笑着说,这么说,你还是蛮幸运的么?我说当然。她随后递上一些酸梅给我,说你也是蛮自信的么?我还是狡黠地笑了笑说当然。然后捏了颗酸梅尝尝,嚼了两口,我立即想把它吐掉,心想酸梅这东西怎么这么难吃?那一瞬间丰富的表情全写在脸上,我忙靠喝水来掩饰,可是杯子里的水已经见底了。我端在手里,哦不,应该是双手捧着,装作暖手的样子,好像捧着一滴圣水。
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小鱼老师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仿佛一个美丽的幽灵,如果她不及时开灯,将会慢慢没了踪影。对面的那幢教职工宿舍楼的窗口依次亮起了灯,窗帘也已拉上,灯光显得很妩媚也很暧昧,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我注意到自从我来之后,这房子的门一直敞开着,那两个女老师在我的视线里走来走去,直到坐在一张桌子上开始吃晚饭,我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如果把门关上,我想应该会好些,一扇门的好处就在于它可以把我们双方隔开,我们可以在各自的空间里做各自的事情,互不相干。所以我向她开口说,你能不能把门关上啊?我把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被在客厅里吃饭的那两个女老师听见了,她们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令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她说,干嘛要把门关上呢?
她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好再提及。但是后来我注意到这是她其中一个敞开的细节,跟肢体语言一样,极易暴露出内心的一些事情。我一直都怀疑她是出于故意,但不能以此为据,确切说,这无非是我的理性和直觉,怀疑和揣测。比如说,后来我曾到这里来找过很多次,每次来的时候她都关着门,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不知在做些什么,一旦我进了她的房间,她自会把门完全敞开来,好像如果不这样,外面的那两个女孩子会怀疑我们怎样怎样似的(毫无疑问,小鱼老师是一个聪明的女人,甚至有些精明,但是太聪明的女人容易迷失自己。其实我这话是借来的,或者说是模仿来的,从一个朋友那里,他说太漂亮的女人容易迷失自己),想到这,我觉得挺可笑,笑意在不经意间漫上嘴角。小鱼老师问,李渔,你笑什么?我一本正经道,啊?什么?没什么啊。她极力做了个很夸张的动作,表示很不相信的样子。我也故意耸了耸肩,摊了摊双手,显得很夸张。她噗嗤一声笑了。我觉得她笑的样子很好看。这突然使我想起一个问题,并对答案表示怀疑,毕竟,很多问题都是人为制定的,答案并不唯一。当时我是一个被问者,问题是:一个女人在什么时候最漂亮?我想了半天还是如实的回答一句不知道。答案是:在夏天。其实在夏天也未必就是答案,严格说来,这只是一家之言,个人和主观的色彩太浓。这样的问题,从来都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比如说,女人在夏天会因衣衫单薄而刻意流露身上优美的曲线,前段时间中央电视台一套节目在黄金时间播了好长时间的曲美广告。再比如说,女人在刚出浴的时候,用做通俗而且泛滥成灾的没有了新意的比喻:就像是在晨曦里醒来的一朵花,因沐浴了晨露,而显得格外鲜嫩,道理大同小异。再者,就是我现在想说的:女人在笑的时候也是非常美的,当然要有一口漂亮的牙齿。小鱼老师就有一口漂亮的牙齿,加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使得她身上弥散着一层亲和力,反过来说也成立,就是说把亲和力更替为穿透力,或者二者并立。
小鱼老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似的,转过身去找什么东西。她说你等一下,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看她那神秘的样子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呢,结果她找到了一打复印件递给我说,你很喜欢诗,对吧?给你看几首诗,看看写得怎么样?我拿过来,先看看诗作者是谁。我说起伦?我对这名字好像不是太熟悉,你很喜欢他的诗么?她说先看看再说。我说好的。看了之后,我说是不错,写得真好,尤其是这首《在贵港看日落》。她很自豪地说我们还是校友呢,他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比我们年长,现在大概有三十多岁吧。我说我在刊物上好像很少读到他的诗。她说可能是他露面的机会比较少吧。我附和着说可能。她问你认为第一首诗的哪个部分写得最好?我又仔细看了一遍说中间这部分吧。她说我最喜欢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没有孤独我将更孤独。
我从小鱼老师的房间里走出去的时候大概有九点钟了,这是我第一次来她这里,没想到会在这一下子呆了这么长时间,晚饭也没吃,肚子饿得咕咕叫。回到宿舍,发现宿舍里的灯已经关了,我很纳闷:怎么他们今天睡得这么早?其他宿舍全亮着灯,宿舍里吵吵闹闹。我们宿舍静得出奇。我敲了敲门,没人响应。再敲,还是没人响应。这让我觉得很奇怪,我站在窗口喊十八遍都没用,一宿舍的人好像都睡死了过去似的。最后,我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平时跟我玩得挺要好的梁冰的身上,就距离来说,他离门也最近。我喊了他半天,他都没应声。这时候我差不多已经意识到他们是集体在耍我。在我看来,带有了极大的侮辱性。在窗口呆了有十来分钟,我终于忍无可忍,聚集了全身的怒气,一脚把门踢开。销在门后的铁片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然后,我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梁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小心地问了句:怎么啦?我说你他妈的给我滚!其他几个人哈哈大笑。我喊道,笑什么?神经病啊?你们最好不要再惹我!不然,别怪我不客气!王平说,干嘛呢,我们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我说玩笑有这么开的么?他一时语塞,不再吭声。
第二天,就为这事,我跟王平打了一架。当我吃过晚饭回到宿舍时,他正坐在床铺上向其他宿舍的人添油加醋地陈述昨晚发生的事情,以此为笑柄,逗得他们捧腹大笑,笑声肆无忌惮,撞到我身上;然后又弹了回去。我站在他们面前,瞪着眼睛看着他们,笑声嘎然而止。我说王平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他说你说谁呢?我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他立即涨红了脸,饿狼似的扑了上来,我们俩扭打在一起。看我们俩那杀红了眼的那股狠劲,弄不好真会闹出人命来。同学们立即死拉硬拽把我们俩分开,我们仍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王平抖了抖衣服,拍了拍胸口,故作镇定和从容。他说李渔,你还年轻。我冷笑着说,哦?是么?我倒是没觉得。不过我告诉你,王平,跟我开玩笑可以,这没问题,但不要太过分,凡事都要适可而止,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说我承认,昨天晚上是我销的门,但是孟雨泥说过十分钟后会给你开门的。我说王平,我在外面喊了多少遍,有人应声么?都他妈屁也不放一个,我觉得我呆在外面的时间不下于十分钟吧?王平借此推脱道,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我说没关系,不管关不关你的事,我都不想再提,我懒得跟你们斤斤计较。我想上次我上通宵网回来,谁放了两只鞋子在门楣上,结果在我推门的时候砸在了我的头上,谁心里应该有数。他狡黠地笑着说,你有什么证据么?我也笑着说,你别心虚,我没说你。这时,孟雨泥接过我的话茬说,算了吧,你们别再吵了,各退一步吧。你说同在一个宿舍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闹僵了总不太好吧?我二话没说,拎起两个水壶就去打开水。这时候,校园里的灯光眨眼间全亮了。与我擦肩而过的全是些陌生的面孔,多少让我觉得有点孤独和无所适从。
王平走到我跟前说曹老师找你有事,在三楼。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不冷不热,很明显,他对我仍抱有敌视的态度和对立的情绪。我说哦,知道了。事实上,我跟曹老师没有过任何正面接触,彼此互不了解,我只知道她是我们系科的政治辅导员,主管学生工作,主持每周一次的学生会例会。而我既不在学生会任职,也不在班级里任职,粗略算来,一则是为了不影响写作,我很清楚一旦进了学生会,我就得在各个方面都得收敛了,一句话:做个规规矩矩的学生,什么严格遵守纪律啦,要服从领导啦,不能自作主张啦什么的,而且还有一大堆琐事等着我去做,刚进去无非是个无名小卒,上头说什么咱就得跟在屁股后面做什么,做得好了还好说,但按功劳都是属于各部部长和学生会会长他们的,没咱的份,说得难听点,咱不过是替人家积累升官的资本,做得不好还得等着挨骂,咱们的部长要是挨了上头的骂,回过头来还不是照样骂咱,拿咱们杀气。二则是崇尚无债一身轻的自由生活状态,类似内心的随心所欲,说得难听点,我有时简直生活得为所欲为,明显带有些绝望和颓废,好在我善于控制和调节自身的情绪和状态。
站在曹老师面前,我突然觉得有点拘谨,想动一下都不敢,显得很不自然,像被一根绳子笔直地捆绑在一棵树上,这跟站在其他老师面前明显不同,比如说站在小鱼面前,我们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甚至有点肆无忌惮。前面我就说过,她身上有股无形的亲和力,当她把语言和自身的魅力交织在一起,几乎具有超乎寻常的煽动性,哦,不对,应该是鼓动性。如果她怂恿(确切说是劝导)你去做某事,决由不得你不去做,没有为什么,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我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柏拉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