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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极久的时间,谢远蓝才道:“不瞒两位,我心里感觉极其不祥,那错花图二十年前掀起滔天大波,然而究竟是谁人写了错花图,一直是一个谜案;这个人如今是死是活,也没人知道。”
一梅问道:“难道你认为,使这个剑的人,就是这番服用错花丹的人?或许跟那个神秘人物有所关联?”
谢远蓝道:“错花丹突然重现,不由得我不疑心。”
一梅沉吟良久,道:“这些事情,暂且先放在一边。那谢传礼,就是刚才跟我过手的那位?”
谢远蓝摇头,指着房里一个文静青年,道:“这是传礼,老夫第二子;刚才跟姑娘动手的是传乐,第四子。”
一梅“哦”的一声,问道:“那个跟我拼命的小姐是……?”
谢远蓝道:“是二小姐。”
一梅问道:“她现在嫁给了谁?”
谢远蓝道:“谁也没有嫁。我这个女儿痴心得很,乌衣峰去世以后,连名字都改作了‘望衣’,倘若我们不叫她望衣,她立时大发脾气,连我都没法子。”
一梅又“哦”的一声,却不言语了。
谢远蓝道:“董姑娘放心,她适才不过一时情急,我们谢家的女儿,这点轻重还是知道的。”
(八)离奇暴死
此时巳时已尽。谢远蓝对一梅道:“本来姑娘大驾光临,应先稍事休息,不过今日实在情形特殊……”
一梅道:“不必客气,我也不是什么客人,是你花钱雇的保镖而已,不过……”一梅咳了一声,道,“我做生意一向有个规矩……”
她还没有说完,谢远蓝大声道:“来人!”
门外走进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腰板笔挺,露出彪悍之气,腰上还悬着一柄引人注目的薄刃软剑。不过他的神态却十分恭谨,道:“庄主有什么吩咐?”
谢远蓝道:“去取三百黄金!”
这男子答应而退。谢远蓝对一梅道:“姑娘做生意一向先付一半定金,但是五百黄金数目太大,我庄里一时也没有现金,先付三百,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一梅眉开眼笑道:“可以,只要你事成不赖便成。”
谢远蓝微笑道:“姑娘说笑了。”
一梅望着门口,问道:“刚才这一位,武功不弱啊,他是谁?”
谢远蓝微笑道:“好眼力。他是山庄总管,姓谢,我们叫他谢三哥。”
一梅不禁一惊,脱口道:“十年前一剑挑岐山十三寨,迫使十三寨作鸟兽散的谢三哥?”
谢远蓝不动声色,淡淡道:“正是。”
谢三哥排行不是第三。他只不过姓谢,名叫三哥而已。他虽然也姓谢,跟谢远蓝却没有一点亲属关系。岐山一战,谢三哥声名大振,他却在江湖上突然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原来竟在半勺山庄做了一个小小的总管!
一梅脸上没有现出太大的惊讶表情,心里却暗暗提防,立时收起了对于半勺山庄的轻视之心。神风快剑,她还没有亲眼见过,然而就谢传乐与谢望衣的剑招来看,剑法自成一派,殊为不弱。半勺山庄里头,好手定不为少,在重重防备之下,却能一剑轻巧杀死谢传书,凶手的本事,实在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然而一梅出道极早,种种险恶,经历很多,因此虽然隐隐有不祥的念头,却没往心里去,只淡淡一笑。
谢远蓝道:“董姑娘,请先在敝庄用午饭,种种情形,还需详谈。”
一梅道:“好。”
午饭摆在半勺山庄正厅之内,去正厅的一路之上,一梅留了心,四处观察,山庄之内虽然人数不多,气氛却平静如常,也没有瞧出特别的防卫。然而这种平静,却正是显然异常的地方。一梅也不吭声,随着谢远蓝来到正厅。
到达正厅,便恍然明白在这个地方用饭,并不完全为了礼貌。正厅地方宽广开敞,除了一些矮小的花瓶架子,没有能够遮挡人的高大家具。谢家刚才与一梅动过手的四公子谢传乐,以及七岁的五公子谢传诗,都已经在正厅等候。
老二谢传礼因被花笺点名,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这时向两个弟弟打了个招呼,对侍立在一旁的男子道:“风总管,先上茶。”
一梅冷笑道:“呵,这回又是风总管啦,这个山庄总管不少。”
一梅这话说的很不客气。谢传乐刚才在一梅手下吃过亏,脸上登时露出嗤笑的表情。反而是风总管笑道:“小人是副总管,是谢总管的手下。”
风总管三十出头的年纪,神态与谢三哥的庄严却大不一样,显得很是和善,一笑起来,右手手指微微弯曲,手心朝外,手背轻轻抵在唇上,竟然大有女子袅娜之态。然而他全身上下,却是正经的男子打扮,只不过穿着也很考究。
一梅在他身上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却听谢远蓝道:“望衣呢?”
风总管迟疑道:“这个……小姐她有些不舒服……”
谢远蓝脸色一沉,正欲发话,一梅摆手道:“得了,她心里不舒服,谁都知道,说起来也怪不得她。”
让女儿与一梅同桌吃饭,谢远蓝也觉得有些勉强,然而无故缺席,却显得家训不严,听一梅这么说,神情稍霁,道:“既然董姑娘不怪,就随她,风总管,上菜罢。”
一梅冷笑道:“我怪什么,她不在更好。折腾了半天,我饿也要饿死了,正想太太平平吃一顿。”转头一望,见苏小英不在,她虽然出身江湖,这些有钱人家的规矩倒也知道,苏小英不能上桌。
这些天她与苏小英日日一起,虽然苏小英有时叫她老板娘,但是他嬉皮笑脸的,心里大概从来没把她真正当作老板娘看待。一梅也把他当作同伴,这时不见了他,心里莫名其妙有些空落落的。于是没好气地道:“我那个帮工,你们也得好好给他吃一顿,别弄些残羹剩饭,他那个人,肚子里尽会骂人。”
谢传乐脸上嘲讽的表情更甚,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头端起茶杯,装腔作势尝了一口。这时菜已经上来,风总管一边照顾,一边笑道:“这个自然,请董姑娘放心好了。”
谢传礼的长相十分斯文,动作也文气得很,慢慢吃着饭,一句话也不说。他虽然沉静,倒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好像那花笺上署的名字并不是自己。一梅心中也有些佩服,忽然想起来,问道:“谢庄主,你家大公子不在庄内么?”
谢远蓝道:“长子长到十岁,即便夭折了。”
一梅听到“夭折”这两字,感到老大不是味,夹起一块鸡肉,狠狠吃了下去。一梅揣度大户人家,想必吃饭也有规矩,偌大一个厅堂,竟然全部安安静静的。事到如今,收钱做事,她也只好随和些,马马虎虎将一顿饭吃完。
吃完以后,剩余的饭菜撤毕,重新落座,再次奉上茶水。
谢三哥早候在那里,这时走上来,支使两个下人,将三百黄金端给一梅过目。只见满满两盘,黄澄澄金光耀眼,一梅笑得嘴也歪了,点头道:“好,好,多谢。”她做杀手的名气已经极大,再也不复初次杀乌衣峰时酬银二十两这般窘境,但是这许多黄金,毕竟还是从未有过的大进项,一时乐开了怀。
不过高兴片刻,疑窦随即大起。半勺山庄内人人镇定,表面上瞧不出一丝凶险,然而谢远蓝竟然肯出如此大一笔酬银,可见他内心深处,实在已经忧虑万分。
一梅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暗地里四下一瞥,只见谢远蓝端坐主位,谢三哥在门侧侍立,自己坐在一旁,三个人仿佛无意间正将谢传礼包在中心。一梅不是十分自负之人,然而,却也不得不认为,要在这个圈子里,把人轻轻巧巧杀了,恐怕剑法被称为天下第一的无忧楼主,也不容易办到。
谢传书心口,那一条细细、精致的剑痕,忽然之间,却又在一梅脑海中闪过。
于是一梅问道:“那凶手跟庄主怨仇不小,难道庄主对于凶手的线索,真的一点也没有么?”
谢远蓝轻轻一叹,道:“我家虽然是武林世家,这几十年来,却跟江湖上的朋友走得不近。我一向做的是茶叶生意,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轻易怎会与人结怨?更何况,”说到这里,将语气一顿,道,“我自认不做黑心生意,买卖公平,即使难免有触犯别人利益之处,也不致结成这般仇恨!”
一梅轻描淡写地,却道:“俗话说‘为富不仁’,你们有钱人,专横跋扈惯了,说不定得罪了人,自己还不知道。”
谢传礼一直沉沉静静的,这时忽然抬起头来,声音也不大,却断然道:“董姑娘,家父人品端方,人所尽知。姑娘一剑杀死乌衣峰,舍妹恨你入骨,这种仇怨,尚能隐忍,岂有随便得罪于人的道理?姑娘言语之中,须得尊重家父,不然请姑娘自便。在下之命,生死由天,不劳姑娘操心。”
一梅不禁一怔,随即笑了起来,道:“二公子脾气好大!现在定金也收了,你赶我也赶不走。”不过心下却对这谢传礼好感更甚。
这时门外闪过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直奔谢传礼,谢传礼脸上露出笑容,一把将它抱起来。原来是一条小小黑狗。谢传礼转身向风总管道:“老黑喂过了没有?这几天乱七八糟,唉,我也无心去顾它。”
风总管还没有答话,谢传礼忽然打了个喷嚏,皱眉道:“几天没有洗澡,身上都有味道了,要记得每天给它刷毛。”
风总管道:“是。”
谢传礼放开狗,往它身上一拍,那狗蹦蹦跳跳地出去了,谢传礼的眼光随着那狗,显出一丝温柔。
一梅盯着他,只见他神情之中,镇定自若,宛如无事。不管怎样,一人于生死关头,还有心情管一只狗有没洗澡,这人的豁达,已能叫人叹而仰慕。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凶手始终没有出现,那天色渐渐入暮,风总管在厅堂里点上无数蜡烛灯火,将屋内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然而天毕竟是黑了,夜幕掩护之下,刺客潜入山庄,行凶杀人,比白天容易数倍。
酉时。这时离度过三月十六,还有三个时辰。
时辰越短,危险越是迫在眉睫。谢远蓝的神态还是很平静,支退一众闲人,宽阔的厅堂里,除去他父子两个,只剩下一梅与谢三哥。
一梅却知道谢远蓝心中紧张到了极点!他虽然不动声色,却已经无意与人说话,偶尔到了该说不可的时候,也只是敷衍了事般地“嗯”几声,全副精神,已经贯注到谢传礼身上;他的手轻轻搁在腰下,摆的仿佛是无比舒适的姿势,一梅却知道,只需一有动静,神风快剑便能以最快的速度出招。
有时候,无声是最大的恐惧气氛。厅堂内除谢传礼之外的三人,都是顶尖的剑客,曾经经历过无数绝境,但是,这三个人,此时也不禁怀有惴惴的感觉。
一梅心中不祥的感觉愈深。
高手过招,胜败只在一瞬。然而此时的气氛实在太过紧张!这种程度,已经到了或许会影响判断的地步。更重要的是,一梅感觉到了谢远蓝如此紧张的原因,那是因为他没有信心!
一梅暗地里叹了口气。要打赢没有信心的仗,实在是很难。
气氛甚至感染了谢传礼,他原本淡然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于是他对谢远蓝道:“父亲,不要担心。”
谢远蓝叹了口气,嘴唇喃喃一动,却没有出声。一梅道:“庄主,关心则乱,那凶手的剑法,无论如何也快不到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地步罢?厅堂外这么多人围守,他只需一来,我们就有防备。”
谢远蓝点点头。
外面当当当,传来亥时的更声。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整个半勺山庄,仿佛都陷入沉寂,凶手的踪影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