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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无忧尽是惊诧的表情,问道:“就这样?”
一梅冷笑道:“就是这样。”
傅无忧表情复杂之至,看着一梅,半晌不语。
苏小英微笑道:“你不要觉得吃亏,我还会告诉你水真鸿水先生的事。”
傅无忧忽地长长叹了口气,道:“好罢,你说。”
苏小英道:“我见到水先生时,年纪还小,当时我家住在南都翯城。我一日与家人上街,街头有一个乞丐,全身流满脓疮,手臂被烧得焦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我年纪幼小,不像大人有嫌弃世故之心,见他可怜,叫家人把他带回去,救他一命。”
傅无忧道:“从此之后,他便教你惊月剑法?”
苏小英道:“我也不知什么剑法不剑法,左右无事,练着玩玩。实际上惊月剑法,我也才学了七八分。”
傅无忧沉吟道:“然而你的剑法流畅细密,较之惊月剑法,却有些许抒发……难道水真鸿在剑术一道,又有突破?”
苏小英忍不住笑道:“你想的太多了。过了六七年,水先生去世,他的剑法有一些没教我,有一些我自己也记得马马虎虎,只好自己想象,凑齐了一套。”
傅无忧惊道:“你自己想象!”
苏小英道:“他没教我,我有什么法子?你问我水先生的下落,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他葬在哪里,你想知道么?”
傅无忧道:“他怎么从中州齐乐堂逃生,告诉过你么?”
苏小英道:“他向来不苟言笑,说话很少,除了告诉我他叫水真鸿,什么都没说过。”说着一笑,道,“你别说自己吃亏,做生意,条件大家都说的明明白白的,可没骗你。”
傅无忧竟然没有生气,只淡淡一哂。
苏小英道:“现在生意已经做好了,倘若你没事的话,我们就要走了。”
一梅冷笑道:“走?我要报仇。”
苏小英微微一怔,握紧了一梅的手。一梅转头看向他,道:“小英,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那个救我的农妇,夫家姓丁,住在楚州三野府一个叫桃花甸的村子里。我死了以后,你把我的骨灰带到那里去。”
傅无忧微微一笑,道:“你想找我报仇?”
一梅道:“我当然要报仇!我的姐姐,抱住了你的腿,你把她一脚踢开,她的脑浆登时崩裂,我还记得!我永远不会忘记!不报仇,怎么对得起她,怎么对得起我的父母!”她神情激荡,两行泪水,又夺眶而出。
傅无忧淡淡一哂。
一梅的右手握住了含光。
苏小英把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笑道:“你这个傻瓜,明知道会死,还要报仇?”
一梅叫了起来:“怎么能不报!苏小英!我怎么能不报!”她的声音哽咽着,却用尽了力气叫出来。
苏小英道:“报仇么……好罢,假如你一定要报,那也不是你报,我替你。”
一梅微微一愣。苏小英道:“报仇报仇,关键是要成功,不是送死。如果我也打不过他,你自然更不行,难道不是么?如果我先跟他打一场,你再上,那么你十有八九,就能报仇啦。”
苏小英笑道:“我死了以后,不必这么麻烦,随便掘个坑埋了就是。”
一梅口唇微动,还要说话,忽然剑光大闪,耀得她眼前一花。那暮雨剑已然握在了他的掌中。苏小英转过身去,眼神中陡然露出犀利的神光来。
傅无忧也缓缓抽出长剑,淡淡笑道:“你们想报仇?可笑。”这一刹那,美剑温柔的剑气笔直地四散抒发。浓厚剑意中,杀气大射。
便在这时,苏小英掠起一步,奋力直击,暮雨剑剑尖乱颤,发出嗡嗡之音,光环转过,令人眼花缭乱。他身影亦如鬼如魅,平地里忽然硬生生顿住,暮雨剑在几乎不能想象的方位插上,身体却迅速后移五步,傅无忧的剑身堪堪擦过苏小英的面颊,割断了他几根头发。
这一击,苏小英在心中计算过无数遍,下一步如何应对,如何进击,有几种变化,也都已有准备。然而暮雨剑插上之后,“波”一声,不知穿进什么东西,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身形即便要退,长剑竟然收不回来!
真正变生不测!苏小英的力道登时偏了,他反应极快,当下撤剑,翻身一个平跃,却终究来不及,在傅无忧的剑下移出数步,扑到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苏小英心下大骇,暗叫:“糟糕!”随即闭目待死。
一时寂静。苏小英在地上等了良久,还不见长剑刺进自己身体,不禁有些奇怪,爬起来一看,双目圆睁,险险目眦尽裂!
傅无忧仰面倒在地上,身上正插着暮雨剑,剑柄兀自颤动,鲜血已经染红了一大片。
苏小英骇怕之情甚至比先前更甚,一时怔在当地。
一梅反应过来,走到他跟前,俯身一看。傅无忧还未气绝,嘿嘿一笑,勉强道:“化……解丹……治标……不治本……”才说这一句话,竟然两腿一蹬,没了呼吸。
那温柔而雅丽的剑意仿佛还在四周环绕。
苏小英愣了半天,道:“他……他什么意思?”
一梅皱起了眉头。
苏小英疾步窜到他的身体旁边,伸手一拔,这才发觉,原来暮雨剑卡在他肋骨之中,难怪刚才一时之间,收不回来。苏小英用脚拨了拨傅无忧的尸体,又愣了半天,忽然哇哇大叫起来:“他奶奶的!刚才吓都吓死了!”
一梅轻轻叹了口气,忽道:“小英,你看。”
苏小英顺着她的手势,只见那株比寻常梨树都高的梨树,忽然开满了雪白的花朵。一丛丛,一簇簇,鲜嫩无比,异常纯美。雅雅花云,枝头微颤。
苏小英登时惊得呆了。他脑海里,恍然又现出无忧楼主美剑的剑意。那种温柔得令人心悸的剑意。正像斜阳冉冉春,烟里丝丝柳;如天虚鸣籁,如梨云梅雪,如春风烛影,如孤酒轻燕……简直风华绝代!
一梅叹道:“美剑剑意,催得一树梨花都盛开了。”
苏小英沉吟片刻,道:“化解丹治标不治本,不能完全化去错花图的毒。他的美剑剑气越练越深,简直压人心魄,然而他剑招的力道威力,却不能跟上剑气。”
一梅道:“然而他昨晚与你交手,仿佛没有这次这般不济。”
苏小英摇头叹道:“只怕他自己都不能控制剑招,运气来时便强,运气去时便弱,否则,他也不用雇你去杀柳天易。”
一梅道:“我的运气一直很好。”
苏小英“嗯”的一声。
一梅道:“我就连生错花斑,都能好起来,我的运气实在好的过头了,小英,我实在是好运过头了!”她说着,忽然“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苏小英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脑袋,道:“一点也没过头,真的,一点也没过头……”
一梅将脸埋在他的怀里,不住哽咽,泪水沾湿了苏小英的衣襟。苏小英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睛望向傅无忧的尸体。
一梅忽然抬起头来,用袖子将眼睛狠狠一擦,气势汹汹地道:“苏小英!你刚刚说什么!你竟然说我的剑法不如你!嗯?”
苏小英道:“冤枉!你听错了!”
一梅大声道:“我怎么会听错!你快拔剑出来,咱们比一比!”
苏小英道:“我已经认输了,哎呀,你干什么拧我,我已经输了么……你看我刚才已经把脸擦破了……”
一梅道:“快跟我比!”
苏小英道:“要不然咱们比另外一种功夫。”
一梅大声道:“比什么,你说便是!”
苏小英一本正经地道:“内功。我们比谁的气长。”
“怎么比?”
一梅的话没有说完,苏小英已经在她脑袋上一按,两个人吻在了一起。
(二十四)变生不测
苏小英在郭少棠的医馆里头打了一份零工。郭少棠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对他道:“公子若缺钱,尽可以在我这里先支一点,我虽然是小本生意,这几年也攒了些积蓄。”
苏小英叹了口气,道:“钱倒是不缺,不过你要知道,女人不好惹,怀孕的女人更不好惹,她会整天想出稀奇古怪的主意,我要是跟她在一起,还不被她折腾死。”
郭少棠忍不住笑道:“想不到公子竟然会拿女人没办法。”
苏小英道:“倘若你对一个女人有办法,就不是真心喜欢这个女人。”
“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郭少棠终于忍不住,喟然道:“董姑娘既非倾城之姿,亦非淑女闺秀,不知公子缘何钟情?”
苏小英想了想,道:“这个……这种事情,也没什么缘故……”
郭少棠问道:“你在这里做工,回去以后,夫人不会做河东之狮?若吵起架来,岂不是反而不美。”
苏小英道:“男人出门赚钱,女人只有在心里高兴,普天之下,人同此情,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不过——”苏小英问道,“我中途回家瞧瞧,应该没什么关系罢?”
郭少棠一愕,道:“没关系。”
苏小英道:“你放心,交给我的事情不会给你耽误,不能让你白出工钱不是?”
于是日子就这么稳定下来,转眼夏去秋来,秋去冬至,有一天苏小英忽然想起了桃花山庄的夙愿,便跟一梅商量,是否索性把这房子买下来。
“然后我就可以在旁边种一棵桃树,给这间房子取个名字叫‘桃花山庄’。”
一梅把手按到了苏小英的额头,问道:“你没毛病罢?”
“没毛病,我天天在医馆闻药味,怎么能有毛病。”苏小英道。
一梅道:“那你就赶快干活去,胡思乱想什么呢。”
苏小英道:“我跟你说认真的,你想,等咱们孩子出来,他这么小,咱们就不能四处乱跑了,我看这个地方不错,不如就在这里住下,你看怎么样。你也不要做杀手了,改日买一亩田,帮我种地。”
“这个……”一梅道,“太浪费了罢……你一招杀了无忧楼主,要是传出去,你就是天下第一剑哪!这可比杀手第一剑还要值钱,十足十的金字大招牌,将来我出门,人家一看是天下第一剑的老婆,还不……”
苏小英在一梅脑袋上轻轻拍了拍,柔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对身体不好,对你肚子里的小孩也不好。”
一梅于是低下头,捡起手边的活计,问道:“你瞧这件衣服缝的怎么样,是男是女都能穿。”
苏小英瞧了半天,一本正经地道:“得了,去镇上店里买几套,你别太辛苦。”
“好不好么……?”
苏小英道:“缝的还不错,只不过我觉得是男是女都不能穿——是个人就穿不上。”
一梅登时气得嚷嚷起来,叫道:“怎么说话的!你又想跟我吵架?”
苏小英笑道:“哪儿呀,我就是想叫你死了这份心,你不是自己都说自己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么,那干什么还要做普通女人做的事?杀手一梅,哪儿需要会做衣服呀。”
一梅道:“为什么我听着就觉得你在嘲笑我。”
苏小英嘿嘿一笑,道:“你听错了。”
一梅的肚子这时已经很大,她有些迟钝地转过身子,将脸对准了苏小英的脸,中气十足地大声道:“你还不去做饭?傻笑什么!”
苏小英赶紧溜了出去,道:“好,好,我一时忘记了。”他在厨房忙活了大半天,精心烧了一锅鲫鱼豆腐汤,又炒了两个小菜,这才心满意足地端进了屋子。
一梅赶紧收拾了自己的活计,帮他一碗碗摆好,虽然不是山珍海味,然而荤素俱有,倒也挺丰盛。一梅瞧着桌上的饭菜,忽然低下头,不言语了。
苏小英笑道:“吃呀,怎么突然愁眉苦脸起来。”
一梅一把拉住了苏小英油腻腻的手,往他怀里偎了过去,苏小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