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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春-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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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燮卧在榻上,似乎沉沉地睡着,两人进来他都完全不知。侍墨在傅春儿身后叹了一口气,道:“姑娘稍坐,我去厨下倒些茶来。 ”

傅春儿只“嗯”了一声,自己在屋内桌边坐了下来。她打量了一番屋内的陈设,只见床上挂着半新不旧的帐幔,屋内暗沉,空气中弥散着一股“病气”。傅春儿对这种气息很敏感,她依稀记得她小时候生病,父母隔一段时间就会将窗户打开,让室内空气流通,说是要让这“病气”散一散。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吱呀”一声,将窗板支了起来。

“不行啊,姑娘——”侍墨正好端着茶水进来,“小七爷在病中,这样不是该着了风寒?”他将茶水朝桌上一顿,连忙抢过来,要将窗板关上。

“你家小七爷难道是已经得了风寒不成?”傅春儿反问。

“这个,周大夫没说啊!”

“那透透气还不成么,没的将人憋坏了。”傅春儿没好气地说。

“你——你这人,怎么……”侍墨不知该怎么说,但是语气里透着十二分的不满。

“侍墨——”榻上一声黯哑的呼喝,纪燮从榻上撑着身子坐起来,他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此时嘶声说:“不许对傅姑娘无礼。”

侍墨不敢反驳,而傅春儿索性将东边厢房所有的窗子都打开了。窗外涌入微微的寒意,她便又过来纪燮榻边,将一床不用的棉被拢了拢,靠在纪燮身后,跟着伸手试了试纪燮所盖着的被子,觉得有点薄,想了想,又将搭在榻边的一件长衣给盖在了纪燮身上。

纪燮很吃惊地看着她为自己做这些事情,却没有阻止,可是他身上此刻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一时从脖子到脸,都红透了。

傅春儿没有理会这些,她去桌上,揭开侍墨端进来的茶壶,闻了闻茶味,惊讶道:“这,这茶——”茶壶中的茶水闻起来味道粗劣,不是什么好茶,茶水中还浮着不少茶叶梗子。她狐疑地望着纪家主仆一眼,心道,难道是纪小七与家中闹翻,搬出来住了?而纪家竟因此断了他的吃穿用度,逼纪小七乖乖回家就范?

“没事的——”纪燮淡淡地说,“侍墨,与我倒一杯茶来吧,口渴得紧。”

“侍墨,有开水么,茶能提神,小七爷既要休息,还是不要让他喝这些的好。”

侍墨愣在当地,不知道听谁的好,顿了一会儿才道,“有、有开水,我去倒来。”

傅春儿就用壶中的茶水慢慢地淘洗茶杯,跟着出去,将茶渣倒在院内的广玉兰树下,跟着接了侍墨端进来的开水,倒在已洗净的水杯里,互相倒凉了,递给纪燮,说:“心中清净,便是饮白水,也自有清净的味道。”

鬼使神差地,纪燮饮了一口水,竟然真的觉得一股从未体会过的甘甜,慢慢地沁入心脾,他忍不住又饮了一大口,却不知为何,竟然呛住了,当下握着胸口大咳起来。

一百七十四章 探病(下)

侍墨着急上前,去拍着纪燮的后背,想帮他止了剧烈的咳嗽。然而纪燮挣扎着起来,说:“我已经好多了,咳咳,今日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扶我起来,起来……”

突然一只凉沁沁的小手毫无征兆地覆上了纪燮的额头,片刻之后,傅春儿柔声说:“都已经在发热了!休要再逞强了吧。”她俯身让纪燮平躺下,把本来垫在他身后的那床被子与他又盖上了。

纪燮只觉得两人距离之近,呼吸可闻,他的心仿佛停跳了一瞬,正不知所措间,傅春儿已经起身,对侍墨说:“还是把周大夫请来,再给小七爷诊一次脉吧!侍墨,对不住,刚才确是我孟浪了。”她真心实意地就自己不问一声便开窗透气一事,向侍墨道了个歉,而侍墨又哪里敢受,跺了一脚就急急地出去。

傅春儿这时起身,又去将已经打开的窗户一一都关上,口中说:“我原来也曾经觉得有好多事情比自己的身子还要重要,可是……可是后来,我便知道,康健的身子骨是一切的前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好多事情,得学着放手才行。”

纪燮还在回味这刚才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气息,心中满溢着淡淡的温柔,却没曾想傅春儿说了这么一番老气横秋的话出来,忍不住便想发笑,结果卧在榻上,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傅春儿便过来,立在榻边,俯身为他掖了掖被角,轻轻地道:“别太担心了,你既已将事情都布置下去,大家都会照办的。田家巷那头有哥哥,广陵府也不会坐视不管……你若实在是担心,回头叫侍墨在城中多跑跑,给你传讯便是,实在是犯不着,凡事都自己往来奔波。”

门外侍墨请了周大夫过来。“快,周大夫,快——”

厢房里傅春儿已经离纪小七地床榻远远地。

周大夫把了纪燮的脉,喃喃地道:“奇怪啊!”

侍墨大是紧张,问:“小七爷究竟怎么了?”

“小七爷本来的脉象疲弱,应该是多思少眠,又多少沾染了一些风寒的缘故,只是眼下,怎么脉象突然变得洪武有力,怎地。怎地……心跳如此之快。”他一时唬了个不住。缩手回来道:“老夫。老夫未见过这样的脉象,老夫要去查查医书才行啊!”

纪燮仰面卧着,望着帐顶,心中暗暗发笑。他自己的身子。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此时体会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与轻松,跟着阖上双眼,似乎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卧在云端似的。

“侍墨,你随着周大夫,问清楚小七爷是什么病,要开什么方子。我回去准备准备,明日早间过来给小七爷做一些吃食。”

侍墨虽然还在为纪燮担心,但是听说傅春儿明日还会过来,心中忍不住大喜过往。他知道。纪燮听了此言定会高兴。他如果此刻可以立在榻前,见到纪燮的面孔,就可以见到纪燮此刻正用力控制着嘴角的弧度,免得自己无比欢畅地笑出来。

*——*——*——*

第二日,傅春儿一早就过来大德生堂。还带了不少家伙什儿和材料。自从那次与翠娘一道,在大德生堂后院的灶间里为纪燮与仇小胡子做了一顿重阳的秋宴,傅春儿便再没有在这里做过饭菜了。如今故地重来,她却倏忽了一件事情——她不熟悉这里的灶台。

这间小院的灶台构造与傅春儿自家的不同,她见了这才暗暗叫苦。早先这里的灶台都是事先生好火的,如今大德生堂里的伙计一个个都忙,侍墨只是个男孩子,自然不会细心到,将灶台的火先生好。傅春儿只得自己动手,一边点了木柴枯叶一边想,难怪纪小七住在这里容易生病,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着他。估计这里的大灶一到晚间就熄了,估计纪燮晚间想喝口热茶都很难,早饭估计更是去哪里混混算了。这样哪能不生病?

她不禁又想,纪家这样的家世家境,居然没有像黄家似的,给纪小七安排些什么“屋里的”、“院里的”,这么几年一直就只有侍墨一人跑前跑后地服侍他,也真不容易。

刚想到这里,她一个不留神,灶下呛出一阵烟灰,傅春儿立时便将自己给呛到了,一时手忙脚乱之际,喷了自己一脸炉灰,再用袖子一抹,便成了个大花脸。

傅春儿好不容易才将灶生好,将大锅顿在了灶台上,自己又是呛又是咳地出了灶间,在小院里喘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起头——纪燮不知为何,起得也很早,这时候正立在院中那株广玉兰花树下,微笑着看着自己。他只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夹衣,漆黑色的头发也不曾束起,只是随意披在肩上,赤脚穿着一双屋里才穿的布鞋。他身边落着几片广玉兰花瓣,在初晨的阳光之下,他的眉眼难描难画。

傅春儿急道:“早间寒气这样重,你一个生了病的人,出来作甚?赶紧回屋去。”

纪燮丝毫未动,只是继续微笑着,目光朝她头发上脸上看去。

傅春儿“啊”的一声惊呼,才觉出自己此刻模样狼狈,花猫脸不用说了,只怕头发也是散乱着,沾了不少烟灰。

“我难得这样狼狈,都被你看去了——”傅春儿心中有什么东西软软的,似乎是被瓦上落下的一道晨曦迷了双眼,一时挪不开眼光,也挪不开脚步。

“我难得这样潦倒,都被你看去了——”纪燮笑道。

两人一时无言,对望了片刻。

很多年后傅春儿再回忆这一刻,她总是能很清晰地想起这一幕——广玉兰树下的少年,晨曦温柔,少年眉宇之间清澈通透。

“你怎就潦倒了呢?”傅春儿突然觉得心中有什么梗放开了——原来,原来面前这人也是一个放得下的,即使如此,她以前忧心的那许多事,重重的顾虑,此刻便都化了肥皂泡一样,在晨光之中,渐渐消失。

“我不愿春闱,家中父母那里又说不通,干脆就住出来了。”纪燮笑着,似乎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你又不是不务正业,打理家中药铺生意,又有什么不好?难道老祖就没有说什么?”傅春儿也笑着,仿佛在说一件自己家人的事情。

纪燮苦笑,“老祖说,就眼下这点事情都处理不了,干脆以后不要从医了。我想,其实我也做不了什么生意,也就能跑跑腿,开开药铺,防防疫。”

“所以这次你就自告奋勇到广陵府给杜大人帮忙了是不?”

纪燮没有再答话,只瞅着她点点头。

“这样挺好,”傅春儿理解地点点头,“这是济世活人的善事,没准……没准不久便能够帮到你。”

“……我该当如何谢你!”纪燮一时激动地搓起手来,倒不是为傅春儿说的这几句话,而是为她这般明净的心思。他觉得自己未来的几十年,似乎被面前的这名少女一眼望去,看得清清楚楚。尽管此女眼下满面烟尘,头发也乱七八糟,邋里邋遢地像个不修边幅的厨娘,然而她这样的善解人意,她这样的温柔体贴,在纪燮心中,是什么都比拟不了的。

“啊呀,灶上还煮着粥。小七爷,您不妨先到堂屋里去歇息会儿。这边的材料都是一早备好的,一会儿就好。”傅春儿突然想起,呀,灶上的粥可千万别糊了啊。

“我与你一起!”纪燮往前迈了一步,傅春儿这才发现他竟然有一只脚是倒趿着鞋出来的。“谢谢你啊!”傅春儿掩口笑道,“你还是先去换双袜子,然后去厅上稍坐吧!我还要收拾一下,很快,很快就好的。”说话之间,两人似乎终于回到了原先熟稔的旧日时光。

“嗯!”纪小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去房里整理。

而傅春儿一时觉得脸上发热,连忙去厨下,先将手脸都清理了,头发也重新拢好,然后再去看灶上顿着的粥底——好在还不曾糊锅。

她一早在家中备好的材料,是将剔骨之后的黑鱼,剖成薄薄的鱼片,加姜丝、黄酒等作料一起腌制好的。傅春儿处理黑鱼的刀功还不行,因此是天不曾亮就起来在自家灶上熬起了粥底,然而去广陵的鱼市挑选的黑鱼,请小贩杀好的,拿回来请杨氏帮忙去骨削片腌制。她丝毫没有讳言这是为纪小七所做,相反,她只提了提纪燮身子不适,杨氏便大为担心,不仅亲自处理了鱼片,还催着傅春儿去大德生堂问下周大夫纪燮的“病”有没有什么饮食禁忌,打算回头自家做些补身的汤水,给纪燮送过去。

一时粥底滚起来,傅春儿就将鱼片连姜丝一起下进去,三两下搅散。那鱼片原是极嫩的,很快便变了色,洁白如玉。傅春儿又点了点虾子酱油调味,然后撒少许葱花。自己试试,觉得没有一点腥味,尽是鲜美。她便将粥分了几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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