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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来,他一直默不作声地照顾着我们,照顾着我,这一刻,他需要帮助,我唯有噙着泪,快步走近他的身旁,小心地帮他靠坐在床头。
当我想起身离去时,葛萧拉住了我的手。我挣,挣不开。
葛萧说:“丫头。”他的声音里带了点儿哀求,“听我说完,我想说的话,不是很多。”
算是默许么?我坐在了床边,垂下头,看着固定在他手背上的针头。
葛萧慢慢松开手,好像在整理思绪,然后,他开始了缓缓的诉说。
当江水明和谭晶晶在初一结为死党时,这个朋友圈子的雏形已经初具规模。但那时,江水明的发小葛萧和谭晶晶的闺蜜乔北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整个初中三年,葛萧一直想弄清那个沉默寡言的乔北在想什么。她和周遭笑闹的青春氛围格格不入。那个头发长长的女孩,时常一动不动地匍匐在课桌上,眼睛凝视着窗外,可他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他找不到她目光的焦点。
高一报到的那天,谭晶晶和乔北在教室的走廊里注意到师伟的时候,葛萧正从外面走进来。虽然他早就知道他们几个又是同班,可在看到乔北的瞬间,葛萧明显感觉出自己有点开心。那种开心,对于心思纯净透明的葛萧来说,真的只是普通意义上的开心——那时的乔北,不过是让葛萧好奇的一个同班同学而已。
葛萧记得很清楚,他被罚站的那个高一的晚自习,是乔北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她显得有点生气地质问他为什么那么高还赖在第四排,那是紧贴着她身后的位置,葛萧不止一次地看着她的头发出神。当时,还站在走廊里的葛萧,看着这个完全忽视他的英俊的女孩子,心里忽然涌现出一点点温暖。他自己知道的,这是一点点与友情不太一样的温暖。
然后,他第一次主动策划了逃课之行,并让从未逃过课的乔北也逃了课。在扬州,在朋友们都酒醉酣然入睡时,他曾经偷偷睁开眼睛,凝视着蜷缩在他身旁的乔北。他以碧绿的草茎和飞过的蚂蚱为背景,终于看到她的唇角挂了发自内心的微笑。那时,他告诉自己,自己一定要保护好乔北,保护好这种快乐的微笑。一辈子。
乔北对师伟的心事,隐藏得那样好,连狐狸一样敏锐的谭晶晶都不曾察觉分毫。可她没有骗得过葛萧。开朗起来的乔北可以和死党们谈天说地、追逐嬉闹,可只要师伟甚或是他的名字一出现,乔北就会若无其事地沉默不语。
乔北那份沉重而痛苦的暗恋,师伟那种冷酷而自私的个性,他们之间不可能有的将来,葛萧全都知道,内心纠缠着巨大的伤痛,可家教良好的葛萧,不可能去向乔北残忍地点清这一切。乔北不说破,乔北对师伟执迷不悟,葛萧就让自己默默地忍受着,努力在相处时给乔北更温暖的关心和照顾。他懂得乔北的执拗,也懂得乔北的自尊,他宁愿做无声的牺牲者,等乔北梦醒。
葛萧才是那个,真正把心事隐藏得很好的人。
高三那个漆黑的夜里,葛萧是在的。他回来找乔北,他站在丁香丛的阴影中,几乎要爆发,可他相信自尊心太强的乔北绝不希望有人知道这令她伤心欲绝的一幕。他只有攥着拳头看着师伟冰冷地离开,他只有看着乔北在路灯下无声地流泪,他只有远远地跟着失魂落魄的乔北,直到她安全到家。
乔北问过葛萧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葛萧没有回答。其实就在那天晚上。葛萧坐在自行车的后衣架上,对着长江,第一次抽烟,整整一包,在翻滚呼啸的江风里泪流满面。
师伟是乔北情感圣殿中的神,葛萧就尊重乔北的信仰。他唯一的一次无法克制,也只不过是大二在江爸画室的那次聚会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很不喜欢师伟”。
每当看见乔北走神去思念师伟时,情伤噬骨,葛萧痛得难受,就会抽烟,一直让烟头明灭,然后用手捏灭那红点,让钻心的肉体之痛来安慰他蚀心的灵魂之伤。十几年间,他守护着乔北,忠心耿耿地一如藏区那些虔诚的转山者,一步一伏,步步惊心。
葛萧试图逃离这种痛,所以他选择逃离南京,去上海读大学,去东京进修,去悉尼学习,去大连创业……可是,逃不了,他思念南京,思念秦淮河的私房菜,思念夫子庙的鸭血粉丝,思念微笑着叫他葛狗的丫头。谭晶晶笑葛萧是离不开南京的风筝时,葛萧在心里已经明了,乔北就是他放不下的那根线。
乔北什么都不知道,心无旁骛地挽着他的胳膊,笑容明亮地睡在他的怀中、毫无杂念地和他通着一个又一个静默的电话。她的千般念头万般思绪里只有师伟,她看不出葛萧是伴侣的上佳人选,也听不懂任何人的提醒。
在江水明不计后果地对杜宇表白时,葛萧也动心过是否该冒险一搏,可师伟一次又一次的不约而至都抢先一步,扰乱了乔北的平静,扰乱了葛萧的计划。
命注定吧。这样也好,至少一辈子如影随形,哪怕只是在无声的电话中去分辨一下乔北的呼吸声也好,就这样终老吧,这样挺好。葛萧自我安慰,自欺欺人。
何晓诗是葛萧从未设想过的节外生枝。她视死如归地冲锋陷阵,她奇谋巧计地迂回包抄,初始时,葛萧只有深深的无奈与疲于奔命。可在何晓诗第一次来南京又和葛萧一起离开的路上,看着百折不回的何晓诗,有那么一瞬间,葛萧觉得沉寂多年的情感死水,起了点滴的微澜。那一瞬间,他仿佛又感觉到了曾对乔北涌起过的那一点点的温暖。
可只有一瞬间。就算葛萧想骗自己,也无法留住那温暖,让它一点点扩大,燃烧。
何晓诗找去葛萧家的时候,远在大连的葛萧在夜半时分拨通了乔北的电话,请她帮他一个忙。其实,他最终没有说出口的请求,不过是那句“当我的女朋友好吗”。
隐藏的情绪,总是会留下痕迹的。恰恰就是在那次,谭晶晶发现了葛萧对乔北的情感。
葛萧是个细心体贴的人,他对所有人都有着主动去照顾的本能。所以,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他能将对乔北的情感隐身,让大家都对此毫无疑问,就像藏一棵树最安全的办法,就是把它藏在森林里。然而那次,葛萧做了一件一个人绝对不会对朋友、对死党做的事情。
最初何晓诗去大连找葛萧时,曾赖在他的家里不走,葛萧无奈之下,只有去住附近的宾馆。他一直留存着那张发票,并在这次拿出来,展示给乔北和谭晶晶看,以证明他和何晓诗并未发生什么。身为一家公司老板的葛萧每个月要经手多少发票?可他的皮夹里居然一直留存着一张与生意无关的发票,那么久。
就像谭晶晶说的,她又不是他的老婆,为什么要给她看这个。这是一个切中要害的好问题。凡事有问题,就该有个答案。谭晶晶在送葛萧和何晓诗到机场之后,看着神色黯然的乔北,聪颖或者说狡黠的谭晶晶就顺着自己的话想了下去——如果,葛萧不是给自己看的,那么,就是给在场的第三个人——乔北看的。
坦荡的葛萧为什么要这样拐弯抹角?谭晶晶自己在心里把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在心窍玲珑的她面前,葛萧内心的前尘旧事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了。
想明白葛萧那样去做的原因,谭晶晶的态度在那一刻,就发生了大逆转。
这也是为什么谭晶晶会在一开始大张旗鼓地支持何晓诗进攻葛萧,却在后面改旗易帜,不再对何晓诗施以援手,反而会时不时地对乔北说,葛萧是多么多么难得的恋爱对象、结婚人选。她甚至那样直白地给乔北发了那条“你和葛萧,是两只鸵鸟”的短信。
只是有着爱情夜盲症的乔北,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谭晶晶知道葛萧肯定有自己的苦衷,于是她尊重了葛萧的秘而不宣,忍住了快言快语的性格,没有去问葛萧。但她把一切都告诉了唯一一个可以逼葛萧吐露心事的人,江水明。于是,知晓一切的江水明打电话给乔北,其实,就算乔北没有去他那里的计划,江水明也会邀请她和葛萧去抚顺。
到达抚顺的当天晚上,江水明与葛萧彻夜长谈的,就是葛萧是否以及应该怎样对乔北直抒胸臆。
江水明本计划是做一个帅月老、男红娘的,却没料到,他与乔北的一问一答,看似珠联璧合,实则两样心思。说是阴差阳错或是命运捉弄,都无不可,总之葛萧无功而返,江水明帮了倒忙,乔北反而直奔师伟而去。
再之后,就一路错了下去。
直到那次夜半何晓诗到我家哭闹着寻找葛萧,葛萧又接到了我的电话。痛苦许久的葛萧并不知道他好不容易躲开的何晓诗在我家等他,他只知道他必须见到我,必须。
可他在我家楼下遇到了师伟。
现在想来,葛萧在我家楼下碰见师伟,并不是碰巧。从师伟离开我家到葛萧到来,足足有半个小时,所以,是师伟在那里等他。
没错,师伟正是从那天开始,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反复刺激并最终激起葛萧告白的决定。是他完满了葛萧对我的爱。可是我相信,在那一刻,师伟肯定有沉重打击到葛萧的痛快的感觉。否则,葛萧不会那样笑容古怪、苍白着脸来见我。失态,对他,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师伟对葛萧的憎恨不是因为某件事,那是一种人对另一种人的憎恨,是一种诸事坎坷的人对另一种万事顺利的人的憎恨,也是因为个性上冰冷与亲和的两极对立。
葛萧没有犯七宗罪中的嫉妒。他并没有憎恨师伟,葛萧只是在感谢上苍终于让我如愿以偿时,对自己的失去痛彻心扉。
何晓诗,是以天使的姿态奋不顾身地扑到葛萧身边的。但她救赎不了葛萧。
很快,葛萧发现师伟是在拿我**的练习,于是,葛萧犯了七宗罪中的另一条,愤怒,葛萧怒不可遏。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温柔亲和……从小就被教育无论是何种状况都不要失态的葛萧,终于怒发冲冠。
这些的这些,有些是我知道的,有些是我不知道的。
葛萧骗了我,他并不是说得不多,他说了那么多,他好听的男中音都已经开始沙哑。
葛萧曾经问我有没有拆开过音乐盒,后来,我想着他的话,好奇地拆开过。
音乐盒里,有一根布满了**的金属轴,当它缓慢旋转时,那些不规则分布的**就会拨动一排金属条中的某一根,发出悦耳的音乐声。
当时,我没有想明白葛萧那样去说的含义,现在,我明白了。
葛萧没有说出的话是——一个个单调的音符,在某种特定的组合下,就会奇迹般地发挥出超越自己的力量,形成美妙的一队。那么,一些或许多支离破碎的回忆残片,能不能在一颗探究的心中,重构出一段曾有过的最好的时光?
我的泪一点一滴地掉落,那么多我无意间错过的时光,都重新流淌过一遍,那些被淡忘的、被忽略的细微而鲜活的青春的喜悦和疼痛,都回来了,从支离破碎的无数片段,变成跌宕起伏的完整剧情。
师伟说过,一个被暗恋着的人,是不可能不发觉那份暗恋的。
是的,面对葛萧多年的守护,面对我最真实的内心,我不得不承认,十几年来,我有很多次都在问自己,葛萧这样或那样做,是不是因为喜欢我。可是,都在问过的瞬间就被我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