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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伟说:“你无法体会到,一个从小失去父亲的孩子对这世界的憎恨与恐惧。父亲是孩子身后的一堵墙,可以让孩子安心。我的继父为我付出了很多,但他以日常的话语,不断地摧毁着我的信心,告诉我‘你不行’。这毁坏了我的平和与锐气。既然每一次的努力都可能失败,既然每一次的得到都可能是要被老天爷夺走的假象,那么又何必去努力、去得到?就让老天爷去安排好了。
“可是,短暂的沮丧之后,我心里涌起的是更多的不服气,我相信自己的智商,我相信自己的毅力,那时我就告诉自己,球赛也好,考试也好,我要把每一件事都当做生死一线的契机。我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友情或者爱情之上,既然我没有江水明和葛萧的运气,那我就要比他们更拼命,更狠。”
什么都要靠自己去争取,哪怕是一场游戏都要拼得鲜血淋漓。师伟的性格在那时就已经有了征兆。无法责怪他的冷酷,无法责怪他的自私,因为对无依无靠的他而言,唯有自己保护自己,每一次都是**裸的生存之战,每一次都是事关生死的考验。
同样的事重复的次数多了,也就成了印在骨子里的性格。甚至在选择华作为他的初恋女友时,连师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就连这种选择也是下意识的、功利性的。
果然,漂亮能干又吃得苦的华,在师伟的事业初创时,立下了汗马功劳。她撑得了场面,挨得过难关,在师伟的事业最低点时,她始终不离不弃。可在苦等多年、索取不到师伟对等的情感时,她潸然泪下,转身离开。
因为没有付出感情,所以华的离开对于师伟来说,心境只有平静的五个字:“一切照常吧。”
所以,与其说华是师伟的女友,尚不如说,华只是一颗师伟无意间选中又仓皇逃离的棋子。
年初,继父忽然去世后,师伟终于有时间停下脚步。
他不得不停下,因为他忽然发觉,他为之付出青春、付出时间的努力,都不再有意义。
继父再也不可能看到他做的一切,他再也等不到继父的一句肯定。
而他失去了十几年的时间,失去了可能会结交知己的机会,失去了渴望与他肝胆相照的伴侣,失去了原该用心享受的生活,只剩下一个他从来没倾心热爱过的事业——那只不过是他最可能获得成功的行业而已,就连选择它,他也只是功利性的。
万千繁华世界,孑然凄凉一身,这是何等的残酷与悲哀。
师伟坐在继父的墓碑前,回想着逝去的青春,哭得肝肠寸断。
墓地可以让人想明白很多事情。
哭到虚脱时,师伟几乎不留存清晰回忆的脑海里,只剩下一张温婉微笑的脸。
杜宇。
师伟冷峭的脸上有了罕见的放松,他看着我,可是他真正的视线分明已经穿透我的瞳人,出现在另一个平行的世界,注视着那个世界的另一个人。
杜宇。
一直痛惜师伟身世曲折的我,猝然从师伟的讲述中听到杜宇的名字,有巨大的意外,可刹那间,我也突然想明白了师伟决定和我一起来画展的那件事奇怪的地方是什么了。师伟说,是江水明的画展,也是杜宇的画展。可是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说过杜宇的名字。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师伟就知道,江水明的画中人,是杜宇。
师伟不是为陪我而来,对我他绝无相伴的必要;师伟也不是为给江水明捧场而来,他们毫无交情可言。这显而易见。
那他是为何而来?
我的胸口,升腾起,不祥的预感。我抓紧了藤椅的扶手,微微发抖,有些害怕地看着陷入回忆的师伟。
我祈求世界末日就在这一刻来临。
唯有天翻地覆的毁灭与再无轮回的死亡,才能拯救我此刻绝望的心境。
是的,我已经明白,我即将要面对的,就是层层迷雾后的真相,让我蜷缩师伟身侧那微小可怜的幸福都要荡然无存的真相。
师伟并没有注意到我越来越苍白的脸和越来越惶惑的表情,其实,即使是他注意到了,又如何呢?他可以视若无睹。我的世界,不是他的世界,他对其他人的世界,没有关心的可能。
师伟的语调开始放缓,他的神情,就像长途跋涉的路人忽然发现自己到达了目的地,于是终于从奔波的疲倦中解脱出来,终于有时间和心情,去面对梦中那春雨迷蒙的江南小镇,着迷而投入。
他说:“那么多年前,我的人生已经扭曲,葛萧和江水明,你或是谭晶晶,还有许多许多其他的人,纵使有这样或那样的遗憾,也不会感受到我那种家庭坍塌而留下的灰暗阴沉。”
只有有差不多同样经历、寄居兄嫂门下的杜宇能够读懂他灵魂的伤,只有冰雪聪明、善解人意的杜宇能够对他感同身受。
师伟说:“只有杜宇。”
师伟说:“只有她。”
师伟揭开了一个其他人无知无觉的世界,一个仅存于他和杜宇之间的、相互爱慕着的世界。
并没有什么谁先开始,也没有什么所谓暗示,暗恋着杜宇的师伟,同样被杜宇暗恋着。
偶尔接触的眼神,擦身而过的气息,穿破空气的声音,都带着磁铁般的吸引。
在巨大而冰冷的世界上,两个孤独惶惑的自卫者,理应相拥取暖。
只是……
从来情场如战场,两个人的性格,足以决定彼此间情感的命运。师伟和杜宇,就像两个即将对阵的绝顶高手,站在原地,以静制动地等待着对方。两个人都太镇定、太冷静,所以就那样对峙了许久,一起转身离开,各奔东西。
一场本该花好月圆的两情相悦,终究错过,一夜秋雨,遍地残叶。
那之后,千帆万水,关山不度。
转眼间,花开花谢十几载。
在寂无一人的墓地中,师伟终于回忆起,他曾对杜宇有过的那种惺惺相惜、同病相怜的情感悸动。他清楚地意识到,那是他这一辈子唯一一次的动心,那是没有利益纠葛的内心的真实感情。
他听从了内心情感急迫的安排,决然变卖了公司,返回南京,然后邀请杜宇。
是的,时间是重合的——当师伟终于艰难地踏出表白这一步时,正是我们陪着江水明去找杜宇的那几天。杜宇不在抚顺,那是因为杜宇刚刚答应了师伟的恳求,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南京,然后,面对师伟火热的示爱,杜宇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师伟从来没想过,暗恋着他的杜宇会拒绝他。他要求杜宇给他一个理由。
杜宇的微笑一点不变,“因为那张照片。”
那张师伟在高中毕业时送给我的照片,那张放在我的同学录最中间,师伟从篮球场上走下来的照片,不是出自暗恋师伟的乔北的手,不是出自高调示爱的谭晶晶的手,而是出自和我一样时常远远地站在篮球场外的杜宇的手。
师伟以为把它送给乔北就了结了乔北的情愫,却没料到拍摄者杜宇就此定了诀别的念头。
杜宇永远带着含蓄内敛的微笑,清澈的声音却可以说出最残忍的话:“随便你觉得解释的理由多么充分,我都不会接受。你忽略我的表白,我便永不会再给你机会。”
杜宇,看似柔和可人的杜宇,其实是最沉得住气、最狠得下心来的人。
在她为了瑕疵而宁为玉碎的决绝面前,一向定力超群的师伟也输得狼狈不堪。
临别时,师伟问她:“到底要怎样,你才肯回心转意?”
杜宇说:“给我爱。可你给得出来吗?你给不出来。”
是的,师伟给不出爱,没人能给得出自己根本体会不到的东西。杜宇的话不是在指明方向,而是在扼杀师伟心存侥幸的希望。
可是,师伟更清楚的是,在自己一片空白的情感世界里,杜宇,就是他这个濒死的溺水者唯一的稻草。
他必须得到杜宇,因为,这已经是他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师伟必须学会爱。
所以,对于师伟来说,牺牲爱着他的乔北,真的是小事一桩,为了杜宇,他连他自己都可以牺牲。
南京的深秋,有温暖透明的阳光。我就坐在阳光的怀抱中,可我浑身发冷。
师伟停止了讲述,他那双可以看透人心的眼睛直刺进我羸弱的心脏。
我们陪江水明到抚顺,第一次见到杜宇时,曾顺口问杜宇,是否见过其他同学,杜宇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那是因为,她真的见了一个同学,师伟。
我们去“竹玲珑”吃饭时,杜宇脸色微微绯红地接听着电话,那电话,也来自师伟。
那时,我与杜宇座位相对,却浑然不觉,我和她之间,因了师伟,会有着怎样微妙而奇异的因缘际会。
正是为了唤回杜宇的爱,师伟选择了我,练习爱。
那我是应该怨恨杜宇俘获了师伟,还是应该感谢她把师伟不动声色地推到了我的身侧,给了我暂时的如愿以偿?
我抱着怀,牙齿喀哒作响,我觉得我的精神已然在崩溃的边缘,我想尖叫着大哭出来。
有人吗?有人来救我一下吗?
就在这时,在展厅通往后院的横廊上,我看到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葛萧。
多日不见,他瘦削如落叶的白杨,只有那双深沉的眼,清澈如初。
为着死党江水明,你来了。可是,你,为什么,还是不快乐?
葛萧站在横廊的玻璃幕墙后面,阳光照射在横廊下的水面上,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晕,那光晕透过那扇巨大的玻璃幕墙时,有轻微的扭曲变形,映射着漂浮的微尘,形成两带宽大光影。
葛萧正在那两带光影之间,像极了舒展着羽翼的天使,就连他此时苍白的面容、忧伤的眼神,也像直接拷贝自希腊神话中那个月光下化身水仙的美少年。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会是那个救我的人。你从来不会让我沉沦苦海,我一直都知道的。此时,你温暖的手心,你好听的声音,你包容的怀抱,都像寒冷冬夜的篝火一样诱人。
葛萧,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从未让我失望。
看着我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葛萧急急向前走了几步,就要走出幕墙的遮蔽。
我忽然从坠入深渊的失重感中惊醒过来,我看了看坐在我对面、目光看着别处的师伟,我重新望向了葛萧,轻轻地摇了摇头。
葛萧猝然收住了脚步。
对不起,葛萧,这次的伤痛,你安慰不了。
那伤痛,来自师伟。那伤痛,依然有糖的诱惑味道。那伤痛,我拒绝不了。
师伟把我推上死路,我就会享受那无边的黑暗和黑暗前最后的一点温度。
只要师伟没说分手,温度就还在,即使寂寥若晨星,即使微弱如萤火,也让我愿意拿余生去交换。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隔着许多光阴,葛萧从我的目光里听见了我对他说的话,就像那一个又一个静默着的电话,语言在我们之间,反而是可笑的累赘。
他凝视着我,缓缓地退回到原地,缓缓地转身,然后缓缓地消失在无数看展的观众中。
对不起,葛萧。
这次,你救不了我,这是我的单刀赴会,我已经抱了死念。
死念,是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精神动力,所以才会有背水一战的经典,所以才会有破釜沉舟的传奇。死念一出,我在顷刻间平静下来。
我说:“师伟,你告诉我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