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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来得及问,谭晶晶还是懒洋洋地说:“哦,我辞职了。”
我瞬间就有点儿时空错乱的崩溃感,在这个日进斗金也是风口浪尖的经纪人职位上,谭晶晶已经做到顺风顺水、呼风唤雨,也一直是以越战越勇的姿态连连取胜,怎么会一点迹象也没有,说辞职就辞职呢?
谭晶晶根本不需要我问,就继续慵懒地说:“看够了人情冷暖,也攒够了脂粉嫁妆,打算嫁人了。”
这次她说完之后有了足够长的时间停顿,不过这次我的确没办法接话问下去。嫁人——嫁谁啊——师伟呗——哦,师伟啊,他现在在我这里**的练习呢。这种一问一答,就算谭晶晶听了不暴跳如雷,我也没脸说。
口口声声是死党是闺蜜,却直接把人家的意中人搂进怀里,还时不时地****一下,这像话吗?而且还是背地里进行的,一个招呼都不打,一个照会都没有。这算不算是吃里爬外?
幸而谭晶晶似乎对这个话题没有进行下去的意思,她顿了顿,就说:“最近……你有葛萧的消息吗?”
如果刚才不是谭晶晶打来电话,我大概现在就在和葛萧通话,那样,我就有葛萧的消息了。我说:“没有啊,最近,我,呃,有点忙,一直没有联系他。”
谭晶晶说:“哦……我有他的最新消息,你想知道不?”从她的口气来看,这个“最新消息”应该是个很大的消息。
等等,谭晶晶的意思是,葛萧和她联系过,而葛萧没有和我联系过。我得罪葛萧了吗?我马上就忘了还要找葛萧问音乐盒的事情,有些气,说:“是订婚还是结婚?他没告诉我就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大概是脱离了唇枪舌剑的工作环境,我觉得谭晶晶今天说话有点吞吞吐吐,不痛快,不犀利,她又沉吟了一下,说:“唔,你不想知道就算了。对了,江水明今天回南京,晚上吃饭就是给他接风洗尘。”
从江水明失心疯地跑到抚顺去画画,已经有小半年的时间了,他一直没有回过南京。在这期间,爱子心切又不想给江水明压力的江爸时不时拎我或者谭晶晶来问话。
江爸一方面对江水明继承他的衣钵表现出宽慰之情,另一方面又牵挂着江水明对杜宇的情感是否有了着陆的可能。
只不过,他的欣慰和焦虑都有着奇怪的点,他的欣慰不是因为培养出了一个画家儿子,而是因为他的儿子终于搞上了艺术,有了精神上的真正自由,不必成天对着一群猪脑的外行客户降低审美理念;他焦虑的点也不是儿子为什么爱上了一个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有夫之妇,而是杜宇到底为什么看不出江水明是多么难得的老公人选。江爸说:“你们念书的时候,杜宇是不是语文成绩很差,不懂什么叫归纳总结,也不懂什么叫中心思想?”
在师伟出现之前,我还在和谭晶晶联系时,谭晶晶曾说:“江爸真是太前卫太可爱了,他怎么不是我爸呢?能当他的儿女真是太幸福了。”
我笑着说:“你不是他的预备儿媳妇吗?也能幸福一半呢!”
谭晶晶就哈哈地大笑,“对啊对啊,我都差点忘了这事儿了,有一个江水明这样风流倜傥的预备老公,还搭配了江爸这样超级好玩的预备老爸,真是赚到了。”
江水明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黄河不死心的性格,注定他在达成心愿之前是没有打道回府的可能的,那么,这次他回来,是牵稳了杜宇的手,还是彻底死了心呢?
我问谭晶晶,谭晶晶说她也不知道,她说江水明刚才的电话吵了她的瞌睡,江水明也只是没头没脑地说要回南京,晚上我们几个一起吃饭。
远在大连又怀了孕的小柳显然不在“我们几个”的行列中,那么,“我们几个”包不包括葛萧和何晓诗呢?谭晶晶没有再说明下去,她哈欠连天地说:“江水明指定在老地方见面,别迟到。好啦,我要补瞌睡了。”
放下电话,我想给师伟打个电话,可又不知是不是应该实话实说晚上的聚会——不管是因为谭晶晶,还是因为我猜测他不很喜欢的葛萧,他都不该出现,可是,作为我的男友,哪怕是名义上的男友,他还是有权选择去参加。师伟也不是我能猜透的人,万一他选择去,那晚上这个聚会该“热闹”成什么样呢?
我踌躇着拨通了电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师伟已经告诉我,他刚接到一个远房亲戚的电话,要去无锡处理一处娘舅家出国前留给他的宅子,晚上可能不会回来了。
担心再没必要。我松了口气。
江水明口中的“老地方”是秦淮河边的一家私房菜馆。这家私房菜馆以淮扬菜为主,其实味道相当一般,只是广告牛人江水明、室内设计师葛萧和见多识广的金牌经纪谭晶晶都对它的装修风格赞不绝口,我们才把这里作为了聚会的据点。
我迈进那个朱红雕花的大门,隐约听见谭晶晶爽朗的笑声,才恍然间意识到,我和她居然已经大半个夏天加一个初秋未曾见面了。
和师伟在一起,即使最亲密不过是拥吻,也明知绝大多数的拥吻也只是爱的练习,但仍足以让时间如不存在一般飞速流逝。
终于到了面对谭晶晶的时候了。我这才开始有些担心,因为早上的电话太短暂,我听不出谭晶晶的情绪——我真的不知道小柳是否和她说过什么,心里难免忐忑。
走到包间门外,我微微停了一下,才撩开素花蓝门帘走进去。江水明和谭晶晶正坐在大蒲团上喝地道的绍兴黄酒,一副兴致盎然、相谈甚欢的模样。惯常葛萧坐的那个蒲团,空空如也,不知是他回大连了,还是要晚一会儿才到,从那天晚上后,他没有打电话给我,现在,我猜是何晓诗没有给他任何空闲。正如我与师伟相对,再无闲暇顾及其他。
我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脱下鞋子,坐在蒲团上:“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谭晶晶笑着说:“江水明要回南京做一个个展,我刚退休就上任,给他当策展人。”
她眼睛明亮,笑容由衷,看着我没有丝毫的做作或不自然,那么,小柳是守口如瓶了,谭晶晶对我与师伟的恋情,应该不知端倪。但这并未让我轻松,我宁愿她用锋利的眼神、犀利的言辞刺痛我,那才能真正让我释怀。我强打着精神说:“是么?太好了呀。”
谭晶晶就转过头去和江水明继续嘀咕展览的细节,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黄酒,自斟自饮。
这时,头上裹着布帕的服务员开始往桌上端菜,我下意识地说:“等一下吧,还有一个人。”
江水明和谭晶晶一起刹住话头,转过脸看着我,我不明所以,“怎么了?葛萧回大连了?”
江水明眼神飘忽,与谭晶晶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笑嘻嘻地说:“他呀,他还在南京,不过他说他有事,今天就不过来了。”话音刚落,门帘忽然被掀开,一个人摇晃着走了进来,又摇晃着坐在那处空蒲团上——正是葛萧。
江水明和谭晶晶再次交换了眼神,谭晶晶笑着说:“葛狗,你陪客户陪得好快啊!还能赶得上这边的局。”
葛萧脸色苍白,身上满是浓重的酒气,动作也是摇摇晃晃,神态却清醒无比,他微微笑笑说:“这里的黄酒很地道,而且大家难得一聚,再聚,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举起杯子,笑着说:“来,祝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说完,他一饮而尽。
我想去拿杯子,却发现江水明和谭晶晶脸上都很不自然,谁也没有响应葛萧的意思。
我这才觉出了不对,的确,葛萧完全是在说胡话,这些听着都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客套话,在我们之间是不用说的。
葛萧也没有理会我们,自顾自地又倒满一杯,举了一举,薄唇一抿,又尽一杯。
这真的全然不是举止从容得体的葛萧的作风。
江水明和谭晶晶一动不动,不举杯也不说话,这又何尝是言语麻辣生香的他们的作风?
我稀里糊涂地看着同样异常的他们三个,终于忍不住问:“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江水明这才笑嘻嘻地说:“葛萧,我最后一批画打算回南京赶,有没有兴趣看我画画?”
谭晶晶也挽住了葛萧的胳膊,从他手里拿下了酒杯,“葛狗,你别急着喝酒,刚才我们点了几道新菜,都是这家店年底打算推出的招牌菜,尝一尝味道嘛。”
葛萧笑了笑,眼神忽然散了,就像一个勉强支撑到终点的马拉松赛跑者,人就歪倒在一旁,半靠在墙壁上。我们从未见他醉过,十几年来的每个酒局,他一直是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体贴入微地照顾每个人、清醒地买单并送喝醉的人回家的那个人。
可是今天他却醉了,醉得不省人事。
我有些紧张,急忙过去扶他,却扶不动身材颀长的他。江水明和谭晶晶居然坐着没动,丝毫没有想帮我一把的意思,江水明说:“乔北,你送葛萧回去吧,我和谭晶晶还有点儿事情要谈。”谭晶晶表情复杂地看着我,还是笑嘻嘻的,只是没有说话的意思,就好像葛萧是个他们不认识的人一样。
我有些恼他们置身事外的冷淡,不想再多说什么,就喊了两个男服务员进来,把葛萧搀了出去,由始至终,江水明和谭晶晶不问一声、不置一词。
我打了辆车,葛萧就躺在出租车的后座上。我在副驾的位置回头看去,只看见他安静地睡在那里,英俊的脸上苍白一片,交替映射着车窗外的红绿霓虹。
车刚启动不久,葛萧忽然歪着头,呓语般低低地说:“不要……送我……回家。”
我知道田阿姨的家教严格,葛萧这样回去,恐怕是逃不过一番严厉叱责的。略一掂对,我让司机往我家的方向去了。葛萧静静地躺在那里,只有胸脯一起一伏。
靠着小区保安的帮忙,我才把葛萧放在我家的沙发上。道过谢,关了门,我疲倦地坐在沙发旁的地上,忧伤地看着葛萧。我不知道这忧伤是因为心疼一反常态的葛萧,还是因为难过江水明和谭晶晶对某些事情的守口如瓶——从刚才的种种,显然他们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隐瞒了我。
突然,我联想到早上谭晶晶所说的“最新消息”,我以为是葛萧和何晓诗准备订婚或是结婚,可我单单没有想到,“最新消息”也可能会是分手或失恋。难道是何晓诗在获得了葛萧的爱之后,又以逃离来伤了葛萧的心吗?否则,葛萧怎会异常,怎会醉倒?
正是夜灯初绽的夜晚,清风飞舞起洁白的窗纱。在仅有的昏黄门灯的光线中,窗纱飘动的层面给出变幻莫测的阴影,我盯着那些忽大忽小的阴影,神情一片恍惚。耳边葛萧均匀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这场景,怎么那样的熟悉?
高中毕业那年,我们陆续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每日里呼朋唤友,徜徉在紫金山巅、莫愁湖畔,青春和夏日一样嚣张。
葛萧考取的是一家重量级美术学院的装潢系,主修室内设计,有个大画家爸爸的江水明,却考取了一家百年名校新开的广告专业。于是江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非要认葛萧当干儿子。
第一时间从口无遮拦的谭晶晶那里,我知道师伟去了武汉,心里有些小小的疼痛,纵使南京那么大,可只要师伟和我在同一座城市里,我就觉得连呼吸都有了更深的意义,甚至带了隐秘的生命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