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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尖叫了一声,回头骂他:“你疯了!”
他很冷静地回答我:“如果是,也是你逼的。”
我这才看清他,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很薄的皮衣,和上次见面相比,头发又剪短了,唯一不变的,是他眼神里的凛冽,让四周的寒意更胜一筹。
我不敢与他对视,掉转头,看见肖哲充满怨怼的眼神。他就那样坐在地上,好像也不打算起来,我的那条羊绒围巾,已经被他用双手绞得不像样。我想走过去把他拉起来,他先于我“噌”地站起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砖。
我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的时候他已经举起那块砖要往前冲,我脑子里只能回忆起跆拳道那基本的几招,一个挡拆,他没防备,手一松,转头掉在地上,发出沉沉的一声“咚”。
他不依不饶,走远,想捡起砖,一不留神,自己又摔了一跤。
他身上穿得厚,想必应该是没摔着,但那当胸的一踹,就算没伤也够他喝一壶的,可是他却半点也没犹豫,又爬了起来,三下五除二除掉自己的外套,只露出一件薄薄的羽绒背心,伴随着一声低吼,他已经摆好了比武的架势。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拿——命——来——”
我真害怕他发起狂来,赶紧拉住他说,“你先上楼去,好不好?”
“马卓,现在这种情况你不要做什么和事佬了,哀兵必胜,我已经打算豁出去了!”
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深夜,他已经冻得牙齿打架话都说不利索了。我从地上拾起他的外套,抱住他的头,把他拼命往楼梯间里推。可是令我没想到的是,当我好不容易稳住肖哲,再往身后看时,他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怕了!”肖哲兴奋得一把摘掉蒙蔽视线的大外套,不无得意的说,“走,我们回家!”
我下意识地又推他一把,他绝望地朝后退了一下,眼神里有令我不愿与之对视的质疑和不安。
“你回去吧。”我说。
“马卓你这是怎么了,阿南叔在等你。”
“是朋友,就继续替我撒谎。”
“马卓!”肖哲一把拉住我说,“他已经走了!”
他抓我很紧,我怎么用力都摆脱不了他,没法了,只能一脚狠狠跺在他的脚上,他穿的是球鞋,一定很疼,但他依然死命拽着我,恨不得把我一头扛到肩上才罢休。那感觉,就像我是那个眼看着要往悬崖上冲的人,而他就是那个见义勇为的救我一命的大英雄。
“肖哲!”我大声喊他的名字。
还是惊动了楼下门卫,他披着件棉衣愣头愣脑地跑出来,拿了一根疑似电棍的棒子在肖哲头上敲了一下,说:“大半夜的干什么呢?!”
我连忙对他摆手:“没事没事,都是认识的……”
肖哲也接腔:“朋友吵架,您别添乱了!”
“嘿,多新鲜……”大爷喃喃自语退回自己的门房里去。
他继续像拖着一箱子旧书报似的拖着我,我的塑胶鞋底在地面发出不甘愿的“嘶”的声韵,胳膊都快被他拖得脱臼了。电梯停在顶楼,在它慢慢往下走的时候,肖哲忽然意识到他自己一直和我手拉着手,又电击般扔掉我的手,我疼得全身都一震。
“对不起。”他说。
“对不起。”我也说。
“为什么?”
我什么也没再回答,而是直接越过他,飞快地跑向大门口,直接往小区大门外奔去。
他没再跟上来,我却仿佛一直能听到他从身后传来的呼吸,沉重,急促,不快乐。
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我心中有答案。虽然他没有再追问,但我想他已经明白我心中的答案。
原谅我真的别无选择。
当我奔到小区大门口,喘着气四下张望,如我所想,他早已经不见了。他从来都是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从来都是这样,不允许别人伤害到他一丁点儿的骄傲,我们之间从来都是这样,没有任何公平所言。
我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内心像有一把火,要把整个的我活活焚烧掉。最要命的是,这头火在烧,那头洪水又来了,我的心里像种进了一个马达,突突轰鸣,溃不成军。此时此刻,如果有一辆车经过我身边,我觉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头撞上去,撞死拉倒,一了百了!
我刚这么想着,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忽然从街角转过来,停在我面前。抬眼一看,只见毒药坐在后排座位上,他看着我,打开车门,什么话也没说。
他知道我会上车。
我低头屏住呼吸一秒钟,钻进了车里。
那一秒钟里,我唯一确定的是,在所有和他打的赌注里,我都是注定的输家。我不知道这辆车要开向哪里,而他一定早就吩咐过司机,只是等我出现。他早知道我会这么做,追出来,扑向他的怀抱。他吃定我,所以才从不惧怕我的离开。这是命运,是注定,就像受过伤之后,伤口也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纵使留下的疤痕再丑陋,也不得不与之长相厮守一生一世。
相比起车外的寒冷,出租车内温暖得让我呼吸困难,他心满意足,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我挣脱开,他继续握住,我又一次挣脱。他将我用力揽进怀里,我背过他看向窗外,毫无准备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他用力扭过我的头,逼我面对他,讥笑着问:“你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是跟那个书呆子学的么?”
我对着他的手背就一口咬了下去,他的手背很瘦,加上本来就冷的天气,我的牙齿都在颤抖,我能感受得到他手上的骨头,不由得更加重了咬的力度,他却毫不出声,哼都不哼一下,仿佛我咬的只是他捏在手里的一只白面馒头。我最终无趣地抬起头来,看着他手背上的牙印,暗红,锋利,像早就刻在那里的图章。他却笑着挑逗我说:“别心软,继续。”
我的暴力,眼泪,在他面前统统失效。于是我索性把头抵在他的怀里,用力地,妄想抵到他不能呼吸,方可让他也体会体会我此时进退两难的处境。他却很受用地伸长了手臂抱着我,带点胡渣的下巴粗暴地扫过我的头顶,说了句狗屁不通的话:“北京,天气真好。”
那一夜,他带我到南二环一个环境不错的商务宾馆。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我有些拘束,甚至不安。他倒是很自然,邀我坐下,并给我泡茶喝。我没想到,他拿出来的竟是雅安的藏茶,小巧的金色的茶砖,融入开水里很快就散发出久违的来自家乡的特殊香味,我的鼻子莫名其妙就酸了。
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随身带着小巧精美的茶具,沏茶的动作,专业极了。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像他这样以前整天只知道打架和装酷的人,能对茶这种安静的东西有如此的耐心和兴致。
“我喜欢藏茶。”他递给我一小杯说。“每次喝,都想起你,和茶待久了,你就知道,人也如茶,这茶就像你,味浓,犟得很,但喝起来有劲道。”
“那什么茶像你?”我好奇地问。
他坏笑:“我的味道,最清楚的难道不应该是你?”
不得不承认,深夜两点,在陌生的宾馆房间,与说好永不相见的冤家对坐喝茶,这种对话的尺度对我而言还是多多少少有些挑战性。
好不容易,我鼓起勇气迎向他的眼光说道:“当然不。”
他笑:“我怎么感觉你喝的不是茶,是醋?”
“因为我很介意。”我说,“介意有别的人,比我更重要。”
“难道你今晚的所作所为,我就不介意么?”他喝口茶说,“你是学法律的,应该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公平公正也很重要。”
“他只是朋友。”
“你可以替他围围巾的朋友?”他说,“我记得我从没有过这样的待遇。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他在你心中的地位比我更重要呢?”
他不当律师,真是可惜了!懒得跟他胡搅蛮缠,我只能问他最最重要的问题:“你为何突然出现在我家楼下?”
“你得先回答我,是你的家,还是你和某人的家。”
“他只是送我回家。”
“那夏花是住你家楼上,还是楼下?”
“我们住一起。”我说。
这显然是他没想到的答案。
“她逃了婚,又长时间不跟我联系,我就估计着她出事了。但说实话,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事与你有关。马小羊,能给我一个解释?”
我问他:“夏花谈恋爱的事,你知道吗?”
他对我摇头。
“那她真正喜欢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他说:“反正肯定不是于秃子。”
此时此刻,我觉得再隐瞒他已经没有任何必要,于是,我坐直了身子,决定告诉他真相:“你听我说,夏花喜欢的那个人,是我爸爸。”
我的话显然惊到他了,在他五官易位又重新归位以后,他点燃了一根烟,坐在那里狠狠地吸,半天不说话。
“其实他们,挺合适,挺好的。”我说。
“你的意思,是要我给他俩发封贺电么?”
“你别怪她,她不是故意瞒你的。”
“那是怎么样的?”他扔掉烟头说,“或者你可以教教我,如果我现在站在你爹面前,我应该叫他爸爸呢,还是姐夫呢?操!”
(21)
清晨醒来,侧目看他,他还在沉睡。
昨晚忘记了拉窗帘,冬日的阳光直射进来,柔柔地照在他的鼻梁上。我伸出手去轻触他的脸,他一定累极了,竟然毫无反应,转个身继续睡。
我起身,背对着他打开手机,首先跳出来的是肖哲的短信:“谎已替你撒好,下不为例。”
再一条:“我决定回家过年了,新年快乐!”
再再一条:“爱情是伟大的,失败也是伟大的!”
他的短信一条一条的来,像个话唠,好不容易中间夹了一条颜舒舒的:“肖哲喝高了,在我这里鬼哭狼嚎了一整夜。”
怪不得。
我正考虑着要不要给颜舒舒回个短信,忽然有人轻拍我的肩,原来是他已经醒来。我吓一跳,手机下意识地藏到背后。他应该是看到了我这个小动作,但他没说什么,只是伸长了胳膊,让我躺到他怀里去,我顺从了。他的脸贴着我的脸,温暖舒服。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北京的天,雪后的天空,干净得像一面镜子,招的人心里也亮堂堂的。
他说:“过完年,我也搬来北京。“
“一个人?”
“那你希望我几个人?”
我沉默。
我们当然知道彼此心里想的是什么,经过昨晚,我更深刻地明白一点。拥有便得知足,人生前三百年后四百年,问也问不清楚,好多事就算问清楚了只徒留伤悲。在我以为将永世放手之后,还可以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一夜,哪怕只是面对面坐着共饮一杯家乡茶,我亦有足够的幸福。
“对了,夏花骗于秃子几百万的事你知道么?”他忽然问我。
“知道。”我说。
“那你告诉我,那些钱去了哪里,该不会是存到你老爹的户头上了吧?”
什么话!我简直被他气得头顶直冒火花。白天的我,理智尚且健全,我忽然想明白了一点,难怪他这么晚从深圳飞来北京找夏花,等在冰天雪地里还毫无怨言,或许他根本就是冲着那些钱而来的吧?原来这些年来,他没有变过,从来都没有,他还是那样的一个人,自我,狭隘,唯我独尊,要钱不要命。
从梦境瞬间跌到现实的谷底,我只能想到离开。
我拿着我的外套走到门边,手刚碰到门把,他已经冲过来,把我的两只胳膊牢牢地扣在身后,让我动弹不得。他力气真大,我的反抗一点作用都没有,不过是转瞬之间,我已经被他压到了床上。
我试图想要挣扎,就听到他警告我说:“我没有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