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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秋怜沉默了一会,觉得没动静,转过头来,却撞上善安黑亮的眼眸,那亮的如同北极星般的瞳中,有着那样复杂的神情,各种情绪激烈的撞击着,就像海底最深处,看到的平静掩饰着看不到的汹涌澎湃。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接受我了?”善安笑笑,故作轻松,只是声音有些微颤抖。
白秋怜飞快地瞟了他一眼,抿着唇,发丝动了动,似乎是风吹动,又或是……轻轻的点头………
善安伸出手,将白秋怜圈起,狠狠地抱住,几乎要将他折断般。埋首在他颈间,贪婪地呼吸着他特有的清香。
白秋怜垂下眼,淡淡的情绪从眼底滑过,如水波漾开,转瞬无痕,空余眉宇间隐隐的迷雾………
戴玉石的军队驻扎在浮县侧面,呈半包围形式,既不压迫过紧,也不露出让浮县的大部队乘虚跑到苏城的空隙。
戴玉石虽是文人,但早年和赵启彻南征北战,对行军打仗也颇有心得,何况这次,心中淤积愤恨,更是一门心思扑在上面,军纪素整,很有些威严。
副帅骆明一挑帐帘,便看到戴玉石坐在简易的桌子后面,借着烛光看着探察来的地形图。明黄的烛火映照他的俊颜,眼窝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嘴唇也干涩得裂了皮。
骆明是武人,之前他和戴玉石只是点头之交,这段时间来朝夕相处,倒走近了不少。只是从前见过的戴玉石,温润儒雅,面上常带着淡淡如春风的笑,眉眼间有礼却不失恳切。这次一同出行,惊觉他变了个人一般,沉默寡言,隐隐发出拒人千里的气息,更有时一个人发呆,黑沉沉的眼里仿佛死海,从旁边看去,整个人笼罩在说不出的沉闷里,透着寂寥和萧然。
如今坐在桌后的戴玉石,虽然低着头,却不知道眼里把地图看进去没有。
心里暗叹一声,骆明出声道:“大人。”
戴玉石微微一震,抬起眼来:“骆将军,这么晚,还没去休息?”
骆明走近几步,笑道:“大人不是也没有休息。”
戴玉石淡淡扯出一抹笑,又极快消逝:“我在看浮县附近的地图。”
“大人,我们已在此停留三日,不知大人有何计划?”骆明向来不拘小节,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戴玉石也不在意,只道:“一切等陛下指示,我们要做的就是配合好陛下,不可轻举妄动。”
骆明点点头,又道:“只是我们在这里停留越久,浮县越会察觉而有所准备,到时恐怕对付起来要麻烦很多。”
戴玉石收了地图,转头对他道:“骆大人说的有理,不过我相信陛下也会考虑到这点。”
骆明听他这几句,甚是不满,虽然指不出什么不对失礼的地方,却官腔极重,生疏得很。
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帐外有人通报:“大人,有陛下的密使求见。”
两人都精神一振,戴玉石朗声道:“让他进来。”
卷着寒气进来的是个样貌普通的年青人,穿着深灰色衣服,步伐稳健,见到戴玉石与骆明不卑不亢地行了礼。
戴玉石从桌后站起,绕到前面道:“大人辛苦了,不知陛下有什么消息?”
灰衣人微微躬身,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上。
打开信,戴玉石看完略浮起诧异之色,看了骆明一眼道:“骆大人也看看吧。”
骆明接过来一看,上面的意思竟是降戴玉石为副帅,而升自己为主帅,两人正好颠倒。他拿着信,尴尬不已。
“这…这………大人!”为难地看向戴玉石。任何人被夺了权,难免心怀芥蒂,他生怕戴玉石以为自己私下有小动作,才使得帅位易主。
可仔细看去,戴玉石依旧平板的神情,透不出丝毫恼怒,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敢问这位大人,戴大人未曾有何错处,陛下因何下旨降职?”骆明忍不住去问灰衣人。
戴玉石微微皱眉:“骆大人,陛下自有他的想法,身为臣下不可妄自质疑打探。”
那灰衣人笑笑:“下官不敢妄当‘大人’,骆大人莫要折煞我。至于陛下的旨意,下官只是送信之人,其中缘由也无法得知。”
骆明有些失望,听灰衣人顿顿,又慢丝条理道:“不过……。东方大人倒说起过一二。”
生生忍住几欲出口的脏话,骆明咬牙。这人,分明是在卖关子耍他玩!戴玉石倒是一副没所谓的样子,走回桌后,随口问句:“东方大人说了什么?”
灰衣人瞟了一眼面色不善的骆明,暗自好笑,却不露分毫,正色对戴玉石道:“东方大人只说,怕戴大人知晓白大人未死,扰了心智。”
……………。帐内忽然静下来,忽明忽暗的烛火映照三人,戴玉石长身而立,背对二人,良久才转过身。
骆明有些恍惚,那人的目光那样闪耀,抿紧的嘴唇几乎滴出血来,一直淡漠的脸庞带着如枯叶般脆弱的神情。
戴玉石向前迈了一步,又像害怕什么似的退回去。他只觉周围翁鸣一片,一时不知所在何处。
“大人………”那灰衣人见此情景也是一怔,忍不住开口唤道。
戴玉石嘴唇抖了抖,方道:“………东方大人说……白大人没死?”
“是。”
“………。那,他现在在何处?”快要破碎的声音,在不大的帐篷里格外清晰。
“这个………下官就不知道了。”
灰衣人见戴玉石大为失态,不便再留,便行礼告退。骆明等他走了,回过头再看戴玉石又吓了一跳。此时戴玉石得了失心疯般,嘴里念念叨叨,目光涣散,时而喜不自禁时而发呆,哪还有半点平日沉稳不苟言笑的模样。
“大人,你这……。”骆明慌忙上前,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只觉脉象紊乱,怕是刺激过大要承受不住。于是骆明气运丹田,大喝一声:“戴玉石!!——”声如响雷,终于震得戴玉石一愣,回过神来。
“………。骆大人……”戴玉石的眼眸慢慢恢复清明,想起方才的失态不禁尴尬万分,可又想起自己心心念念的白秋怜没死,又喜上眉梢。
骆明看他俊颜飞红,眼眸晶亮似有盈盈水意,嘴角勾起淡笑,神情如同见到心爱之人般的柔和,一时呆了呆,直到戴玉石不解地看他,才仓促地松了手。
“让骆大人见笑了。”戴玉石微笑道:“是我一时乍听喜讯,情难自禁。”
骆明看他整个人一扫沉闷,和方才判若两人,问道:“可是因为那位白大人?”
白大人——只有可能是叫白秋怜的那人。关于白秋怜,可以说熟悉也可以说陌生。说熟悉,是因为关于那人的传闻很多,即使不在意,也难免听到。从很早以前的狐媚君主,到后来成为冀王的入幕之宾,戴玉石与他似乎也纠缠不清。说是陌生,其实也只在冀王进京陛下设宴那次在金殿上见过一次,确是绝世之姿,缥缈如仙。那么……。这回?……。
戴玉石干脆地答道:“是,之前我以为他已经死了,如今知道他还活着,真是天大的喜讯。”说着,喜滋滋地叫人送酒来,也不管骆明是否愿意,拉了他坐下同饮。
酒并不烈,香味扑鼻。戴玉石一杯接着一杯,眉眼间满是兴奋,只觉入口都是蜜般,甜到心里。骆明见他喝得有些醉意,劝了又劝,耳里全是戴玉石念叨着“秋怜”二字。
两人很快喝完一坛,戴玉石嚷着再来,就见帐帘一挑,一个少年小厮拎着坛酒进来。骆明也未在意,直到小厮走到近前,才觉得有些异样。
少年的头发挡住大半脸,一双眼睛黑亮,拿着酒坛的手修长而骨节突出,走路轻而稳,很快将酒坛放下,却不离开。
戴玉石将酒坛抱过来,扫了他一眼,怔住——
“你………李仇?!”
骆明绷紧了身体,手上暗暗蓄力,盯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李仇也不理会,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戴玉石,戴玉石见到他本就惊讶万分,下意识接过来,就见“玉石”二字端端正正写在纸中,旁边骆明余光瞟到,微微皱眉。
“李仇,你怎会在此?”戴玉石想他无声无息混入军中,不禁后怕,对方若有杀意,后果不堪设想。
“送信。”李仇淡淡道,起身便要走。
“等等!!”戴玉石慌忙跟着起身,“你可知道白秋怜现在何处?”
李仇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纸上,戴玉石低头细看,一晃神,寒风飘进,少年已经窜出消失无踪,帐中空留二人。
“不必追了。”戴玉石制止住骆明,叹了口气。
“戴大人,这又是怎么回事?”骆明气恼,这帅帐岂容他人随意来往。
“骆大人,请容我理清再向你解释,今天晚上事情接二连三,我一时也有些头昏。”戴玉石苦笑。这两封信就跟算准了时间来的一样,若非先看了前一封,知晓白秋怜没死,后一封又怎会明白?
骆明见他确有为难,也不好再逼,深深看他一眼,退出帐外。
戴玉石拿着这张纸,站在烛光中,身影绰绰,低垂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第四十七章营地的火把孤零零地燃着,一片寂静,此刻正是人睡得最深时。一个人影晃出来,小心翼翼地走到栓马的地方,轻声安慰着有些躁动的马,拍了拍,解下缰绳就要翻身而上。
忽然,一只手从旁边伸出,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戴大人,你要去哪?”紧紧拉住对方的手腕,夜幕中骆明的眼黑亮。
戴玉石惊跳,回过头来——
“你…!”
“戴大人,这么晚,有何要事出行?不如等天亮再让几个弟兄陪同前往?”骆明盯着他。
戴玉石定了定神才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就行。”说着甩开他的手。
“戴大人!”骆明眼中闪过恼意,抢过缰绳,“……如今我已为主帅,大人外出,难道不和我禀报么?”
戴玉石看他一眼:“我已辞去副帅一职,辞呈就放在我帐中桌上。如今我已不是军中之人,要做什么不必一一向大人汇报吧?”
“你?!”骆明倒吸一口冷气,咬牙道,“我还未批准,你仍受军纪约束!”
戴玉石有些生气,愤愤道:“我自走我的,与你何干!难不成你还以为我要通敌叛国不成?!”
“是不是因为那封信?”骆明逼近一步。
“不错,那封信的笔迹是白秋怜的,我要去救他。”戴玉石坦言,“陛下想必早就料到我知悉白秋怜未死定会心神不宁,不适合再当主帅,如今你正好接任,我也落得轻松。无论怎样做都是我个人的事,不会影响军中。”
骆明没想到平日看着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戴玉石,此刻竟如此不管不顾,心底涌起莫名的苦意。
“只是写了两个字而已,你怎知他要你去救?”
戴玉石道:“他必还在善安手中,自然不能多写内情。这两字,实在包含良多,简简单单我的名,却是满心痛苦的汇集,也是满心希望的汇集。”那声声念念,是呼唤,是想念,两字,已足够。
骆明见他神情温柔,发丝轻动,目光那样明亮,明明站在眼前,却又似远隔万水千山。
“这也许是对方的阴谋,你去了,不正中对方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