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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因为奴婢今时已唤做安儿的缘故吧。”
他的眼神因着这句话,泛起一抹痛意,语音依然如常:
“朕不会重蹈覆辙,将你和泠贵妃一样废黜长门宫,朕要你永远在朕的视线和能力可及的范围。”
“呵呵,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长门宫不是您的能力可及之处?”
他突然攫住我裸露在水下的肩膀,一使力,已将我从水中带出,我的身子如今愈渐瘦弱,似飞羽一样坠于他腿侧,他用一边的宽大的棉巾裹住我,一字一句道:
“在后宫之中,唯一,帝王所能顾及周全的,只有昭阳宫。”他的语意中带了一丝悲凉,那种悲凉让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用冷漠的口气来对待他,“朕不愿意和父皇一样。”
我越来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所有的话,让我无法理出一个头绪,我仅能怔怔地看着他,直到,他的唇覆上我的,我才惊觉,他的吻,带着一种莫名的悲凉,沾染着我的心绪,我在这吻中,没有办法思考任何问题,睁开的双眸,只看到,他眼底深处的痛,我不是第一次读到这种痛,但,却是第一次,以这么近的距离去读,那抹痛中,清晰的映出我的冷漠,哪怕在此时,我的心已柔软,可是,我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的神情,仿佛冰雕一样,有着最纯净的表相,可却少了最真实的本质。
许久,许久,他才离开我的唇,手中,轻轻抚过我的白发:
“什么时候,朕才能还你青丝如墨?”
“除非,死去的人,还能复活。”我瞬间变得疏远的语气,在冷泉的雾蒙中,让他眼底的痛,更加深沉,有些什么东西,碎了,轻轻地,在不为人知的暗处,破碎。
“朕将要立玄蒙为太子,如果,咱们的孩子还在,该是比玄景大两岁吧?”他悠悠地说,我的心却忽然,漏跳了一拍。
“如果还在,恐怕也早死在他父皇的绝情中。”我别过脸去,生怕眼底会泄露关于无忆的一切。
“朕何曾一日,对你绝情?”他声音里再不复平静。
“月形暗器,是否为皇上一人所有?”
“是。”
“那日北溟,正是有人用这月形暗器欲杀奴婢,或者是冥曜,皇上的谋算,从那时起,就开始了,对吗?”
“你的意思是,朕命萱滢随你去北溟,目的就是暗杀冥曜?”
“难道奴婢说得还不够清楚明白?那日无论死的是谁,奴婢都不可能活着回来。可惜,皇上料错一步,冥曜并非一界文弱帝王。”
“你以为朕会愚钝至此?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后妃去博这一把根本不算光明磊落的暗杀?”
他扳回我的身子,让我直视他:
“朕从不拿你的性命去做任何的谋算!”
“但,月形暗器仅皇上一人所有,难道是奴婢无中生有?”
他蹙紧眉,唇边弧度轻显:
“此举无非是挑起西周和北溟的关系,为坐收鱼翁之利,刻意仿造亦有可能。更因为这月形暗器为朕所专用,所以,西周之内,无他人可用!”他顿一顿,终于道:“包括萱滢。”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何我会一直没有想通呢?只陷进他要害我的设定中,而丝毫没有去想,这背后的种种疑点,如果真是天烨用这等劣拙的计谋,冥曜岂会识不破,又怎会与他签署十年的商贸往来呢?冥曜一直也是自视甚高的孤傲君主,甚至于,他与天烨间是惺惺相惜,不仅因为天命箴言联系着他们,更因为,他们的抱负,他们的胸襟都是出奇的相似。
他柔柔地将我发丝轻抚:
“在朕面前,可以不必自称奴婢。”
我淡淡一笑,笑中掩不去的是一丝讽讥的含义。
“难道皇上要奴婢自称宸儿?那岂不是犯了贵妃娘娘的名讳?”
“朕唤的是她,念的却是你。”他如今的浓情厚意,只让我想逃避,因为,我不可能再容许自己一错再错,曾经,错过一次,错许的,已是我的一生!
“皇上,您是说,您把贵妃娘娘看成是奴婢的影子?呵呵。”我笑意愈深,“奴婢人还在,皇上就用影子来代替奴婢,而,这个影子,还是今日紫禁的贵妃娘娘,这真是好笑的事情,皇上,奴婢福薄,请勿再折了奴婢的福。”
我避开他的轻抚,敛起笑意:
“时辰不早,奴婢告退。”
我缓缓站起身,拥紧身上的棉巾,腿因坐着久了,有些麻,但不妨碍我离开这里。
“如果这是你和朕独处的最后一晚,你还要这么快离开吗?”身后,他的声音里带着我不能忽略的柔软疼痛。
我略停莲步,轻声一笑:
“最后一晚,无非两种可能,这两种可能,奴婢的选择也会是截然不同的:一种,是皇上明天驾崩,那么,奴婢会留下来,亲眼看着您是如何归天的。另外一种,是奴婢明日会被赐死,如斯,奴婢更会赶紧离开,因为,人生最后的时刻,奴婢实不愿耗费在狠心无情之人的身上。”
我想象着他的脸转成冷漠,他的心底犹被银针刺戳般无奈,或许,用最残忍的语言,才能断了自己所有念想,也让他彻底将自己放弃吧。
天烨,我知道,你对我,或多或少,是有爱,可,我们已经走到今日这一步,任何的可能都被演绎成挫骨扬灰的仇恨,我说服不了自己,忘记曾经,同样,你也不能将过往的一切悉数抹去。
所以,绝情的话语,才能真的让彼此,在彻痛后,选择疏离,这样,余生就不会都浸满伤害。
“如果对你而言,仅是这两种可能,朕会选择第一种,朕先离去,会比较幸福,这样,就不用再次承受失去的伤痛。”他的声音依然柔和平静,但说出的话,是我始料未及的,仰起螓首,天真以为,眸中的雾气能在溃散后倒流回去,可,为什么,我的泪水,仍然从脸颊边淌下,原来,倒流回去的,是涩苦,而不是泪。
“奴婢也会很幸福,看着您——”我竟然说不出驾崩这两个字,我的唇完整地说出那两个字的口型,可是,声音,消逝在空气里。
“两年后,朕,必会御驾亲征与北溟一战,胜者,天下一统,败者,国破身亡。倘若朕胜,你依然只能待在朕身边,如果,朕败,朕会立下遗诏,许你自由!”他代我说出,不愿说出口的话。
天烨,我要的,从来就不是这样的自由。
你胜,我活,可以是为着无忆。
但,你若败,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未来。
当这世上,仅剩我一人时,原来,那样,才是无法救赎的绝望。
发丝被他轻轻掬起,他如同当年那般,替我轻绾发髻,插上发簪:
“这根砗磲簪当年,你遗留在倾霁宫,并未带走,朕代你保留了八年。”他的呼吸,落在我的颈后,于冷泉的寒泠中,带着丝丝的暖意。
砗磲簪,是我刻意留在昔日的倾霁宫,以为,可以象雪魄玉镯一般,脱下了,便不会再想起,可,我终是错了,砗磲簪并非雪魄玉镯,因为,所赠的人不同,它在我心底的沉重,是我八年梦徊时,每每念起,便有偷偷回宫,再去寻回的冲动。
手中的力气在刹那消失,因着这样的天烨,是我无法不动容的!
棉巾委褪于地,背上的清冷,却不能让我的思绪继续绝决地向前走去。
他的手覆上我的肩,我微微颤了下,接着,棉巾从他覆着的手中徐徐将我包住,素手从前面接过棉巾的两端,我紧紧襄住自己,没有回首,快步走出清隽池。
当层层的纱幔被我穿过,我与他的种种未断的情愫,是否能真正隔断?
爱得太迟,所有可能都在伤害和折磨中耗尽。
换上素青的宫女衣裙,心神渐渐稳住,却看到,窗棱花格外,月华的幽谧边,有隐隐的红光湮过,昭示着紫禁终不会安静太久。
我不会置身是非之外很长时间,但,这一次,竟然,搭进的是我的无忆。
当若干年后,我再回想起这一幕,倘若,不是被逼太急,可能,我就不会再让自己的双手上沾满鲜血,但,因为牵涉到的是无忆,我终于还是继续谋算,继续步步为营!
第102章 宫门一别敛蛾眉
前朝中,数名重臣拥立玄景为太子,本此事基本已定,但以摄政王为首的另一拨大臣突然齐齐上本,奏,自古册立太子,均以立嫡或立长为首,今中官位虚空,无嫡子可言,故循立长子刚应为长子玄铭,纵其母以带罪之身赐死,罪不及龙嗣,荐推玄铭为太子。
此后,无论拥立玄铭还是玄景的大臣怎样奏本曰,东官虚位日久,天下以为忧。夫万物皆有根本,而太子者,天下之根本也,根本不立,祸孰大焉。
天烨仍不予表态,仅称需圜丘祭天后再做定夺。
此事无异在平静、和谐已久的一泓水梆下一石,激起的,又何止是前朝的千层浪呢?
另一方面,南越幼帝修国书,派使臣向西周请婚,并言:“若臣下有不忠之心者当勤兵赴国除讨”
西周宫中适龄公主虽有,但也可以重臣之女代嫁,可,一来姬太后曾派暗线驻于官内,必对西周后官了如指掌,二来,毕竟南越也属分鼎三国之一,许其公主,并不算委屈,三来,西周与北溟之战若无可避,南越的站向亦犹为重要。
故太后几经思虑,从宫中择取昔日的贤妃,今时的澜充仪之士赢曲裳为淑华公主,于靖宣十三年八月初八送亲南越,并因此晋封澜充仪为澜昭仪。
澜昭仪势败,所以,她丝毫不能对此道旨意有任何辩驳,唯一的女儿远嫁南越,对于她来说,意味着,宫中最后依傍都失去。即便封至九嫉之首昭仪位份,于她,丝毫没有任何转圜的意义。
没有帝恩,没有儿女承欢膝下,她的命运甚至不及皇后,皇后纵然被废长门宫,但其女儿依韵却早在去年就被许于太尉之长孙为妻,并以和硕公主之礼下嫁。
姐姐的女儿睿雪本是太后最早属意远嫁南越的公主,但天烨以睿雪年岁尚幼为由拒之,其实,睿雪仅比曲裳小一岁而已。
虽然,都是他的女儿,他对姐姐所留下的孩子,是极好的,云充容自抚养睿雪这八年来,纵无盛宠,也从充容晋到云妃,这是睿雪间接所带给她的,她待睿雪之好,在宫中亦有口皆碑。
我的无忆,在摄政王的悉心教导下,如今也是八岁,为玄景的伴读,得以求学于尚书房,每日“卯入中出”,除要学习语言文字以及《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之外,骑射之武学亦在所学范围之内。
日子的悠然平缓,始是酝积着更深的暗潮汹涌。
这年的初秋,天烨依然在南苑举行秋季节狩措。
南苑,位于镐京永定门外永定河中部,地毗连千里,林木葱郁,水草茂盛,故群兽聚以孳畜,是极好的狩措之地,设有隆庆山庄,山庄分为官殿区、湖泊区。
靖宣九年时,曾对此重新进行过修葺,修葺一新后的宫殿区,内宫由明宫、杜宫、竹宫,梅宫,菊宫等几座宫组成。外宫刚分春,夏,秋,冬四院。
湖泊区在官殿区北部,其中如意洲是帝王饮宴和会客之所,烟雨搂为眺望风景之处。
隆度山庄外,山岳中的试马埭是表演摔跤和赛马的地方,其余,刚是狩措围场。
天烨此行,除带着一众近亲王爷,朝中武将外,皇子亦得以同行,无忆因是伴读身份,额外得了恩旨,也在此次的名单中,这让我,莫名,有着一丝欣喜,或许,我能更近地看到我的无忆吧。
后宫嫔妃中仅宸贵妃、芊妃、云妃、琳昭媛四人随行。
不过一日, 已行至南苑。
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