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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置,无非是对父亲最大的警醒,
我彼时的寒心,仅是对父亲的漠然置之,明哲保身的思忖下,骨肉亲情已薄如纸。
“娘娘,安陵氏三代位极人臣,迄今赫赫已有百年,难保不引人非议,倘基业毁于臣手,臣即便引疚一死,地下仍愧对列祖列宗,且不论,族中老弱妇孺尚有百人,臣怎能不与他们考虑?纵然臣自知为官以来为陛下兢兢业业、鞠躬尽瘁,但,前朝之事又岂是一个忠字就能涵盖的?稍有不慎,则倾族覆灭!如陛下尚念一丝情份,或许还能有所转圜,若不然……”
我将身子向后靠去,椅背的雕花格木纵是冰冷咯硬,但却让我有了一丝的支撑。
生为安陵一脉的女子,必要为了家族,放弃执念,掺杂不纯去承圣恩,这是三代以来的命,从百年前就定下的命。所谓的“宸极方盛”亦不过是托词。
但雷霆雨露,亦怕是须臾浅辄,仿若昙花,绽至嫣,湮至残,不过,刹那芳华。
缓缓阖上双眸,透着倦意轻轻道:
“父亲,以女儿一己绵力,如能保我安陵一族的安合宁逸,女儿知道该如何去做。”
语音未落,素手执着的丝帕翩然飘零,湘江旧迹已模糊,随着屏风外点滴的光华,一并坠于沥青的砖石,死寂安然。
三月初三,流觞,我终是踏上了后宫女子争宠的那条路,争的是那份摇摇欲坠,并不长久的君恩,为的,却是行将枯悯,一族安宁的嘱托。
隐去所有的哀与恨,即便曾经有些许的心动,亦因着不再纯粹,而渐渐失去了原来的初衷……
第三卷 缘缚 第43章 曲水流觞妾意哀(上)
三月初三,西周后宫嫔妃齐聚御花园西侧退思苑内的聆音涧临水祓禊。
辰时,我凝着铜镜,悉心理妆。摒去昭仪之位可用的金钗翠环,仅将青丝悉数披下,将最上面的一层发丝单独收拢于顶,向上盘卷成三个环,一环于正前方,两环相套于后,髻前以珍珠簪固定,零星的圆润隐于其间,孔雀金翎缠绕环髻,映着眉心翠色金缕翎钿,更衬出远山黛眉如烟妩幻。
未用蕊粉,许是望舒调配的洗颜粉之功效,肤色竟依然剔透白匀,颊畔少了些红润,却愈显出伶弱风姿。
素手从妆奁上的白玉碾龙盒里用细银簪子挑了一点胭脂,用早起宫女从桃花瓣上收下的露水化开,妆于樱唇上下各两点,再浅抿蕴开,恰是素脸若雪,绛唇红嫣。
望舒手中紫檀盘内,静静置着一袭素白的纱罗裙,是昨日父亲特意带进宫的,只为今日的流觞家宴。
裙轻薄如冰绡,白中略蕴着水绿,透而不剔,典雅藏娇,隐隐露出里面绯色洒金的内衬。腰际的飘带处坠着墨绿的玉环绶,那绿色的盎然丝丝缕缕湮上了宽大的长袖,长袖及地,过往的悲伤、痛委、无奈、哀绝就随着这缕嫣然的沁入有了另一种诠释。
将水袖轻舞扬开,再缓缓地将它一叠一叠地收起,那些悲伤、痛委、无奈也都在收放之间娓娓重现,眸里微噙了雾气,手一紧,便将这残留的雾气均纳入长袖中。
巳时,我手持象牙扇遮面,望舒萱滢随侍,从退思苑南苑门步入聆音涧。
退思苑,以聆音涧为中心,由假山后园西墙根引入涧端,化为上下三叠,无声的泉水演绎为有声的涧流,水声淙淙,如梵音悦耳,下坡亦缓,入口亦狭,陡生“涧”意,一路行进,地势渐高,水流则宽窄不一,深浅交替,蜿蜒曲折两岸边,已置了竹片的席子,按品级分别铺了对应的席数。
涧溪中央最窄处,建了一座白玉雕莲台,台侧各有四柱,雕着金镶玉六凤首,涓水从凤嘴内倾缓流出,若水瀑潈潺,逐次沿阶泄下,跳珠倒溅。那莲花的中心,又生出一朵宽不过两尺品霞瑞莲来,如云拂霞绽于最高处。
今日临水宴饮,除了后宫七品以上的嫔妃,同邀了几位王爷随坐,父亲亦得了旨,早早已侯于水流下侧的临近东苑门亲王重臣区,旁边似是摄政王和五王,另有三名重臣相伴。
“宸昭仪到!”早有内侍尖声通传。
第三卷 缘缚 第43章 曲水流觞妾意哀(下)
一边的宫女迎我往相应品级处坐下。
“神仙姐姐!”斜刺里一声叫,天灏撒了欢地冲我跑来,一把抱住我,笑嚷:“姐姐可是好些日子不见了,也不来看天灏。今儿个,我猜姐姐一定来,果然是呢!”
他比半年又长了个子,不似初见时那般模样,整齐地留着齐眉额发,梳起的几个小辫下系着珍珠红缨络翠八宝坠角,眉目间依稀还是有些天烨的样子,但少了些英气,多了几许顽劣。
我浅笑盈盈:“这些日子不见,天灏可是真见长了不少,可这性子,却还是昔日样子。”
他也不恼,只咧了嘴笑:
“天灏今年都有九岁了,神仙姐姐可莫欺天灏还小呢。”
“我哪里欺你小了,”我将他的辫子细细理好,垂了两络在胸前,“只是天灏大了,亦该要懂事,这样的场合,唯独天灏一乍一呼,被你皇兄看到,亦不见是好的。”
“那也是见了姐姐才如此……”他嘟囔着,早有一旁的宫女将他迎回席位处,他虽是不愿,但也知礼规,一路不舍地频回着头往下游坐去。
嫔妃均已到得差不多了,太后称病未来,婧瑶皇后亦抱恙未来,德妃端坐于主位左侧,面容祥和,淡然安宁。
如果西周后宫还有幸福的女子,她,便是其中之一吧。有皇子绕膝,不见宠盛,亦不见疏,岁月静好,安然度日。可,她的父亲,却正是此次弹劾我叔父的御史大夫柳渊。
“臣妾向德妃姐姐请安。”她望向我时,我得体行礼,摒去杂思,语声恭谨。
她灿烂一笑:“妹妹不必多礼,身子才好,姐姐却尚未得闲去探望妹妹,妹妹莫要见怪才是。”
“姐姐代执后宫,自是辛劳,臣妾之病已然痊愈,姐姐不必挂怀。”
我的声音依然平缓若水,丝毫没有任何的情绪,一如,初春,那微拂过水面的清风,只漾了一弯水弧,瞬息,便归于镜止,待得再起风时,毕竟,那已不是之前的那道风了。
象牙丝细细编成的扇面拨镂着天碧蓝翅膀的凤蝶,碧蓝湛清的蝶翼,用略深的紫蓝丝勾勒纹线晰楚,线延尽处,却是若墨似漆的边纹,波曲迤逦至下交尾处,浮雕了翠茎红蕊,妍华无双的一朵芍药,繁丝绽蹙间,映着心下霁光参差,只融淡了唇上的胭脂,我兀自捏紧了扇柄,珐琅彩绘纹刻深深嵌进了素指,而扇后的唇畔却更泠地划出一道深弧,眉眼亦着了笑,对着德妃,她亦如释了些什么,对我晗首赞许,才要再嘱咐,却有一声音斜刺里响起。
第三卷 缘缚 第44章 佳人易得情空负(上)
“哼,好一个已然痊愈。”未待德妃启唇,却被娇音打断,随着一丝淡幽的香风袭来,正是盛妆的贤妃,四个月的身孕虽见了形,但依然体态婀娜,身边跟了一女子,仅这一眼,连我亦惊于那女子之貌,入鬓的柳叶眉下,似喜非喜如烟非雾的眸华蕴于狭长的凤眸,一颦一笑竟都生出无限风情怜惜来。
她微微上挑的瞳眸轻浅凝着我,低眉间,莺语泠悦:
“嫔妾向德妃娘娘,昭仪娘娘请安!”
“芊妹妹不必多礼,”德妃依然自若平静,望向贤妃:“澜妹妹方才的话是何意?”
原来她就是今届秀女中唯一得封六品之位的虞芊婳,芊宝林。果真是绝*子,比之我,亦多了些许婉怜妩惜。亦难怪,天烨独封了她,心下品到了一丝酸涩,贤妃已带了傲慢的声音道:
“宸昭仪即是才痊愈,不好生待在宫里静养,却偏来这处,万一有个闪失,岂是别人担待得起的?”
她盯着我,似要辨得那扇后之容是否因水痘而愈加狰狞,而我,始终将象牙扇遮了半面娇容,轻敛美眸。
“臣妾向贤妃娘娘请安,臣妾惶恐,劳娘娘为臣妾病体念心。但,春华甚暖,太医特嘱常于园内纳取天地之气,亦是有益恢复的。”我施礼,复抬眸,望向芊宝林:“妹妹免礼。”
“宸昭仪果然心思玲珑,岂不知,女子披发即是无德。”她眸子盯着我披散下来的青丝,讥讽道。
“臣妾自知女子披发为无德,故才绾了这高环如意髻,即有髻,何来披发,请贤妃娘娘示下。”我依然恭顺,她眸里终是被我激了一缕怒意:
“宸昭仪果然用心剔透,连发髻都能想得如此出彩又得礼,想来安陵一氏皆是有心之人,但,若过了头,却难免遭了罪,芊妹妹,你说是吗?”
水袖下素指紧握,须臾,方缓缓松开,面上依然自若,只将眸华转向芊宝林,流盼顾目间,硬是地将眸底的哀意逼了下去,光照澈明。
“嫔妾愚钝,不敢妄言,有心之人必行有心之事,事若尽心,结果如何,岂会扰心?一切,却都是从心而去,因心方开罢了。”她敛眸轻轻说完,“在诸位娘娘面前,嫔妾逾言了。”
“妹妹说得甚好,澜妹妹以贤为称,自更是不扰心之有心人吧。”德妃悠悠道,贤妃闻言,冷冷一笑,道:
“妹妹是比不得宸昭仪之有心,身边的宫女都慕圣恩封了采女,亦不见宸昭仪扰心,可见,昭仪比起本宫,更当得“贤”字。”
第三卷 缘缚 第44章 佳人易得情空负(下)
我听她说罢,持扇掩面下,噗哧一笑:
“原是贤妃娘娘为了这个,倒让臣妾虚担了一场惊,生怕久病不闻宫中之事,疏忽些什么,哪里做得不适,让姐姐恼了,原是为了这个菱红——”我眸华睨向德妃,她也回过意来,嗔道:
“澜妹妹过来前可吃了什么?怎地倒有股子醋味呢?”
贤妃未料竟如此转圜了这话,粉脸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恰此时,却只听内侍尖利的声音通传:
“皇上驾到!”
“臣妾(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齐跪拜行礼间,那明黄的袍裾已从我低垂的眸前行过,随着“众卿免礼!”之声,我起身,端然于席。
余光惊鸿间,他,依然少年天子,英姿焕然,身边有佳人相伴,却正是鸯婕妤。
可,纵是浓妆艳霞覆盖,却依然掩不去鸯婕妤眸内匆匆浮过的一丝落寞,在乍暖还寒的春日清晨,竟让人心底蓦地顿湮了些许冷意。
她确实亦算是美的,可彼时初邂的桀傲,在这二月间却消磨地让我分辨不出昔【奇】时的性子,瘦弱纤纤地笼于累【书】金缀银的华服下,虚衬出愈深的【网】寂廖,原来,后宫之中,没有人是不寂寞的,哪怕,盛宠若她,亦有如此的清冷瞬间。
我眸华略移,似不经意地瞥向他,却正对上他同样若有还无的一望,眼神泠漠淡澈,我彼时的心,竟因此缓跳了一刻,那一刻,只辨得他的身影,周遭的一切,尽数退去,仅余,他和我,如斯,便能纯粹以待,一瞬白发,便不负这皎月年华,脉脉苍苍,可,那却始是幻念。
他,是西周天子,我,是权相之女。
父亲于他,是掣肘;
我于他,亦无非是宿孽。若无情,则嗔痴不愆孽,若因情,宿世未解,只徒堪怨。
思绪柔转间,那眸神终是交错散去,心内凐出一声轻叹,耽溺与蜷伏的那段曾经,便和着这声轻叹,悄无声息地蔓了上来,掀起了久违了的怦动情愫,更湮染出了长久以来抑郁着的悲恸、凄潸还有——深埋心底始终难销的眷恋。
所以,今日即将发生的种种,我必是蕴着一丝的真心吧。而非仅是为了家族的背负所刻意的虚纵,如此想着,临水宴饮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