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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莲……
低诉着,而后远去……
龙帝霍然而起,甩开房门追了出去,寂夜中,传出一声凄厉的叫喊:“阿织……阿织……”
九炫被那声凄然的叫喊吓了一跳,追出来时,就看见龙帝在船头仿佛要随风而去,他一时慌了,不顾一切扑上
去,紧紧扯住龙帝的衣裳,把他从船头拉了下来。
“父亲,父亲……”九炫轻轻摇着。
龙帝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见是他,痛苦地阖上眼睛,喃喃道:“阿织不在了,他刚刚来跟我道别……”
话未说完,一滴泪“啪”的一声落在了九炫手背,烫得他阵阵心悸,他几乎是愕然地抬头望着龙帝。
“是我错过了他……是我错过了他……”龙帝低语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力推开他,手掩住脸踉踉
跄跄走了开去。
性情高傲的他,绝不愿让任何人看见他怆然泪下的样子。
九炫被那孤绝的背影抛在后面,冷风吹来,一脸茫然和无措,方才伸出去想为他拭泪的手也僵住了。
不敢过去安慰他,甚至不敢走近他身边,九炫只有远远看着,想着,心痛着。
夜风撩起他的银发,在朦胧夜色中如同散开的月华。孤绝,冰冷,骄傲,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心灵脆弱的地方
,从来都是自己的禁地,无从触摸。
我是你的炫儿,此外,你还当我是谁呢?也许,什么都不是吧……
九炫别过脸,狠狠心走开了。
那天之后潋变了,变得对一切漠不关心,眼神经常越过了他,停在一个虚无飘渺的地方,脸上的表情似无情,
似悲伤,似怀念,但都不是九炫可以读得懂的。
有时候叫他,他仿佛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中,对外界的声音浑然未觉。好久之后回过神来,也是隔了好一会才
认出九炫来。
莫名地,潋的表情总让九炫有种绝望的预感。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将不能留住他。
离别,近在咫尺,而他,无能为力。
房间里没有点灯,九炫在黑暗中不知坐了多久,心里说不出的郁闷。忽然,他瞥见铜镜中的自己,一双眼睛竟
变成血一样红。
又来了,又来了……
九炫三两步扑到镜前,揉揉眼睛再看,还是红的。妖红的瞳仁在夜里如同熠熠的火焰,分外诡异。
自从上次和潋对掌受伤以来,身体中仿佛起了什么变化。每一夜都纠缠在血红色的梦境中,看见自己浑身浴血
,站在无数尸体中间。
夜里眼睛会发红,头发也渐渐出现一缕缕血色。然后有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叫着:醒来吧,醒来吧。
他不敢跟潋说,彼此间的关系已经像悬在一根细丝上,稍有变化,便会崩断。
“炫儿,我有话要跟你说。”
每当潋唤他,九炫的心都倏地一沉,竭力按耐住要逃开的欲望。
龙帝犹豫了一会,看看他,终没有说什么,只有些疲倦道:“算了,还是送你回去再说吧。”
画舫沿着来路折回,去的时候是热热闹闹的四个人,回来时,只剩了两个。
韶华易逝,春光也在他们不经意中耗尽了。偶尔经过的河道已经可以看见芙蓉的影子,红的,白的,粉的,开
得喧喧闹闹,看在那个人眼里却凭的冷冷清清。
芙蓉城的荷,也是这般清丽绝俗吧,花常开,水常流,人,却逝去了。
龙帝心中有说不出的怆然。
没有了那个人的天界,再没有值得自己留恋的地方。而人间,自己不过是匆匆过客。送了九炫回家,也就要回
东海了。
用一根细丝系住的两人,注定是要分离的。
九炫却恨不得这段归程再长一些,即便那表面平静的生活下暗藏波澜。
自身的异变一日比一日严重,眼睛在夜晚会变成红色,他就整夜都躲在房间里。红色的头发,每长一次都被他
偷偷剪掉。
只是,就算他竭力隐瞒,有些东西还是如影随形跟着他。譬如,每一夜的噩梦。
有一次,他梦见自己站在尸横遍地的修罗场上,月光很冷,刀光生寒,血却是热的,像刚刚从鲜活的肉体中喷
溅出来。
他握着刀,不知和什么人厮杀着。梦里见到一个孤绝冷傲的影子,他身上的衣裳白得令人心悸,他手中的刀冷
冷如月色,而后,银光一闪,自己颈上仿佛凉风吹过似的一阵寒意,已经身首异处……
睁大了眼睛,最后看见那个人的脸,在放大了的圆月中是如此熟悉,他的脚下遍是尸首,鲜血染红了他的战袍
,而他冷冷一笑,神情中是自己不熟悉的高傲和冷酷……
潋?潋!!!
乍醒之后,冷汗泠泠,心脏狂跳着,几乎要跃出胸膛。
以后梦境一夜比一夜清晰,甚至两人对招,每一招每一式都历历在目,犹如身临其境。
画舫停靠在岸边,江水一片凝重的深黑色,浓得连月光都照不透。
江岸的衰草连绵千里,摇曳出一阵沙沙地脆响。偶尔有几只惊飞的水鸟射出草丛,像一羽羽白色的利箭,点破
黑夜的苍茫。
九炫半夜醒来,募地看见窗子外停着两点鬼火,暗红色的火焰在窗棂外跳跃着,宛如鬼魂的窃笑。
他一惊,慌忙起身追了出去。鬼火仿佛故意引领着他似的,不紧不慢在他身前三尺晃动着,九炫跟着火焰上了
岸,鬼火上下浮动了一会,倏地消失了。
一个黑衣红鬓的修长身影从江草深处走了出来,到了近前,他恭敬地欠了欠身,道:“我是聆火,我来接您了
,陛下。”
九炫警惕地望着他。
那人自顾自说了下去:“我想陛下也有所察觉了吧,自己不同于常人。您的眼睛夜晚是红色的,头发也渐渐变
得火红,还有,陛下是否每一夜都会梦见以前的事呢?”
九炫越听越心惊:“你怎么知道我每一晚的梦?”
“当然。”那人笑了,“那是陛下的记忆啊,难道陛下真忘了那场屈辱的战争了么?”
尸横遍地的修罗场,生寒的刀光,温热的血,还有月下那个人冰冷的笑……
一切不会是真的吧。
“早在一千年前,陛下是欲界天的帝王,我们称您为鬼天子。后来,天界出兵攻打欲界天,我们和龙帝率领的
军队打了几百年的战,最后,我军战败了,陛下被龙帝所杀,鬼族遭到重创。隔了一百年,潋军师终于找到一
个适当的时机让您借着人类的身体复活,还设计让龙帝为您下了控制妖力的封印,保护您不会在身体长成之前
被妖火自焚。而今,陛下已经有承受自身力量的身躯,是时候解开封印,恢复本来面目了……”
九炫听得一头雾水,不由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懂你说什么,我只知道自己是潋的儿子,其他什么都不是。”
“陛下,您以为自己称为父亲的那个人真是普通人么?”九炫转身要走,听聆火这么说又停了下来。
“陛下,他就是九玄龙帝啊,重创鬼族还斩下了您首级的天界神将。难道您忘了当年是怎么死在他刀下的吗?
”
“什么?”九炫霎时震住了,潋,潋是天界神将??
“当年潋军师为了让您复活,和龙帝定下了一个契约,让他保你十八年性命无忧。而现在附在他身体里的,便
是龙帝的元神。”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九炫脸色煞白,噔噔噔退了几步。十八年,难道潋当初离开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
“陛下,跟我们回去吧……”
“我不信,我不信!”九炫骤然转身,踉踉跄跄往画舫狂奔而去。草地上,留下他深重杂乱的足迹。
一口气跑到船上,扶着船沿,九炫捧着头蹲了下来,头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渐渐地,捂住痛处的手感觉
到一点点突起。松开手,九炫借着微亮的月色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影子。
一只赤色的角长在自己头上,仿佛在无情嘲弄着他。
“啪——”狠狠出掌击碎了水中的影子,九炫只觉得天似乎重重压了下来,刹那间一切希翼和幻想都碎成片片
。
一连几日都和九炫说不上话,连龙帝这么迟钝的人都知道九炫在躲着他了。
一日,寻着个机会,龙帝在他匆匆出去前叫住了他。
“炫儿,坐下来陪我喝一杯吧。”龙帝指指身旁的椅子。
见他低头不语,龙帝不由想伸手撩撩他的头发。九炫似乎一惊,很快避开了。
“干嘛躲我?”皱起眉头,龙帝过剩的保护欲有点受伤了。
“没有。”头顶的角,那天晚上好容易才压了下去,现在心里还忧虑着什么时候它又会冒出来。
“那你在想什么?”龙帝狐疑道。
九炫暗暗叹了口气。
明明就在眼前,为何会觉得两人间如隔山隔海般遥远呢?
“难道……炫儿也有了恋爱的烦恼?”龙帝忽然问。无心似乎有和他说过,人类到了这个年纪就会有这样的烦
恼。想想也是,九炫也差不多这个年纪了。
“不是……”九炫有些黯然。
如果我不是鬼天子,而你不是龙帝,我们可以在一起么……
不,不可能的,他向来只当我是个小孩。不甘心啊,真的很不甘心。
所以,咬咬牙还是问了:“父亲有喜欢过谁吗?”
“我?”龙帝愣了愣,半响才慢慢道:“有。”
就是这样的眼神,冰冷淡漠的眼眸中难得一见的温柔眷恋,像自己小时候看见他独自赏荷时的表情。每当这个
时候,他整个人都好像柔和了下来,连声音都沉柔了几分。
为何,这样的表情不是因为我呢?九炫的心渐渐凉了。
龙帝没有注意到九炫的反应,他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光仿佛倒流到许久以前,他和青帝一起的日子。
“那时,他住的地方种了很多荷花,每次他从芙蓉深处走出来,阳光在他身后,就像为他披上了一身金色的衣
裳。我喜欢静静听他说话,只要呆在他身边,心情就很宁静……”
原来,你的心里一直有他,虽然从很久以前就感觉到了,但是,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也许,那就是喜欢了吧……”龙帝不由轻轻笑了。
“砰!”拿在手里的杯子应声而碎,手却仍用力握着,几乎要把破碎的瓷片都揉进掌心。
“怎么了?”龙帝诧异地问。
“没什么!”推开桌子,任手心彻彻痛着,一甩头逃离了他的视线。
为何你不爱我,为何你心里只有他,我一直追,一直追,都赶不上你……
心里翻腾着妒忌的火焰,九炫觉得自己像疯了似的。冷静下来时,人已经站在离江很远的岸上。
不知如何再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