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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珠娘清纯得像“茅草神”前供的那碗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泉水,曦雨觉得和她相比,自己又是利诱、又是贿赂,简直黑到底了。桂珠娘就如同山野中自然长大的小兽一般,见了生人先飞速地躲,待明白此人对自己没有伤害之心后,就又悠哉游哉地喝水漫步了。
不过半天的功夫,在曦雨刻意引逗她说话的热情下,桂珠娘就从一头羞怯的小鹿变成了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龙女,我听说您是从中原来的?中原长得什么样子?”
“我听说中原没有部落、没有头领,只有那什么叫做‘皇帝’的?皇帝是什么?”
“我听说皇帝有很多很多婆娘,是不是?我们这里都只能娶一个的,为什么皇帝可以娶那么多?”
“我听说中原的珠娘都不梳大辫子的,她们的头发梳得可好看了,龙女您会梳吗?”
“我听说……”
“我听说……”
曦雨被她的“我听说”弄得一个头两个大,耐心地一个个问题回答她。
桂珠娘清澈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全神贯注地听她讲中原的风土人情。听到最后,她明亮的眼睛暗淡了一下,又抬起头问:“龙女,我听说,中原的珠娘们都有自己的名字,是真的吗?”
曦雨点点头,柔和地笑道:“是。中原人把没有嫁人的少女叫做‘姑娘’,不叫‘珠娘’。读书识字的人家会给自家的姑娘取一个好听、涵义好的名字;不识字的也会取些花儿、粉儿之类叫着顺口、又红又香的名字。”
桂珠娘小嘴微扁,带点委屈地:“我不喜欢被叫做‘珠娘’。”
“那为什么不请族长给你取个名字?”曦雨顿时大生知己之感。
“咱们从来都不兴给闺女取名字的。”桂珠娘随手拔起脚边的一棵小草,闷闷地说:“听说越常城里城主的珠娘,羡慕中原的珠娘们有名字,也想要一个。她爹爹就花了好些钱央从北边来的读书人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做‘明珠’。我家没她家有钱,爹妈根本不会取女孩的名字。”
曦雨看着眼前如委屈的小狗狗一样耷拉着耳朵的小珠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你去问问你爹娘,他们要是同意的话,我就给你取一个名字,好不好?”
“真的?”桂珠娘大喜,随即又不解:“为什么要问爹娘?龙女现在就给我取吧。”
曦雨又花了一番功夫,向她解释了名字在中原人心中的重大意义,桂珠娘似懂非懂地连连点头:“我这就回去问他们,太阳落到那边峰顶上的时候就回来做饭!”说着飞一样地跑下山去了。wωw奇Qìsuu書còm网
曦雨呼之不及,走到崖边看,只见桂珠娘在山道上像一头迅捷的羚羊一样奔下去。再转头看对面的山峰,只见满目碧海松涛、竹林潇洒,崖上生满虎耳草,垂藤挂蔓。
“好秀丽风光!”曦雨赞叹一声,一边仰起脸享受清新带着水汽的山风,一边观赏这天然去雕饰的峰峦秀色。
太阳西落时,桂珠娘果然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还来不及擦掉汗珠便急着去抱柴禾做饭。曦雨忙去帮她,桂珠娘硬把她从厨间推出来,不让她帮忙。
晚饭是三人一起围坐在方桌边吃,这里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吃饭时,桂珠娘迫不及待地请曦雨为她取一个新名字,说爹娘已经同意了。曦雨想了想,看看松油灯下天真无瑕的女孩子,脱口而出:“就叫‘翠萧’吧!”
桂珠娘很开心地接受了这个名字,往后她就叫“桂翠萧”了。她并不知道曦雨为她取这个名字隐含着怎么样的祝福,曦雨在心中默默地祝祷,希望这个美好的女孩子像翠翠那样找到一个痴心如傩送的如意郎君,但也希望她的命运不要像翠翠那样凄凉,而要像萧萧那样,嫁到一个好人家,用所有的善良和宽容让她生活得幸福美满。
晚上,曦雨第一次以“龙女”的身份随着女巫棠棣在“茅草神”前简单地拜了几拜,翠萧烧好了一大壶水,曦雨舒舒服服地洗漱了,窝到铺着柔软草垫子的小木床上。这种草垫子是用一种细细长长的苇草晒干了编成的,编得极厚,躺上去身体可以微微地陷下去,比棉褥子还要舒服。
小隔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翠萧的头探进来一下又快速地收回去。曦雨莞尔一笑,扬声:“快进来吧。”
翠萧这才推开门,蹦蹦跳跳地进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的小桌上:“这是我爹妈给的谢礼,龙女一定要收下。”
曦雨摇摇头,推回去:“取名字不是什么费神费工夫的事,真的不用,你爹娘已经帮了我很多,你不是说过吗?你家也不是多有钱的。”
翠萧抿着小嘴笑着开门躲到门后,探出头对她说:“一定要收下的,不然我妈该打我了。”然后一溜烟跑了。
曦雨喊不住她,笑着摇摇头,拿过翠萧送来的礼物细看,只见是一身华美的衣裳,布料柔软、裁剪精细,用南蛮特有的粗犷艳丽的绣法扎着大朵大朵的花儿。做这身衣服的人一定是个配色上的行家里手,堆绣的片片花儿绚烂而不杂乱,美丽极了。
第二天一早,曦雨起身,按照棠棣女巫的吩咐,先捧起“茅草神”前面的那只碗到屋后的泉眼里换水。
穿过一小片青翠的飒飒竹林,山石围成约有十几平方米大的一眼泉水。曦雨按照女巫的吩咐,将手中那碗已经过了夜的泉水重倒回泉眼中,重新从里面舀了一碗。泉水清澈已极,没有丝毫青苔水草,也不流动,也没有波纹。山石后忽然悠然游出一对鲤鱼来,通体五彩,身量极长。
曦雨觉得这个世界一定是魔幻了,为什么连水草、水苔都不长的一潭子死水里会生活着一对鲤鱼!而且这对鲤鱼的鳞片五彩交融、晶莹剔透,身姿优美灵动,明显活得非常好。
泉水太过清澈,这对鲤鱼看起来就像是在空气里游动一样,轻轻一摆尾,便转了个弯,朝曦雨游过来。
曦雨僵硬地保持着蹲在潭边的姿势,任那两条鲤鱼用尾巴拍起水珠,溅了几滴在她脸上,才清醒过来,二话不说端起水碗就僵硬地往回走去。
曦雨就这样开始了她囧囧有神、时而惊悚时而爆笑时而无语的龙女生涯。
有人上山来拜神,曦雨去问棠棣要怎么引导、怎么念诵祝祷词。
棠棣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你自己看着办,反正心诚则灵,念什么都没区别。”说着就又回头去陶醉地欣赏曦雨“上贡”的那一对金银锞子。
曦雨挂着满头黑线跑回去,只好自己摸索着磕磕绊绊地让来的那位大婶把东西供到“茅草神”前面,让她跪下双手合什默默念着所祈求的事,自己在一边用英文叽里咕噜:“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哈利路亚……阿门……”
如此这般了几次,曦雨开始熟练起来。有要嫁女来祈福的,就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有亲人去世了来招魂的,就装神弄鬼来两句“魂归来兮”,偏她惯会装模作样,摆出一副庄重严肃的样子,如此这般也没人识破。棠棣女巫对她的工作大加赞赏,勉励她再接再厉、再创佳绩。
最让曦雨囧的是她代替棠棣女巫下山到泉峒城里为“赛船会”祈福,泉峒人齐聚在酉河两边,年青健壮的男人们一人驾一条小船互相碰撞战斗,最后只能有一条船、一个人胜出。按照这里的风俗,每次举办这样的祭典、盛会前,都要请神庙的巫觋或龙女、蛟童祝祷祈福。棠棣这回倒没当甩手掌柜,兴致勃勃地教曦雨祈福的程序,又是点火、又是浑身发抖、又是戴面具跳大神,把曦雨折腾个半死。
龙女生活就这样痛并快乐的持续着,每天清晨她到泉眼边取水时总能看见那一对五彩鲤鱼从石缝里游出来,渐渐与它们熟悉后,曦雨也不再感到奇怪惊悚,反正那个女巫棠棣就够奇怪的了。取水之后,她会伸手进水潭里和那对鲤鱼嬉戏,任它们用凉凉的鱼嘴轻碰自己的手指。那对鲤鱼还送给她一些褪下来的五彩鱼鳞,曦雨一边奇怪着难道鱼也会褪鳞吗,一边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份礼物,央翠萧帮她在鱼鳞上穿了小孔做成手串,翠萧一串她自己一串。
总之,曦雨对目前的“龙女”生活很是满意。
一个半月后的某一天,曦雨再次见到了族长桂巢。很少有男人上来拜神,桂巢在“茅草神”前拜过之后,便和棠棣单独谈话。
过了一会儿,两人从屋中出来,棠棣命曦雨送客,曦雨送桂巢到峰顶山道旁,看着他下山的背影,压下心中奇怪的感觉。
棠棣悄无声息地站到她身边:“不必好奇,我在他身上下了可以隐藏踪迹、防备人查探的巫术。”
曦雨一惊。
“他要去卖掉你给他的那颗珍珠。”棠棣探头看看桂巢在山道上慢慢移动的身影:“这样可以防止招来祸端,我嘱咐他到你说的那家商铺去卖,这样也好给你家人报个平安。”
曦雨心里的震动不亚于十级大地震。
“我们练的是巫术,和你们中原的灵术不同。你血液里那股子味儿那么明显,指望瞒得了谁?”棠棣慢条斯理地看了她一眼:“灵气那么重,五行俱全又不带火,那肯定不是姓涂山、姓凤就是姓宗的。”
曦雨倒抽口气,彻底无语了。
棠棣陡然向她咧出一个大大的阴险笑容:“你家富甲天下,等你回去后一定要记得给我送谢礼啊!”
就知道会被这个爱财如命的敲一把……曦雨彻底倒地不起了。
当夏天快要过去,秋天的凉意已经悄悄袭来的时候,消息也从遥远的小山城泉峒传到了帝国的都城。
凤府里的人们惊讶地看着自家大公子一手撩着袍子,飞一样往老太太屋里奔去。
“祖母……有消息了!”曦展等不及丫鬟们通报,一手挥起门帘便闯进了内室。
“真的?”凤老夫人马上反应过来,眼睛一扫,紫云和清雅立刻带着伺候的人们退下了。
曦展凑近她跟前,取出一颗光泽圆润的大珠:“您看,可不是阿雨的?她身在南蛮,已经平安了。”
“老天保佑,祖宗保佑。”凤老夫人心里一松,压了大半年的石头终于挪走了,眼眶里湿湿的,她拿起帕子擦泪,一边说道:“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可悄悄地告诉你媳妇知道,让她也宽宽心。”
“孙儿晓得。”曦展答应着,又是高兴又是惆怅。茉莉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了,这是天大的喜事,一家人一起庆祝的时候,却独少了阿雨。
九重宫阙,沉默地矗立在京都的中心。一重又一重的宝殿玉阙向内延伸,在半年前被大火焚毁的永极殿,日前已开始重建,工匠们日以继夜,叮叮当当的声音日夜不停。
第一场秋雨悄无声息地来到,雍德帝坐在紫宸宫的乾阳殿书房内,神情专注地快速批复着一本本臣子递上的折子。
“官家还在批折子吗?”绵绵细雨中两个女官提灯引路,几名宫女簇拥着一位宫装丽人款款而来。
“回淑妃娘娘,官家仍在批折呢。”门口的小宦官恭敬地回话。
“烦你通报。”彭淑妃温和而客气地说。
“娘娘折煞奴才了。”小内侍受宠若惊,小跑着进去,一会儿出来:“官家请娘娘回吧,说政务繁忙,不便召您见驾了。”
彭淑妃温和的笑容不变:“烦你将这盅汤送进去,再代我禀奏,请官家保重龙体,国事固然重要,但官家的身体康健才是最要紧的。”
“娘娘请放心,奴才一定上秉。”小内侍躬身奉命。
彭淑妃带着女官侍女们刚走出紫宸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