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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什么?”涂山兰白了他一眼:“且让老夫再鉴赏鉴赏,这可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奇针啊。”
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严襟正坐的严徽极细微地抖了一下:您老要是知道这是从死人脑子里取出来的,还会这么饶有兴致地“鉴赏”吗?
刘文珂无奈,只好又坐回去。
涂山兰有一大怪癖,极爱摩赏各种奇珍异宝,却不爱花大力气去搜集,有缘遇上的时候,总要看个没完。
涂山瑾在一旁侍立,见严徽和刘文珂实在着急,自己身为孙子又不好催促,赶紧使了个眼色,有机灵的下人瞧见,立刻小跑着出去了。
不出片刻,就有一个伶俐的大丫鬟进来:“太爷,雨姑娘使奴婢来问问,太爷几时会完客得空?姑娘有书要问太爷呢。”
涂山兰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细针,心领神会,听到堂后一阵衣裙窸窣之声,捋着胡子:“去回姑娘,就说我知道了。”又转向涂山瑾:“瑾儿,你可还记得十三年前,我带着你去会天下术士?”
“自然是记得的。”涂山瑾点头:“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人越老,记性却越好,此物一现,我就想起了十三年前的事,历历在目,有如昨日。”涂山兰一瞬间眼神悠远,又马上回转过来向刘文珂和严徽笑笑:“二位莫要见笑。”
“哪里。”刘文珂和严徽一起在椅上略微躬身。
“十三年前三月初四日夜,忽有奇石从天而降,石身带火,石缝中却有冰,落在大西南的落鸦山上。火数月不灭,冰数月不融,实在是奇妙绝伦。”涂山兰突然转了话题。
刘文珂诧异,严徽点头:“晚辈在天文志上也曾见到过记载。”
后面藏着的曦雨支着下巴,点点头:天知道是哪颗外星上的奇怪矿石掉进了大气层。
“落鸦山上有一位方士,无父母亦无师门,自称‘寒鸦’,全凭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一卷书册修行。他天资极高,小成之后也颇有声名,在西南一带的散修中,也是第一人了。奇石坠在落鸦山上,正巧被他得去。天降宝物,有缘者得之,这是我们术士的共识,故而也没人去和他抢。”涂山兰回忆着:“十一月的时候,寒鸦向天下同道发出请帖,邀天下术士前往落鸦山,共赏奇石。此帖一出,大家便猜到,他大约是琢磨出了奇石的妙用,却又力有不逮,所以想遍请能人,或能有所斩获。我接到帖子后,也想见识见识这难得一遇的天降异宝,就携着瑾儿去了落鸦山。当时天下术士齐聚,世家底蕴深厚,自然也不屑打歪主意,但散修可不一样,怀各种各样心思的都汇聚到山下。”
“寒鸦有这个胆子广邀天下同道,自然有他的手段来保住宝物。他在上山途中暗暗设下了诡计,除世家未损一人外,散修被他算计下去了十之七八。此人心计委实缜密毒辣,又极狡,不得罪大的世家门派,我们知此人心术不正,都暗暗提防。只是那陨石实在罕见,我们实力颇厚,也不惧他,所以便在落鸦山上盘桓了三日三夜。”涂山兰回忆起当年,也不禁喟叹:“陨石外一层天火,石缝中却有玄冰,冰火同存,实乃异事。大伙儿观此奇景,也知道那陨石是异宝,寒鸦当众施为,竟驱使一种虫子吞去天火。天火一去,玄冰自融,奇石爆裂,碎成小块。在场的人都自持身份,世家子弟不动手,那些散修的名宿也不动手,寒鸦便将那些碎石全部收起,留出几块来让我们参详。”
严徽和刘文珂全神贯注,且不提此事与案情有关,术士的世界对于普通人来说,具有莫大的吸引力。曦雨也凝神,似在思索什么。
“石质极柔韧,竟可拉出细丝;又极坚硬,可划断金铁。我们以真火熔烧一小块碎石三日三夜,没有丝毫变化,可见熔炼之难。”涂山兰叹息:“使尽了手段,却没能让它变化一丝,可见上天造物,果然有他的道理。这样的异宝,若能轻易就铸成法宝兵器,必会引起争夺,腥风血雨也会随之而来。”
严徽和刘文珂都认同地点点头,自古铸造兵刃,既求坚利,也求柔韧,便是所谓的“刚柔并济”。然而过刚则易折,过柔则无锋,此奇石至刚至柔,如果还能很容易地熔铸,那就真的不得了了。
“三日后,我们告辞下山,寒鸦在半山腰上使计分开了众人,截住了阿瑾。”涂山兰语调微变:“他突然出手试探,阿瑾当时还小,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就要在他手底下吃亏。寒鸦见我来,就立刻停手告罪,但同时也提出了要求——他要以奇石换术法。”
以奇石换术法?曦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哎,醉翁之意不在酒,寒鸦一开始的目的,就不在“邀天下同道共赏”之上,而在天下术法之上!世家秘术根本不外传,散修也各有绝招,估计寒鸦在术士们上山的时候设计使他们互斗,就是要去芜存菁,留下其中的精华!此人天资奇高,还不知道暗中学去了多少、又用手段得到了多少呢!严徽和刘文珂似也想通了其中关节,面有惊叹之色。
“我心知他广邀天下同道绝不会只有‘鉴赏奇石’这一个目的,但也想不通他到底想做什么。此番他一提出,我便明白了。嘿,天下竟有这样的术士,妄想集所有术法于一身。‘术法’,‘术力’和‘方法’缺一不可,他毕竟不是世家所出,纵然聪明绝顶、悟性灵敏,也为血脉所困,只能从‘方法’上再进一步,才能有所突破。”涂山兰感叹:“他痴迷于术法,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世家和散修们的手段被他学了不少去,然而天下术士都清楚,通天彻地、幽明洞烛,莫过于涂山、有娀、有邰三姓,有娀、有邰已经绝了族,只有涂山嫡系存留至今。他存心定要见识一番,先试探了阿瑾,见当时不过十几岁的少年竟有如此手段,自然大喜过望。他要以奇石换术法,我起初不肯答应,但后来思索一番,将‘分光定影术’与他换了一袋奇石。阿瑾,去取来让他们瞧瞧。”
涂山瑾答应一声出去,少顷,果然拿来了几块石头。严徽和刘文珂大喜:那石头颜色和细针一致,分明是人皮肉的颜色,丝毫不反光。可拉出石丝,却弄不断,棱角处极为锋利。
“寒鸦实在是个偏锋奇才,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把这个制成了细针。二位可从此处着手,必有所获。”涂山兰意味深长,杀人的即使不是寒鸦,也定与此事有关。
“此外,提醒二位一句,只可从杀人者的手法、凶器、现场的情况等处来断案追凶,万不要探究杀人者的动机。就算在陛下规定的期限内破不了案,陛下也不见得会降罪。但若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涂山兰颇有涵义地收住了话。
严徽和刘文珂悚然:“多谢国师教导。”
“若无别的事,我这里就送客了。”涂山兰笑笑,端起茶碗。
“告辞。”两人站起身来,刘文珂又拱手:“下官还有个不情之请,此案毕竟关系到那些高来高去的真人……不敢劳动您大驾,但若有疑难,可否请国师派人相助?”
涂山兰笑眯眯点头,这刘文珂当真是个人精:“自然,同朝为官,都要为陛下分忧解难。有难处,尽管来说。”
涂山瑾送他们出去。
曦雨从后堂走出来:“您还怪好心的,专门提醒了他们别探究杀人动机。我之前都忘了提醒严子肃呢。”这个时候术士在京城杀人的动机,除了名咒,还能有什么?
“术士之间的争斗,很忌讳把普通人牵扯其中。就是不为皇家之秘,也要提醒他们一声儿。”
“那为什么那个术士要杀了李员外一家呢?他们难道不是普通人吗?”曦雨皱眉。
“他们是安亲王府的人。”
“哈?”曦雨目瞪口呆,猛然反映过来:在名咒一事上,安亲王也不是清白无辜的啊!她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之前安亲王到府上,她亲眼看到那个小厮手上有蜻蜓状伤疤,亲耳听到安亲王本人吟出了她在被术法侵入梦境时念的诗啊!
自己果然还Mada mada dane。曦雨握拳,转身往房里跑去。
“那么急着做甚么呢?”涂山兰在她身后急喊。
“去修炼!看《九龙夺嫡》!”曦雨头也不回地跑了。
曦雨两眼呈蚊香状,毫无形象地趴在桌子上。对面的林子晏修长的手指以绝对优雅的手势端着茶盏,淡黄的斜襟袍子,倒衬得他多了几分平时丝毫没有的飘逸之感。
“你又做了甚么莫名其妙的事?或是又跑去哪里疯了?”林子晏放下手中的茶杯,不屑地瞥了对面毫无世家千金风范的野丫头一眼。
曦雨撇撇嘴,连理都懒得理他了。
“这是什么?”林子晏拿起曦雨身边乱摊着的书:“《少年天子》、《夺宫》、《惊风密雨》……《九龙夺嫡》?”他骇然看曦雨:“你疯了?”
“你才疯了呢!”曦雨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乱七八糟地归拢在一边,嘟囔:“只是修炼而已。”
“修炼……”林子晏撑着额头,哭笑不得、匪夷所思:“修炼什么?你准备进宫吗?还是要帮哪个皇子夺嫡?当今的膝下还无子呢!”
“要你管。”曦雨撇着嘴嘟囔:“烦死了。”
“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我若能帮上忙,自然助你一二。”林子晏恢复优雅的姿态,气定神闲。
“偏不告诉你。”曦雨继续闹着小别扭,随手从书堆里抽出一本手抄小册子:“念这个给我听听罢,这些阴谋诡计看多了,头上的筋都是疼的。”
林子晏伸手拿起来,只见上面秀丽的簪花小楷书:“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醉翁之意不在酒……”曦雨喃喃重复,眼神晦暗。如今这个时候,人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寒鸦是,安亲王是,涂山兰是,还有那个隐藏在深深帷幕、重重宝帐后的皇帝陛下也是。
“你也不必太烦心了。”林子晏反而笑道:“这后面还有一句呢。”
“哪一句?”曦雨闻言看过去。
“这里。”林子晏修长的手指在字里行间一划,曦雨看过去,只见八个小字:风霜高洁、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曦雨皱紧着眉头。
“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你又何必为这个操闲心。有这个功夫,不如琢磨琢磨给崞父家送什么礼吧。他的嫡妻有身孕了,正阖府大庆呢。”林子晏曲起指节,轻敲她的头。
“这个可用不着我操心,估计我家大嫂早打点好了。不过你说的是,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曦雨轻声说道,也不知道是说给林子晏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韩非子·说林
有了奇异的细针这条线索,严徽和刘文珂自然先查寒鸦此人。然而玄门中毕竟与常人不同,寒鸦常年隐居在落鸦山脉,离京城路途遥远,一时也得不到此人的详尽资料。严徽和刘文珂也不是吃素的,请了旨意后,便开始严加查问,兆京衙门和刑部的人四处出动,京城内任何有关术士的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皇帝此次是铁了心要把这件案子办成典例,灭门血案,不仅在京城内影响极大,也会引起全国的人心浮动。如果不能迅速侦破,抓到凶手明正典刑,那么此案引起的动荡便难以收拾,更何况这样残忍重大的案件,十几年也没有出现过,不仅危害了京城的安定,更是对皇权的挑衅。刘文珂和严徽身上背负了巨大的压力,皇帝虽然并未催促,但天天从宫中打发人来问案情进展,所有办案的人都急躁起来。
午后天空忽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