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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女织、饱食度日。这样的区别可以带来怎样的后果,难道你看不出吗?”
阿洛汗珠丹愣怔了半晌,才道:“若是西狄人胜了,却也像中原皇帝那样,将各族平等对待,如何?”
曦雨轻笑如银铃:“那这样做的可汗必定活不长了。”
阿洛汗珠丹张口结舌,冷汗涔涔,颓然垂下肩膀。
曦雨也不去管他,吩咐似月把银灯剔亮些,翻开书本看了起来。
唐诗(一)
沙漠的晚上酷寒,似月在车中点起小炉,一边在炉子上烹热茶,一边给主子取暖。
曦雨看见阿洛汗珠丹坐得离她们远远的,柔声招呼:“公子,晚上天寒,请坐近些取暖。”
阿洛汗珠丹摇摇头:“不敢失礼。”
曦雨心想此人有礼有节,倒很招人喜欢:“不打紧,我并不在乎那些虚礼,更何况你身上有伤,若是冻坏了,可不大好。”
阿洛汗珠丹这才道了谢,紧挨着火炉坐下。
曦雨打趣:“你虽然是西狄人,却比中原人还要谦恭客气。从你上车起,都不知道了多少次谢了。”
阿洛汗珠丹也笑:“我们西狄人最是知恩图报,在恩人面前自然要谦卑有礼。”他顿了顿,又说:“我回去后,定将你们的恩情禀告王子,他日王子夺得汗位,我得势之日,必报答小姐。”
曦雨摇摇头:“现在说这些都还为时太早,我虽然是个女孩子,也粗略知道些草原上现在的局势。你和你家王子还是先想一想,怎么保住自己的性命才好。报答不报答,那都是最后的事了。”
阿洛汗珠丹郑重道:“只要明日平安到了乌兰恩格尔的领地,我这条小命就算保住了。莫牙克维侬势力大,我家王子也自有应对之策,多谢小姐劳心。”
曦雨点点头:“既然你们已有了法子,那便是我多事了。”她想了想,又笑道:“将来你家王子果然得了势,你不想报答的话就算了,我们也不会那么厚脸皮地再上门要些什么;你果真想报答,就在你家王子面前进言两句,让西狄和中原能够互市,我们便感激不尽了。”
“互市?”
“是,我家是商人,自然想把生意越做越大,赚更多的钱。现在凤氏的商队虽然是唯一可以进入西狄的商队,但每次仅限一支,带的货物有限,也只能和西狄的贵族做生意。”曦雨一手支颐沉思:“若有了互市,生意规模自然就大了起来,我们赚的钱也就更多。而且西狄的平民也可以拿他们剩下的牛羊换得粮食,不需要再去劫掠了。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阿洛汗珠丹也在沉思。
曦雨又笑道:“你若是觉得不妥,也不必向你们王子提了,这不过是我自个儿的小见识,想帮一帮自家的生意罢了。有了互市自然更好,没了这个,我家也不会垮。现在不必考虑这个,先脱离了眼前的险境才是头等大事。”
说完,又叫似月:“拿那个银白小箱子出来,该给蒙哥公子换药了。”
似月拿出那个银白箱子,曦雨打开,扭开那些瓶瓶罐罐,阿洛汗珠丹自动把臂膀袒露出来。
似月上前给他揭下裹伤的纱布,曦雨手持药棉,先给他伤口消了毒,再拿过一个小瓶子,把消炎的药粉洒上去。
一阵像火炙一样细细碎碎的痛,阿洛汗珠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曦雨抬头:“这消炎的药粉洒上去,是有一些痛的,不过很快就好,公子忍一下。”说完又低下头去。
阿洛汗珠丹看着她墨黑的刘海晃动间露出洁白的额头,坚毅的眼神温柔起来,不禁微笑道:“小姐方才说的这句话,倒真像王子的呼庐嫫嫫。”
曦雨换好药,把药箱收拾了,才挑起眉头:“此话怎讲?难道我看起来和那位嫫嫫一样老吗?”
“不不不,”阿洛汗珠丹忙道:“王子小时候常带着我们外出射猎玩耍,每次受了伤回去,呼庐嫫嫫为他上药时也总要问一问痛不痛,说‘很快就好,忍一下’。”
曦雨笑:“那这位嫫嫫对你们王子还真好。”
“是。所以王子长大后,她请求回中原去,乌伦珠日格可敦便放她回去了,还赠给她很多金银财物。”
“那位安达可勒呢?他都教你们王子些什么呀?”
“教些诗词歌赋,四书五经也教过一些……”
两人又谈笑了一会儿,曦雨觉得有些困倦,便蜷在锦被中迷迷糊糊地睡了。阿洛汗珠丹也在毯子里打起盹来,唯有似月坐得端端正正,不时往火炉里添块木炭。
酷寒的一夜过去,晨光中似月撩起车帘,大漠的阳光洒进车中,曦雨伸手揉揉眼睛,从锦被中探出头。
阿洛汗珠丹亦从浅眠中醒来。
似月拿出妆奁:“姑娘,头发乱了。有外客在,不便把发髻解开,奴婢先给姑娘稍稍整理,可好?”
曦雨点点头,星眼微饧、雪腮带赤,从被子里刚坐起来便打了个寒噤:“好冷。”
似月连忙把一旁的毛皮长衣给她披上:“姑娘且忍一忍,过了一夜,要撩开窗帘透透气。”
曦雨拉了拉身上的毛皮衣服,彻底清醒过来:“这里有客人在,自然是客先。”
似月会意,将小火炉上烧的热水用精致的小银盆盛了,再加上香皂、软巾,先端给客人洗漱。阿洛汗珠丹知道这是中原的礼数,也不好推辞,道了声“劳烦姑娘”方在盆中洗了手脸。
似月又服侍曦雨洗漱过,从妆盒中拿出一把小小的玉栉梳,将曦雨散落的头发都抿归妥当,拿玉栉梳固定好。
曦雨探身到车窗口,阳光照过来,她反射性地眯起眼睛,扬声问道:“哥哥,瑾表哥,咱们走到哪里了?”
曦展策马走到车边:“过午就能到乌兰恩格尔的辖地。快坐回去,外面冷得很,风也大,别把你的小脸给刮坏了。”
曦雨笑:“那哥哥和瑾表哥也要裹好,既然中午就能到乌兰恩格尔,那咱们今晚就可以扎营歇息吧?”
曦展摇头:“今晚还要赶路,越早到虎跃关就越安全,我怕迟则生变。”
曦雨皱眉:“这里天气这样的差……你们的身子受得住吗?”
曦展笑:“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顾住你自个儿就好,要是你生了病,我们可就麻烦了。”
曦雨点头:“知道啦。那我等会儿叫似月煮些菊花栀子茶出来,给你们润润喉咙。这里的空气这么干燥,我都觉得嗓子不大舒服了。”
曦展叮嘱:“穿厚些,别着凉,照顾好自己。”
曦雨答应着缩回马车去:“知道啦知道啦,哥哥真啰嗦……”
周围的人们偷笑,曦展翻了个大白眼:还嫌他啰嗦?这小丫头真是不知好歹,要换了别人,他连一眼都懒得看呢!
曦雨坐回马车里,似月把车帘放下,将灯罩拿开,顿时车中光明大放。
阿洛汗珠丹神情复杂,曦雨和曦展的对话,他听的清清楚楚,今日午后就可以到达乌兰恩格尔的属地,那就意味着他今日午后就安全了,也意味着他再过半日就要和眼前的人分别。
阿洛汗珠丹踌躇了半晌,才鼓起勇气:“请问昨日小姐念的诗是何人佳作?”
“什么诗?”曦雨扬眉。
“我尚在逃亡时,听到小姐的诵诗声……”
“哦——原来是那个。”曦雨露齿一笑:“那是岑参的《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阿洛汗珠丹疑惑地看她,曦雨解释:“文海浩瀚,总有那么一两首佳作不为人知。”
阿洛汗珠丹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那小姐可否再诵一次此诗呢?这首诗实在是难得的佳品。”
曦雨安然端坐,张口字正腔圆,一字字如琼珠莲子般活泼泼跃出:“君不见走马川,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阿洛汗珠丹静心细听,“匈奴”是什么?“汉家”又是什么?他按下疑惑,陶醉在诗歌的壮美意境和曦雨的悦耳嗓音中。
刚过午的太阳最毒,何况是在大漠之上,马蹄下的黄沙被晒得滚烫。当前方的绿洲在众人眼中出现时,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车马缓缓停下,沐涯调转马头,策马从车队最前面小跑到车前:“已到乌兰恩格尔的领地了。”
车中阿洛汗珠丹抿了抿线条刚硬的唇,敛下了眼中复杂的表情,向曦雨行礼:“多谢小姐,大恩没齿难忘。”
曦雨欠身答礼,口中谦让客气。
阿洛汗珠丹再次行礼:“必有再相见之日,小姐保重。”说完撩起车帘,一脚跨下车辕,却突然听到从徐徐落下的车帘中传来轻轻一句“殿下亦多保重”,他大惊,一脚踩空,掉下马车去。
车内传来轻笑:“‘蒙哥’公子身上有伤,请小心些。”
阿洛汗珠丹狼狈站起,尴尬苦笑。
曦展过来,将他逃亡时骑的那匹马仍交还给他。
阿洛汗珠丹依旧再三谢过,方上马扬鞭,向乌兰恩格尔的领地奔去。他奔出一段路来,缓下马儿,回头却望见商队前一条纤细身影,正遥遥远眺过来。
他咬咬牙,毅然转过头去,使劲在马臀上抽了一鞭,再不回望。
曦展和曦雨两兄妹并排站着,看着骄阳下打马狂奔的西狄王子。曦雨唇角含笑,曦展却表情复杂。
“亏得他那位‘安达可勒’没有背根忘祖。”半晌,曦雨叹道。
“怎么忽然扯到这上面?”涂山瑾过来,正巧听到这句话,问道。
“幸好那位安达可勒只教了他诗词歌赋,没有教他诸子百家、权谋机变、兵法政道。要不然,我们这笔‘奇货可居’的生意只怕做不成。”曦雨摇头笑道:“其实生意做不成倒是小事,若他懂了那些,嬴氏皇朝的麻烦可就大了。”
曦展以全新的眼光打量这个比曦宁还小的表妹,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妹妹并不普通,她和宁儿一样有水晶心肝玻璃肠肚,却不似宁儿那样不通世事,反而更加通透洞明。
“不过也不要紧,他就是懂了那些,对大局也造成不了什么影响。”曦雨自言自语,她初到这个天地,对一切事物都兴致勃勃,更不用说这样牵涉到政治、战争的大事。
“阿雨为何这样说?”曦展挑眉问道。
“哥哥,你知道我最喜欢读什么书吗?”曦雨不答反问。
“……那个什么‘耽美’?”曦展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
曦雨笑开,露出洁白的小贝壳一样的牙齿:“那是‘小道’。若说‘大道’的话,我最喜读史书。”
曦展的表情沉淀下来,静静等着妹妹说话。
“哥哥,在我们那里,也有过像西狄这样的少数民族,成功打入了中原,最后一统山河的事。”曦雨静静说道:“可是那些民族的人们,统治了中原,却都渐渐失去了他们民族的本来面貌。不管武力上的胜负如何,落后的文化永远会被先进的文化征服,更何况那些民族都是趁着中原的王朝已到了末路的时候,才起兵攻打、最终成功的。现在嬴氏皇朝的文化不知道比西狄先进多少倍,又正如日中天,如果历代皇帝争气的话,根本不需要忧心这个。别说西狄正在内乱,就算阿洛汗珠丹熟知兵法权谋,最后一统草原,在现在的形势下,他想取而代之,基本是不可能的。”
落后的文化永远会被先进的文化征服,曦展咀嚼着这句话,嘴里却问:“那若是中原乌云蔽日,那会怎样?”
乌云蔽日,指的是皇帝昏庸、朝政混乱的情况出现。
曦雨神色肃然:“若皇帝还稍微有点脑子,西狄就不会成功的。”
“为何?”
“前朝武威大将军王天纵奇才、手握四十万大军,最后为何没能挽救河山呢?”曦雨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