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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有时候萍水相逢之人赠与的温暖,会比往昔更令人感动,在这一刻,竟也让她觉得,冬天似乎就快要过去了,彻底的,过去了。
尾声:你好,我的新生
老伯住的地方叫桥头堡,是一座边陲之城。
城里尚算繁荣,空气也比大城市里干净,老伯一路为她介绍风光,一路继续往深处开。很多人都跟他打招呼,有的还送些蔬菜瓜果之类的,顺带也瞧起了苏沫,老伯就会喊一句,“我闺女。”十分得意洋洋的神态汊。
他家不在山下的城里,绕了九曲十八弯,竟然让苏沫眼前一亮。
像是从世俗陡然划出的一片天地,民房依山而建,几座大山夹着的凹槽平整处建了几十座高矮参差的屋舍,每家前都有大大小小的院子,可以种些菜、养养花之类,均无院门。而眼前大片的墨绿色像是染布,布幕上稀稀疏疏落了些白雪皑皑。苏沫仰头站在山脚下,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这一生也从来没有离山、离水这样亲近过。
“我们这儿除了山,没啥好的。”
苏沫回头对这个青年笑笑,“有山就足够了。”
这个很热情也很老实的青年叫小耿,老伯让他带着苏沫四处转转,熟悉环境。
小耿腼腆地挠挠头,笑容憨厚,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我们进屋去吧,外边风大。朕”
老伯将小货车停在自家院子里,他给小耿和苏沫递了杯茶水,苏沫这才知道,老伯姓邱,原先也一家和睦,可惜女儿幼年夭折,老伴儿承受不住,也跟着去了。再之后,这么多年他一连收养了四个女儿,现如今,最大的女儿已经嫁人,最小的还在村子里上小学,自己平时送送货,谋个事做,也算是和美友顺。
苏沫看着茶碗里上下漂浮的碧绿茶叶,忽然觉得人这一生,与这茶叶何其相似,浮浮沉沉了一辈子,再多的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最后也会慢慢归于平静。
其实这紫陌红尘里该如何自处,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心境罢了。
“姑娘,你说你叫茉茉?”
先前苏沫求救的时候,将自己的名字喊了出来,就是怕那些个坏人不信他是她老爹,要问老伯自己闺女叫什么名字,而他一时答不上来。苏沫点头,“我姓苏,单字沫。”她用手沾着水在桌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忽然想起当年颜东给一片空白的自己起这个名字的光景,手跟着颤了颤。
起先,颜东叫她(取意夏天),希望这个不笑不言语的瓷娃娃能够像屋外明媚的夏天一样,尽早从死亡的阴影里走出来。而后时间久了,就直接音译为苏沫。
她与颜东这一别,也许将再不复相见。
这一生,相遇亦相误,却再没有机会去报答。
苏沫去见了村子里小学的校长,对方极力欢迎她。等放完寒假,下学期开始,她将教授语文和政治两门课,而现在,她则想借这一段放假的时光出去走走。小耿日日陪着她,不出两日,已将周边的山几乎都给逛了个遍。这个年轻的青年眼睛里有淳朴的光芒,他指着一座山对她说,“你看山那边的悬崖。”苏沫顺势眺望,沟壑千里,往下一望,真叫人胆战心惊,她好奇道:“那边有什么?”
小耿挠挠头:“相传这悬崖后边儿就是越南。”
“真的?”
“恩!”他重重点头,第一次看到她笑得这样明媚温柔。
自苏沫来到桥头堡的那一天起,她总是一个人发呆,与人交往彬彬有礼,却也总在温煦中染了一丝冷清,好像心底藏了几千几万件事一般,谁也无法走进去帮她分担。
头一回发现自己离国门这样近,苏沫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她没几日就收拾好了包,在邱老伯和小耿的送行中暂时离开了桥头堡,辗转数日抵达印度,一个人去了恒河边。
从圣城瓦伦纳西的火车站出来,步行去恒河边。电影里演着,佛家寺院里的师父拈花在红尘之人额头上点过几滴水,意在让其抛却俗世中一切烦恼,现实里她要四处躲开地上的牛粪,以及避免撞上对面的牛。这里比想象中脏乱,可她心情却愉悦得很,这一场华丽的冒险,是她自我新生的起点。
她一个人沿着恒河边行走,爬着台阶,孜孜不倦的小哥问她是否要坐船,她笑一笑,特别大声,吸引了好多人的注意,而后也跟着她一起笑,一瞬间笑声洒满了整个河面。她在夜晚的时候期待日出的第一缕光线,眼前不是什么特别壮阔的美景,却让她觉得温暖,好似有光明从心底的一湖死海中渐次升起、扩散而开。
清晨时她听见了似乎来自天边的梵唱,忽然就落了泪。
在离开这么多天里,第一次如此彻底的想起陈以航。那个名字跳跃在舌尖,却又像是那样陌生。她任凭压抑的难过倾泻而空,一直逃避的现实终于敢去面对——一切爱他的信仰彻彻底底分崩离析,纵然相爱,却再也无法靠近。
苏沫学着电视和书里教的礼仪,一个人朝圣般地对着天际的方向做礼拜。
一幅幅画面在脑海里重播,眼泪流出,就好像记忆也能跟着消散一样。回国不过一年,她竟早已千疮百孔。她这一生,自从爱上了他,生命也有了颜色,变得波澜壮阔。哪怕她要一直受到伤害,却也不曾后悔爱过他。只可惜她终归怯懦,不忍心他们的爱再多牵累这些无辜的人,她的远远逃开,不是不爱,只是她再也受不起那样的爱了。
不知哭了多久,好像眼泪都蒸发飞走了。依稀醒过来的旅人,也学起她的模样,匍匐跪地。光线打在她的侧脸上,她的面庞,生动得不像真人。
没有过多停留,苏沫离开了恒河边,踏上归途。
路上偶遇一只小猫,冲着她恹恹叫了一声,她停下将自己背包里的鱼干片撕成碎片递给小猫儿,看着它一边叫一边急乎乎吃得精光,以前也有个人,总把她比作小猫。苏沫站起身,头一阵晕眩,她揉揉额头,以为是累了,却不想胃里涌起酸涩感,她扶着墙壁好一阵干呕,腹部一阵抽痛。
苏沫全身发虚,怔了良久,手才颤颤移到小腹的位置。
那只猫儿朝她叫了一声,蹿远了。
如你默许,生死枯等(全文终)
苏沫怀孕了。
邱老伯可高兴坏了,仿佛那肚子里的孩子真是自己的孙子一般。他很喜欢小孩子,也不似一般老人唠叨,说的话简短却都颇有道理,能点醒人。苏沫租了间一居室的小房子,带了间小院子,新搬进来时免不了有很多重活粗活,幸亏有小耿常常来帮她。
邻里们只觉一个女人怀了孕,还独自漂泊在外,很是辛苦,平日里都对她照顾有加。
因为宝宝的来临,苏沫的心变得柔软不少,她常常坐在院子里,看着日落西坠,抚着小腹和肚子里的生命说话。她自己的新生、孩子的新生,全部都教会她感恩,让她感念这一场爱,让她再没有任何顾忌地去爱他。
苏沫在院子里摆了张桌子,她走的时候带了几本宋词,隔了这么久,重新画起书签的手艺却没有退步,比十年前在美国时的心境还要恬静。学生一共有四十九名,她做了四十九封书签。
苏沫又去城里买了一些蔷薇种子,也不知这里能不能栽种养活,却总是要试一试的。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记忆里的以航、她、还有他们的宝宝。她暂时还不会给以航写信,她喜欢现在这样没有人打扰的,一个人爱他的模样。
前天和宋心然打电话,心然在那端直哭,子乔接过电话后对她说,以航很不好,她没有回应,也没有说自己怀孕的事,只是挂断电话后揉着小腹,喃喃问宝宝,你爸爸知道错了,我们要原谅他吗?
一树春,一树秋汊。
一转眼已经七个多月,呕心呕肺的妊娠反应曾让她生不如死,她本来十分担心先前怀孕期间的奔波会影响到宝宝,可医生说胎儿很健康,这令她无比欣慰。
院子门被推开,小耿扛着矮梯来帮她修电灯泡,大夏天的,山里面却很凉快。
苏沫站起身,要给他帮忙,连忙被拦住,“别别别,我一个人做惯了。”他憨憨笑着,看着她早已隆起的肚子。
“这有茶水。”见他出来,苏沫招呼他洗完手过来歇会儿。
小耿哪懂茶,喝起来一鼓作气,末了擦擦嘴,“那我先回去了,等我待会帮李婶家修好了电灯,就来接你到镇里去。”
苏沫谢谢他朕。
天气很晴朗,树荫也很浓密,遮住凛冽的日光,她在桌案上摆满纸张,练习他教的画画,想象着他执笔的神态,怀念他曾经嘲笑她笨的笑声她模仿着他临帖的字、一旁淘来的收音机里放着一卷磁带反复放着卡农
这半年多来,她最大的嗜好就是点上一柱檀香,泡一壶茶,躺在摇椅上眯起眼睛回想她和以航的一点一滴。一个眼神、一抹笑容、一句话,全部都反复品味,以航的五官在她脑里镌刻千百遍,连细节都无比清晰思念像野草一样疯长,她常常哭醒在夜里,她拥着自己,就像他抱着她一样,明明身上满满都是他的烙印,可那段风景却再也触碰不到,隐藏在一抬头就能看见的云端里。
苏沫下山,去镇里公用电话亭给宋心然打电话。
宋心然现居在云南,苏沫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和子乔正在院子里剥黄豆,她擦了擦手立刻就去抢过电话,背后始终停留着一抹渴切至极的目光。
“沫沫,你到底在哪儿?我想过来看看你,不亲眼见到你,我总不放心你过得很好。”
“那等你不忙的时候来见我?我这里可好了,住在这儿都不想走。”她笑着摸摸自己的肚子,小耿在不远处的小店里等她,不时笑一笑。苏沫又问:“我妈现在怎么样?”
“阿姨精神倒还好,只是身体总不如前了,不能坐车长途跋涉,否则我倒挺想把她接过来和我妈做个伴儿。”
苏沫有些心酸,这么多年漂泊在外,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父母。宋心然又说:“陈以航跟变了个人似的,你放心,他把风萍阿姨照顾的很好。就是”宋心然回头瞧一眼已经站起来,一霎不霎盯着电话的那个男人,想了想,还是把口中的话咽了回去。
苏沫把地址报给了她,嘱咐她要是得空,十月份、十一月份还不是最冷的时候来见见自己,有好大的惊喜要给她瞧。
宋心然刚在纸上落下最后一个字,那张白纸就被人“唰”一把抢了过去。
如获至宝。
她说等到十月份、十一月份,可他怎么可能等得及。
凉城成了他一个人的坟墓,清园修葺完整后,颜东带着徐夜凉远飞美国散心,临走前他和以航长谈,直言不讳,说苏沫永远都会是自己心底珍藏的那一抹白月光。但从今以后,他不会再去打扰苏沫,只会在另外的地方默默守候,如果她有需要,想到了他,他仍然会第一时间出现,他会等着自己慢慢归于平静,也许那一刻,就会是他走向新生活的起点。
其实不用颜东点拨他,陈以航至此也早已明白了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花了那样多的时光去犯错,那么可不可以让他赌上接下来的一辈子,去弥补?
他要好好地站在她的跟前,一句一句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可她在哪儿,天下之大,她躲着他,避开他,故意要让他生不如死。陈以航随后就跑到高子乔这儿,蹭吃蹭住了小半年时光,子乔和心然存心为了苏沫折磨他,偶尔等到的电话从不让他经手,更是不肯告诉他苏沫现在的住址。
换了好几辆车,走过她当初踏上的旅途,此刻他才方觉当时的她是怎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