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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心女-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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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儿,你……又纵火……要烧什么……”芝秀临上救护车前,还痛苦地呢喃着。

除了芝秀,还有一位老太太在逃命时摔断了腿,也正在急救中。五间公寓,有全毁和半毁,一夕之间失去家园的人心中皆充满了愤怒和无奈。

老太太的儿子和媳妇,带着几个孩子,不时对着斐儿怨诉,“火是由你家烧起来的,我们辛辛苦苦买的房子,半辈子的积蓄,你们要负责呀!”

斐儿没反应,像傻了一般,反而是海粟不停地安抚灾户说:“放心,如果火场鉴定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会尽全力赔偿的。”

斐儿的眼神定定的看着前面,对四周的声音仍然没有反应。海粟以为她冷,于是脱下外衣被在她的肩上;以为她担忧,所以不时给她鼓舞,他这人就是如此,灾祸当前,所有的恩怨都会被暂放到一边。

天渐渐亮了,海粟才想到应

该给父亲报平安。他这样冲出来,又一夜未归,家人一定很担心。

算算时间,习惯早起的父亲应该准备出去运动了。

他拨了一旁的公共电话,正是岳昭辉接的,一听见他的声音便说:“是海粟吗?你去哪里了?我可是急了一夜呀!”

“对不起,爸,我人在医院。”他说。

“在医院?你怎么了?是兰斐儿伤你了?”岳昭辉急急的问。

“不是。”海粟连忙解释,“斐儿家失火,她母亲身受重伤,医院正在急救,我们在这里等消息。”

“兰斐儿又纵火了?”岳昭辉直觉地说。

“不是斐儿!房子起火时,她正和我在一起,不可能纵火……”海粟说着,看见几个警察走向斐儿,于是便匆匆的说:“爸,我得挂掉了!”

“喂!海粟呀!没你的事就快回家吧!千万别和兰斐儿牵扯不清……”岳昭辉利用最后的几秒说道,但线那头却“咔!”的一声切断了。

斐儿整夜未睡,又是和海粟争执,又是火灾的,她眼下的青影几乎已凝成黑色,让纤弱的她看起来更加凄楚可怜。

一名警官手拿纪录簿,温和地对她说:“火已经控制住了,此刻消防人员正在清理现场……呃……根据初步判断,火是由你家开始的,可能和烧纸钱有关。”

斐儿看着他,面无表情。

“据你母亲说,呃!我们救她出来时,她一直说火是她女儿放的。”警官谨慎地问:“你有姐妹吗?”

“我是她唯一的女儿。”斐儿语调冷静的回答。

“那么,火是你放的?”警官的眼睛紧盯着她。

斐儿又不开口了,眼睑垂下,一副认罪的模样,倒是旁边的海粟气急败坏地说:“不可能是斐儿!火灾发生时,她正和我在几条街外,除非她有特异功能或分身术,否则不可能一面和我说话,又一面去纵火!”

“你又是谁?”警官抬起头看着他问。

海粟递出身上的名片,对方在看到他的名位及头衔后,判断应该不会作假,便说:“你是证人,可证明兰小姐的无辜,那么一切关键就在兰太太身上了。”

“没错,但你们要问案,也得等到兰太太生命没有危险,恢复知觉以后了。”海粟说。

几个警察离去后,海粟直直的看着斐儿说:“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否认?火明明是你母亲引发的,她为何要推给你?”

“什么都不要说了,她正在受苦,还生死未卜呢!”斐儿别过头去,表情有些哀伤。

“我想你累了,我去买些早餐。”他站起来说。

“不!你该走了,这是我的事,你不要再回来了。”她说这话时,态度很坚决,并把他的外套脱下来递还给他。

海粟只是站在原地凝视着

她,并不伸手去接。

而后,当他走出医院的长廊时,他知道自己会再回来;而且还会供应食物和金钱。跑不掉了!昨晚当他直觉地追在她后面时,就再也没有办法脱身了。

斐儿呆呆地望着手中的黑外套,他不拿走,就表示他的不离开。为什么?在她这样卑劣地对待他后,他为何还要留下来呢?

一滴泪、两滴泪,在厚厚的呢料上渗出湿湿的圆圈。她哭了,有一些是为母亲,有一些是为自己,还有一些是为了海粟……

★★★

芝秀全身有百分之八十的面积烧伤,加上她原本心脏就不好,医生对她的存活率十分悲观。

她清醒时,情绪很不稳定,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痛则寻死,不痛则又求大家别让她死,斐儿是唯一能应付她的人。

斐儿总严肃着一张脸,没好言也没好语,但照顾母亲却极为细心,全天候不眠不休,也不怨天尤人。

她坚忍的模样,常让海粟动容,忍不住想,一个有孝心的女孩,应该不会坏到哪里去,她是那种属于面冷心热的人吗?

艺秀有精神分裂的历史,生命又面临垂危,所以,刑事方面并不起诉,然而,真正麻烦的是民事部分,几个受灾户联合控告,要求一笔庞大的赔偿金。

海粟主动请律师,包揽了大半的工作。可是,他看不到斐儿的感恩,她好像理所当然地接受,让海粟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又被斐儿利用,当了冤大头?

在家人的压力下,他尝试着慢慢抽手。或许他又多管闲事了,斐儿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忙,甚至可能还在背地里笑他笨呢!

他不知道,这次的意外给了斐儿狼狈地一击,在她以为日子就快平顺,她可以有心灵上起码的自由时,母亲竟以这种方式面对人生最后的一段日子,而这让斐儿完全失了方寸。

从火灾的那一夜起,她就惶惶如在噩梦中,偏偏又醒不过来;如今,她只靠表面的意志和海粟撑着,但意志随时会崩溃,海粟随时会走开,最后,她会不会整个人陷在黑暗中,没门、没光,然后窒息而死呢?

终于有一天,斐儿昏倒在母亲的病房里,医生帮她打了营养外和镇静剂,将她安排在另一个房间,并且通知了在公司的海粟。

海粟在急忙出发前,又回来替他工作的德铃,毫不掩饰地嘲笑地说:“我看那女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的生活了!”

她也说得太夸张了吧!他现在可不是被诱惑,而是在救人急难呀!

当地看到纤弱的斐儿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时,所有家人朋友的指责声讨又逐渐淡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会触动他内在最脆弱的一根弦,他唾恨她,却又忍不住为她心痛。

新年的阳光薄薄洒入,他握住她冰冷的手.唯有这个时候,她无法抗拒。

她的额头上有一块瘀青,是撞到他车子造成的,斐儿对别人的恩不言谢,看似无情义;但她对别人给予的伤害,也习惯保持沉默,就像兀自生长的花朵,遗世独立,不管风也不管雨。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她的创痛到底有多深?她明白她已经不能再承受了吗?海粟在心中叹口气。

海粟轻吻着那瘀青,再看看那张柔美的脸,又陷入因她才会有的矛盾感情中。

走到烧伤病房,他很讶异芝秀竟坐了起来。她全身包着纱布,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此刻,她的目光清明,比他认识她以来的任何时候都还要有精神。

“我一直在等你。”芝秀用对熟朋友信任的语气说。

“斐儿没事,只是太累了。”海粟坐在椅子上回答。

芝秀在他脸上梭巡,仿佛在研究什么,久久才说:“海粟,只有你才能救斐儿。”

“救斐儿?她没有害死我就不错了。”他苦笑着说。

芝秀仿佛没听到这句话,她把视线放在遥远的某一点上说:“斐儿从小就是个安静又令人难懂的孩子,她从来不要什么,不拒绝什么,苦的乐的都默默接受。”

“我老觉得她心中有种极大的痛苦或是惧怕,让她关闭所有感情的通道;但有时又觉得无稽,她那时还只是婴儿呢!因此,我一直以为自己生了一个不正常的孩子,也就没有好好善待她。”

这段话,比在十年前芝秀告诉社工人员的要有母性多了。

“现在我要讲一个秘密。”芝秀迟疑了一下,又说:“斐儿的三次纵火纪录,其实真正的罪犯都是我。”

“什么?”海粟差点惊跳起来,“那三次大火,甚至是你丈夫的命,都是你烧掉的?!”

“没错,这次要不是你,斐儿又要替我背黑锅了。”芝秀把脸转向他,眼中闪着光芒。

“为什么?她是你女儿呀?你为什么要毁了她?第一次她只是个六岁的小女孩呀!”他深觉震撼及不可思议。

“但我被抓走,她有好处吗?没有了父母,她只能被送到孤儿院或寄养家庭,我们都不愿意。”芝秀说:“所以,我只好让斐儿顶罪,反正她还小,没有刑事民事的责任,最多到观护所几天,就又会被送回来了。”

“天呀!你把这些强加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这伤害有多大呀!”海粟气愤地说:“难怪斐儿会封闭自己,会冷漠无情,因为连她亲生的母亲都陷害她,她还有谁能信任,能去爱呢?”

芝秀的眼中闪着泪光,“当我了解时,已经太慢了。斐儿不肯原谅我,不肯原谅她父亲,不肯原谅所有不明白真相的人。她否认世界、否认自己,甚至否认伤害曾经存在,因此,要进入她的心,真的非常困难。”

“她如果还有心的话。”海粟低低的加了一句。

芝秀狠厉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不爱她,不想救她,我也不必多说了。”

“爱?我和斐儿之间,没这个字眼。”他抗议地说。

“没有吗?那你为什么会对斐儿那么好?在她的心里,你又为什么如此特殊?”芝秀说。

“我在她心中特殊吗?”他扬扬眉问。

“非常特殊。’”她说:“至少她怕你,想远离你,对于别的男人,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海粟细想这一段话。

芝秀又说:“也算是我做母亲最后的交托吧!要对斐儿有耐心,慢慢接近她,不要让她知道你了解真相。她就像一个长期处于黑暗中的人,不能猛然面对强光,你若爱她够深,记住我一句话,千万不要放弃。”

这次的谈话,不似艺秀平日的谈吐及作风,来得怪,去得也怪,之后她又回复心神紊乱,天天哀嚎哭闹的情况。

但海粟已经由另一种角度来看斐儿,比一般人可恨的她,事实上也有着比一般人可怜的一面。

在意外发生前,他已决定要和她一刀两断,然而,扪心自问,他的生活没有她,还能回到从前的洒脱自在吗?

★★★

三个星期后,芝秀以伤口创面太大及并发症,死在加护病房内。

斐儿没有哭。她帮母亲穿衣、装棺、人殓、下葬,从头到尾都是有条不紊,就是没有一滴眼泪,仿佛那只是每日该做的例行公事。

若芝秀不曾告诉过海粟那番话,让他真正了解斐儿最深的痛楚,他一定又会怪罪她的乖张和不近情理。

因为了解,所以他会为她病态的压抑感到难过,如果她能哭一场或狂喊几声,也许他会更安心。

农历年前,办丧事的人少,荒冷的山坡,只有他们两个人。

斐儿烧完香,终于说了一点内心的情绪,“她走了,我松了一口气,这对她和我都是解脱。”

“她毕竟生养了你许多年。”海粟公允地说。

“我是她后悔生下的女儿,你知道吗?”她唇边是若有若无的笑,“她从没爱过我。

“斐儿--”海粟心疼的唤着。

她将脸转向他“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帮忙,你没有这个义务的,我想,以后的路,我自己会走。”

她总算表示谢意了,但同时也暗示了“再见”两个字。

海粟直言问;“你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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