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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们来到了店里,店里已经有人了,一男一女。男的不是范老板,女的冷红认了出来,就是营业执照上的那个妇人。
你不是有病了么?冷紫上前便问。心有些慌起来。
你才有病呢。一大早就来咒人家。什么事?妇人说。
冷紫把范老板的收条拿出来:这是你爱人给我打的。
一男一妇全愣了。他们把那收条看了半天,妇人才指了指身边的男人:这才是我爱人呢。你们上当了。妇人告诉她们,她从没有想过要转租这间店,那个打收条的男人也不姓范,他叫秦贵生,是她爱人的一个远房亲戚,前些天,她母亲去世了,她和爱人要回河北老家奔丧,刚好秦贵生来向他们借钱,他们的店正装修到半路,就让秦贵生帮他们招呼几天,等他们奔丧回来再把钱借给他。秦贵生满口答应。昨天他们回来,借给了他一千块钱,他当即就坐火车走了。
以前听说过他这人不怎么地道,没想到还真有这么大本事,几天就能红口白牙地折腾走两万块钱。他要是二郎神,我这店只怕也没影了。妇人叹道。
那我这两万块钱呢。冷紫的眼泪聚满了眼眶。
我们也没办法。他盗用了我们的名义,我们还是受害者呢。妇人说。
你们报案吧。一直沉默着的男人终于说:往后遇事多点儿心眼。经不遍的世事。
两个人走出了打字社,冷紫大哭起来。她恨恨地砸着自己的头,简直无法相信这一切。是啊,世事经不遍,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这经不遍的世事都让她迎头碰上了。那是她用初夜的血换来的两万块钱啊,那人就那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骗走了。仿佛在大街上捡到了几张废纸。
冷红揽着她的肩头,眼睛也有些酸涩。她没有哭。她已经不是一个容易哭的人了。她现在过的是卖笑生涯。这件事情她并不吃惊。她早知道不会象冷紫说的那样简单。她甚至知道必得如此,冷紫才会一步步地长大。——长大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过,即使知道要付出代价,她还是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当初她撺掇冷紫到外面找工作,只是想让她散散心,省得她在洗浴中心整天胡思乱想惹麻烦。也想让冷紫在找工作的艰难中对她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达成一些具体的理解。冷紫向她要存折的时候,她想冷紫只是会去买一些什么东西。她太清楚冷紫花钱的节俭了。她没想到冷紫会把两万块钱一下子都这么送出去。这真是纸丢到水里,连个响都没有。
她知道自己没有卷起铺盖跟冷紫走是对的。她不会也不应该象冷紫这么单纯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如果再单纯下去,简直就是弱智了。
第十五章
她们又回到了洗浴中心。
哪儿都别去,回学校吧。冷红又劝她。
不。冷紫很坚决。现在,她已经身无分文了,如果回学校,一定还得花冷红的钱。那她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么?再说,她真的已经静不下心去读书了。
她又开始在宿舍发呆。一天又一天。现在,她对自己一点儿把握都没有了。她一遍又一遍地总结着自己为什么会栽得这么痛。结论是:幼稚,浮躁。幼稚可以让催熟,那么浮躁呢?她决定再找工作一定要踏踏实实地干,不再想那么大了。——她也没有本钱想那么大了。
“老板,怎么着你也得给二百四十块钱。两千个煤球呢。一个就挣两分钱运费,你就别克扣我们了。”一天,她正呆坐,忽然听见有人在厨房门口讨价还价。
她的脑子闪过一道亮光,走出了房间。
“你们一天能送多少煤球?”她问送煤的师傅。
“也就是两三千吧。有时候一块煤球也送不出去。”一脸煤灰的师傅边说边接过厨工给的钱,小心地放在贴身的小口袋里。
冷紫迅速地默算了一笔帐。一天送两千,可以挣四十。一月内哪怕有十天一块煤也送不出去,也可以挣八百块钱。就是冷红坐着一动不动,也足够她们两人生活了。
她马上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冷红,冷红抿嘴笑了:“你可真象个孩子。”
“你以为我做不到么?”
“不,你能做到。”冷红说,“因为只有孩子才可以为所欲为。”
“对,我可以为所欲为。但我选择的是送煤球。”冷紫说。她希望冷红听出她的潜台词:我就是去送煤球,也不会象你这样去堕落的。
冷红淡淡一笑。
星苑市的煤球厂大大小小有四五十家,大多远离繁华市区。冷紫找到的是富达煤球厂。这个煤球厂规模不大,位于星苑市东。厂里机器轰鸣,煤灰飞扬,冷紫下意识地抬手挥了挥,立马又放了下来。她想自己应当尽快适应这种生活。
她按照别人的指点,先走进厂长办公室。这是一溜儿五间红砖灰瓦的平房,因为煤灰的关系瓦和砖几乎成了一色的整体。厂长的办公室在第三间,是个和蔼的老头儿。
“你是买煤还是卖煤?”他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
“卖煤。”冷紫把字吐得很清晰。
“就你?”
冷紫点点头:“我有力气。”
“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厂长笑道,“交了钱,后悔可就迟了。”
“我知道。”
“那你到隔壁让会计给你开票吧。”
冷紫推开隔壁的门,不由得笑了。会计也笑了起来。
是杨蓬。杨蓬说,厂长是他表叔,因为一直没有找到事情做,而表叔这里正缺人手,他便 来给表叔临时帮几天忙。经他的竭力推荐,冷紫在煤球厂上了班,当了会计。 这是厂里除厂长之外唯一轻松的活儿。她工作的内容除了收钱开发票之外,就是接听一下顾客的订煤电话。杨蓬也很快找到了工作。他在一家快餐店专门负责采购、装盒和送货,那家快餐店生意很好,象他这样的生手第一个月也拿到了五百块钱。杨蓬很满意。快餐店离煤球厂不太远,一有时间,他就会跑到厂里,给冷紫带些鸡块、排骨和炸鱼之类的吃食。冷紫开始拒绝得很坚决,后来实在推辞不下,也只好收了。
每天,冷紫从干净漂亮的洗浴中心来到灰仆仆的煤球厂,坐在那张脏兮兮的小木桌后,给送煤的师傅们开着一张又一张的发票,点着一张又一张的钞票,她的心随着这种节奏的重复又变得安稳和沉寂起来。有时候,听着送煤工们议论着买煤人如何赖他们的钱,地痞们如何向他们索要过路费,一些“大盖帽”和“红袖章”如何追着他们罚款时,她都会怀疑自己如果真的当了一名送煤工是否能够象自己想象得那样坚强。尤其是天色突变忽降大雨的时候,想象着送煤工们东奔西走无处躲藏煤球淋湿的狼狈模样,她都会有些后怕,连自己养活自己都这么困难,再让冷红靠着她立足,无疑是一则童话。——更具有反讽意义的是,她现在还得住在冷红那里,因为一旦租了房,她那点儿可怜的薪水就不够吃饭了。
两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天,杨蓬约冷紫去人民公园玩。在人工湖边的小树林里,他吻了冷紫。在被吻的那一刻,冷紫的眼前突然闪现出张朝晖的影子。她的泪水涌出来。她知道张朝晖已经真正变成了过去,再也回不来了。
“你怎么了?”看到她的泪水,杨蓬停下来。
冷紫不语。她能说她在想另一个男人么?
“我会对你好的。你知道么?你就是我一直想找的那个人。”杨蓬甜蜜地偎着她,说着全世界情人几乎都说过的话。可这些话在冷紫耳朵里却麻木极了。她甚至觉得这些话还抵不上当初张朝晖给她的一个眼神。
“你想过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么?”杨蓬问她。
这句话彻底把冷紫的麻木唤醒了。是啊,她还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还能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不知道自己该找什么样的人,如同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肯要她一样。因为对任何男人而言,她不是一个处女了。失去了童贞,在她的心里,就失去了在感情前途中最有力的保障和最充分的自信。她对未来一无所知。她只能凭着感觉行事。现在,张朝晖离开了她,她再也抓不到张朝晖的衣襟,而杨蓬正在向她靠近,她为什么不伸手抓住杨蓬呢?抓住一个总比两手空空好啊。
她抓不到的,只是自己。
冷紫的泪水让杨蓬心里的困惑慢慢变得舒润起来。这是她的初吻。他爱怜地想。
杨蓬是在他生日那天对冷紫做那件事的。
那天是个阴天,闷极了。走到哪里都让人感到喘不过气来。看着大街上的人们依然意气风发,冷紫就觉得奇怪。是不是自己太脆弱了?脆弱到连正常人最一般的适应能力都失去了?她想。
他们约的是一家名叫“心情”的饭店。饭店的装潢很时尚,看起来更象一个咖啡店。纯 黑的大理石镶满了整面外墙,大门却是白色木门,门扇很宽,上面挖了两个小小的凹巢,凹巢里插着两束淡蓝色的雏菊,看起来既浪漫又忧伤。过大门的时候,冷紫仔细看了看,原来木门外还安有一道电动伸缩防护门。冷紫这才觉得整体结构趋于了完整。毕竟浪漫是最容易受伤害的,如果只懂得浪漫不懂保护,似乎太不象一个现代都市的做法。
两人来到了早就预定好的包间,桌上已经摆好了凉菜,一盘白斩鸡,一盘醉鲜螺,一盘黄瓜段,一盘酱鹅头。杨蓬介绍说,酱鹅头和醉鲜螺是这里的特色菜。
热菜要点儿什么?他问。
你随意。冷紫说。她不怎么下馆子,也没有多大胃口。
菜上齐之后,杨蓬让小姐退了出去,然后小心地关好门,挨着冷紫坐了下来,搂住了冷紫的肩膀。
别这样,热。冷紫说。拿下他的手。
你还没祝我生日快乐呢。
祝你生日快乐。冷紫低声说。
杨蓬吻了吻她:给我带礼物了么?
没有。冷紫说。一向是在被动的情况下接受着杨蓬的,她从没有想过要主动为他做点儿什么。
其实你已经带来了。杨蓬说:你就是我最好的礼物。
冷紫低下头。她害怕听到这样的话。
我爱你。你爱我么?
冷紫更深地沉默着。她不想回答。她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并不喜欢这个男人。可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和他谈恋爱?也许,在她的心目中,他并不是一个爱的对象,而只是一个能给予她正常生活的具体凭据,或者说是一个能说明她是一个良家女子的真实佐证。——她是那么重视这种凭据和佐证,也是那么需要这种凭据和佐证。
她是在利用他么?她不敢想下去了。
爱我么?杨蓬仍在不屈不侥地追问。恋爱中的男人似乎都是这么渴望能够得到女人的响应。冷紫突然又想起张朝晖向她表白心迹的那个晚上。那时,她告诉他,“不说话也算是一种回答,”如果也这么告诉杨蓬,他会懂么?不知为什么,她断定他不会懂。——即使他懂,她也不会这么对他说。这是张朝晖的专利。她想。
她转过脸,不想让杨蓬看到自己走神的表情。
不好意思说,是么?杨蓬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冷紫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你爱我什么?她问。
太多了。杨蓬两眼放光:你漂亮、朴实、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