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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墨汐伸手托过她小小的下巴,笑道:「你见过蜀山里的仙人吗?」
思雨摇头,又点头。「今天见到了。」忽见林墨汐的唇渐渐靠拢,他的声音如蛊惑般地在耳边响起:「闭上眼睛。」
思雨脸红得像她花篮里最红艳的花朵,羞涩地道:「你……喜欢我,是吧?」
林墨汐一笑,却未再凑近,贴了她耳朵,悄声道:「不,我不喜欢你,而——讨厌你,非常非常讨厌你。」
思雨大睁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林墨汐手一放,思雨就跌倒在地,就那样呆呆地凝视着林墨汐。
林墨汐又轻笑道:「看来你真的不记得了,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曾经有个人那么喜欢你的,如今你却连一丝一毫也记不得他了。」
「墨汐!」
凤致一掠而来,望了一眼思雨,问道:「你为何如此对这个小姑娘?她跟你素未谋面,你何苦戏弄她?」
林墨汐唇角微微泛起了一个笑意,凤致看了却有点发寒。林墨汐一般这种笑法的时候,便是有人要倒霉的时候。只是他明明似乎对这少女颇有好感,为何还要这般对她?
「你这是为什么?」
林墨汐平平淡淡地道:「我认识她。我知道她叫思雨,我也记得她眉心那颗朱砂痣。」俯了头,对思雨道,「你真不记得我了?」
凤致皱了眉,林墨汐笑道:「阿致,你总说我不真心对你,其实,我也曾经真心真意的喜欢过别人的。只是……那时人人都不希罕罢了。」
「从前,在这里,有个少年。他喜欢上了一个美丽的女孩,两人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那个女孩总爱穿着一身像云絮的白衣,提着一个满着奇花异花的花篮,在少年眼中她就像仙女一样。」
「你都想不出他有多么的喜欢他。每天早早起来,等在那女孩采花的山谷,只是为了见她一面,整整一年,夏雨冬雪,从未间断。那女孩子身边总有许多师兄围绕,少年也是自惭形秽,从来没有想过其他的什么,只要每天能看看她就心满意足了。」
「有一天,正是少年又偷偷看她的时候,那女孩子摔倒了,她的那些师兄们也不在身边。少年很担心地去扶她,她仰起脸说,你很喜欢我对吧?少年傻傻地点头。那女孩却笑了起来,说,我爹爹告诉过我,你是什么人,我才不会喜欢你!」
「于是那些师兄们也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都跟着那女孩拍手笑:小杂种,地里种,结出一个大白瓜,哎呀呀,又蠢又笨又呆又傻!」
他还是笑着问思雨,「你说,这故事好不好笑?更好笑的是,过了这么些年以后,那女孩却对当年她戏弄的那个人说,你是神仙一般的人呢。」
思雨惨白了脸,道:「是你?你是……林墨汐?」
林墨汐笑着道:「我一眼就认出你眉心那颗红痣了,你却对我一点印象也无了。」伸手拉了凤致,道,「走吧,再不上去,天就黑了,路也不好走了。」
思雨「啊」的惨叫一声,掩面跑出了亭子。
凤致看着她的背影,挥开林墨汐的手。
林墨汐怔住了,凤致从未这般对过他。嗔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凤致道,「那不过是儿时的事了,值得你记这么多年?她都忘记你的模样了,你还要来这般耍她一道,人家总归是个女孩子,你这样对她也未免太过份了。」
林墨汐却一转身,靠在他怀中,笑道:「你管得也未免太宽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就是因为你生得太好,我讨厌美貌之人。你若是愿意在这脸上划上几道……」他伸手在凤致脸上比了比,「我说不定就真的喜欢你了。」起身欲走,见凤致还是不动,不耐烦地道,「你走还是不走?你不走以后就别跟着我不放了,自己回你的凝碧宫去好了。」
凤致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云收雾敛,天色如黛。皓月高悬,遍洒清辉。满林的苍翠古木,在风中沙沙地响,声如涛涌。
月色朦朦下,林墨汐见凤致一张俊美面孔绷得紧紧,一直不言不语,知道他还在为方才之事不悦,便贴近了他笑道:「月明风清,还为了那些事儿生气,值得吗?」
凤致不答,林墨汐突然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凤致痛得一皱眉,竖了眉头,却还是不说话,只把他推在一边,仰头看天,此时月已中天,六方小池内,一轮明月映在镜中。天上一轮明镜,水中一个月影,交映成辉。凤致也不理他,自顾自地专心去看那水中月影,连眼光都不曾转一转。
林墨汐却也不恼,盯着那月影看了半晌,突然道:「我最后一次见到师父,也就是满月的时候。」
凤致没回头,听着林墨汐继续说下去。
「我小时候,这里的人都看不起我。就连思雨那个小姑娘,也看不起我。只有师父对我好,教我武功,教我所有的东西。」
凤致沉默着,良久方道:「你还会喜欢人吗?」
林墨汐却不回答,把头埋在手心里,竟似睡着了。凤致走过去,把外衣披在他身上,回头去看天上的月,不知何时却已隐没在了云层里。
林墨汐醒来的时候,发现凤致已不在身边。心中暗自嘀咕,不会是跑去看思雨了吧?站起身,凤致披在他身上的外衣滑落了下来,林墨汐沉默地握着那件衣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清得如同一汪水。
忽然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声,林墨汐如遭雷击似地回过头,只见一个黑衣的高大男子,站在丈余远的地方。他相貌原本不差,只是面上几道深长的刀疤,完全破了面相,看起来十分恐怖。凄迷月光之下,浓密树影投在他丑陋的脸上,看起来更是诡异。
林墨汐却丝毫不惧,还添了满面的喜色。也失了往日的镇定自若,直冲过去,便叫:「师父!」
那人却如同影子般地又飘后了几步,伸出一只手,道:「不要过来。」
林墨汐白了脸,道:「师父,你难道不想墨汐儿?」
那人木然道:「当年你武功练成之际,我曾说,有生之年永不相见,你忘了?」
林墨汐低声道:「没忘。」
那人声音平平板板,道:「你想见为师,可是为了身上之毒,日夜悬心?」
林墨汐一窒,却还是道:「师父,这次墨汐是专程回来找您的。墨汐儿想您了。」
那人木然道:「这么些年了,为师想先看你武功精近如何,可有长进?」
他对林墨汐所说不理不睬,态度十分冷漠。
林墨汐眼中痛楚掠过,又有恨意一闪,却含笑抽出腰间的长剑。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秋水一样的剑身,「师父,这是第一次见面时你送我的。这世上,我不敢说自己对得起谁,可我从来都敢讲,自己对得起手里的这把剑。」
夜风吹得他衣袂翻动,长发飘举。一收衣袖,他一掌拍向身边一人合抱的树木,满树阔叶纷纷而下。他挑剑在虚空中一刺,剑上一穿了三片落叶。
这手剑法在江湖上已是不俗,黑衣人却不置可否。
林墨汐微微一笑,剑身一抖,那穿在剑上的叶子却突然碎了。若仔细看去,那碎去的痕迹竟是沿着叶脉裂开。同时,树上的落叶仍未尽,片片落于地上都是如此裂开,一炷香功夫,树叶落尽,树稍在月光中慢慢枯萎,再是树枝、树干,直到整棵树干枯焦黄,却仍维持着生时之姿。
黑衣人的双目凛了凛,道,「枯心掌。」
林墨汐笑容越发深了,「不错,就是师父教我的枯心掌,如今,我已经练成了。武林中人都知道仙剑林墨汐剑法出众,却不知道,他擅长的其实是久已失传的掌法。中掌之人,脏腑俱碎,外表却完好如初,就是被剖开了肚子,只要不仔细研究,依旧什么也瞧不出来。」
「所以,」黑衣人沉声道,「江湖人俱传,仙剑门主天人转世,与人争斗,从来都是——剑未出,人已醉,心甘情愿死于剑下者众。其实他们哪里是甘愿,他们是中掌已死,想动也动不了了。」
林墨汐笑道,「是师父教得好。」
黑衣人随手抛来一颗药丸,林墨汐伸手一接,脸色却已经变了。
「这是……」他打了一个寒战,竟对着手里的药丸露出惊恐之色。
黑衣人声音平平板板,「还是老规矩,若下次还想见我,便要受万叶沾身之苦。」
「万叶沾身」四字听得林墨汐心中一颤,眼中又露出恨意,「师父师父,见你一次便要受万叶沾身。什么想见你就要如何,你是怕我再不受控制,便要用这药吧。」
黑衣人木然道:「你想得太多了。心细如发,多疑多惧,这是练我门下功夫的大忌。」
林墨汐惨然一笑,「师父,你何必多言。只要是你叫我吃的,我照做便是。不过……」他的声音低下去,低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是我还舍不得你,舍不得自己还喜欢你,若有一天我不喜欢了……」
他一仰头,吞下那颗药,倒在了黑暗中。
片刻,寂静中传来隐隐似野兽般痛苦的呻吟。
那黑衣人立在月色中,惨白的光照得他如同一尊木像,一转身,他纵身而去。
林墨汐醒来的时候,却是躺在凤致的怀里。极度的痛苦之感已然消失,丹田内一片清凉,知道凤致不仅给自己度了真气,还给自己服了灵药。否则以万叶沾身的毒性,自己不会好转得这般快。
凤致半合着眼在养神,这时睁开眼道:「墨汐,醒了?」伸手把他扶起来,柔声道,「好些了吗?」
林墨汐略动了动,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道:「你方才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凤致抱紧他,道:「去了仙剑门。」
林墨汐撑起身子,道:「如何?」
凤致有些心疼地看他惨白的脸,道:「夜深人静,没看到什么。」
林墨汐挑了眉,瞟了他笑道:「怎么,不问我怎么会中毒的?」
凤致摇头,掠开他耳边的乱发。「你若是愿意说,早就对我说了。你心里的秘密,永远也不会对我说。」
林墨汐眉峰一蹙,推开他,站起身来。「我要回去看看。趁着还没天亮。」
凤致道:「还是再歇歇吧,你中的毒不轻。」
林墨汐白了他一眼道:「你难道就不希望我早日离了这里随你回凝碧宫?还在这里假惺惺做什么?」
□
踏了露水走到仙剑门外,林墨汐却有些踌躇地停下了脚步。那房舍楼台还是一般的熟悉,却真说不出是否变了样。或许也早已经是物是人非?
微叹了口气,道:「行动小心点,我不想让人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尤其是在我门下弟子的面前……」说着也不理凤致,一掠而过,一抹青影没入红墙之中。
凤致立在那里,怔怔地站了半日,方才跟了进去。
此刻还是深夜,仙剑门中一片宁静。风清月朗,唯有阵阵松涛之声,如同潮声,忽起忽落。
如缘起缘灭。
凤致见林墨汐隐身在正厅的雕花窗外,却是侧了耳凝神在听,